十八 我们回到伦敦以后,我已经习惯了做刘易斯太太,甚至逐渐对他产生了爱情。 他善良,爱我,为了使我高兴他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莫里斯上校见到我们俩回来欣喜若狂,因为他相信我们俩很幸福。约翰也假模 假样地装作高兴,但我看出了他内心的痛苦。 我清楚地记得我俩从维亚雷焦回来时,看到约翰那副想吞食我和充满着欲望的 眼神,情不自禁地立时产生了一种碎心的疼痛。我心想,难道他仍然在爱着我吗? 他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约翰可能痛楚地察觉到刘易斯已经和我做过爱了。 约翰难得回家一次,所以我们很少见面。我不知道他是否仍和那个奥地利女人 见面,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友谊究竟怎样,只能妄加推测。我想哥哥一定也很痛苦, 甚至比以前更痛苦。 我和刘易斯结婚后的第一个夏天令人恐怖,反法西斯战争的序幕拉开了,英国 参加了战争。这时候,我比以前更加忧愁,担心的是我心上人约翰,他在英国空军 服务,经常有牺牲的危险。我因牵肠挂肚体重大减。一九四O 年,我的生活突然发 生了变化,绝对没有想像到我竟然被卷进了一场可怕的难以看得见的火焰之中。 这天晚半晌,电话铃声响了。我连忙去接电话。 “喂! ” “克莉丝! 我是爱德华。” 我很吃惊,竟然没能听出是他的声音,因为他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沙哑和微弱。 “怎么啦? 爱德华! 你能不能大声点? ” “我不能。”他咳嗽着。“我病了,我想见到你。” “我马上就去。” “你自己来,快点! ” “我五分钟就到。” 我挂上电话很快穿上外衣,一边戴着手套一边走下楼梯。 “夫人! 你出去吗? ”我的女仆问道。 “是的,玛丽! 我丈夫回来时,你告诉他说我马上就回来。,,我握住方向盘 时,心里直犯嘀咕:”为什么只叫我一个人去呢? “我迅速来到过去的家,这里有 很多东西保留在我的记忆里。 “晚安! 理查德! ”我问候老管家。 “晚安! 莫里斯太太! ”这位慈祥的人问候声里夹带着欣喜。 “我再也不是克莉丝小姐了,再也不是你的小克莉丝了。”我温和地谴责他。 理查德笑眯眯地看着我。自从我诞生时他就在我们家,我很喜欢他,我惊奇地 问:“我哥哥生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 “我得服从命令,”他不愉快地答道。 “好! 那就是爱德华应该受到指责。” “或许是因为他不愿意让你担忧。”他为爱德华辩护说。 “你错过了接电话的机会,所以你现在成了一个很好的辩护律师。” 他笑了笑,我很快走上楼去,敲了敲哥哥的房门,走了进去。 爱德华躺在床上,我向床边走去。 “你哪里不舒服? ”我吻着他问道。 他看上去不太好,我的忧虑加重了。 “没有什么大事,”他试图减轻我的忧虑。 “医生怎么说? ”我继续问。 “你知道医生太夸张了,罗素医生仍然把我当成一个孩子,实际上我已经是大 人,他已经是老人了。” “你生的是什么病? ” “我的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很妨碍呼吸,”他觉得恶心。 “为什么你气喘? ” “一定是着凉了,现在是流感季节。” 我把手提包放在椅子上,脱下了大衣,摘去了手套。 “为什么你不让我知道你有病? ”我问着坐到床上。 “真的没事? ”我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你发烧了,”我告诉他。 “可能是。” “你还说没事呢! 体温表在哪里? ” “在靠近什么地方来着……”他含混地说。 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找了出来,我检查了水银柱,然后将它放在他的嘴里。 “现在不要动! ”我命令着。 他用病痛者的目光看着我。这时,突然电话铃响了。 他连忙拿起电话,拽出了体温表,精神紧张地和对方讲着话。 我听出对方可能在问哥哥一些问题。爱德华放下电话后,我问他:“是谁来的 电话? ” “一个朋友。” 因为事不关己,我没坚持着问,便将体温表重新放进他嘴里,测量他的体温。 他看上去心事重重。过了几分钟,我凑近他仔细观察,发现他老了许多,心中不禁 咒骂起那个对他生病负责的奥地利女人。忽然,哥哥从床上翻起身,站在地上,慌 里慌张说道:“我要出去。” “我命令你躺在床上。”我的话音里充满着权威。 “你忘记我们正在打仗? 我是一个军人,必须履行军人的职责。” “你不是上前线吧? ” “到时候就必须去。” “我说的是现在。” “你以为战争只是发生在战场上吗? 你懂得什么是战争吗? 去问一问你的丈夫 ! ” “刘易斯很忙,你还不如说去问莫里斯上校。” “当然他们都得像我一样地服从命令。” “但是,你在生病。” “这时候我们不能拿生病做借口。” “没有人故意生病。” “你说得对。但是不管是发烧还是不发烧,我都必须出去。” “爱德华! 你不能出去,出去是愚蠢的。” “我必须出去,没有别的办法。” “我们一定可以想出办法,你请假了吗? ” “没有。” “为什么不请假? ” “因为我们正处于战争时期,除非是死,没有别的借口去请假,现在我不是还 没有死吗?!” “我能不能打电话请我公公施加影响? ” “他可能借故推辞。” 我不理解爱德华为什么要这样做,问道:“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 “我告诉过你我们正在打仗。” 他的这句话使我想起莫里斯上校几天前曾经对我们说过的话,“我们面临着严 重的危机,我们将要忍受烦恼和痛苦,我们必须坚决作战到底。” 公公的话使我理解了爱德华,我看到爱德华穿上大衣,然后他双手抱头,露出 一脸的苦相。 “你怎么啦? ”我焦急地问。 “我躺在床上怎么没觉得头这么晕,现在直觉得天旋地转。”- “你觉得无论 如何都必须出去吗? ”我气恼地问。 “如果我半死不活地躺在街上被抬回来,他们可能会给我病假。” “你为什么不让我打电话给我公公? ”我又坚持着问。 “不要打电话,你如果打电话,我可要生气啦! ”他厉声说。 “那好吧! 我不打电话,你不要离开这个房间,我对你负责。” “克莉丝! 不要惹我发笑,我没有那种心思,我要走了。” “不! 你不能走! ” “半个小时我就回来,只是给别人送一些东西,送去以后马上就回来。” “你不能自己去,你现在这种状况不能开车,我可以开车送你去,外面很冷, 你会得肺炎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发觉他两三天没有刮胡子,禁不住烦躁地嚷道:“这是 我现在必须做的,我需要刮胡子,冲个澡,不能像这样出去。”他走了几步,倦怠 地躺在椅子上。爱德华狂躁地高声喊着:“我冷,我很冷! ”他脑门上尽是汗珠。 “你必须回到床上去,”我坚持着说。“你有病。” “但是谁去送东西? ” “我去,”我说。“我告诉他们你生了病,如果他们不信可以到这里来检查嘛 ! ” 爱德华犹豫地说:“等一会儿我可能慢慢会好起来,不管怎样,我明天一定得 把东西送到。” “明天我也可以送。” “不,克莉丝! 我不愿意让你卷进这里面来。” “不要犯傻,送一个包裹,或者送别的东西,没有什么危险。” 他决心难下,犹豫地说:“让我想一想,需要上哪儿去,需要送什么东西…… 如果我的上级发现是你送的,那问题就严重了,这是战争时期,而且是机密工作。” “怎么,你不相信我吗? ”我责怪地问。 “我了解你,你绝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甚至上校和你的丈夫都不能告 诉。”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保证。”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愿意自己去。” 我又拿出体温表。 “你要干什么? ” “你的体温可能上升,我想再检查一下。”我又将体温表放在他嘴里。“你在 发高烧,你明白吗?!” “这不可能。” “你自己看看体温表。” “我的眼睛痛,看不清楚温度计。” “你可能因为感冒,使胸腔憋闷。” “这下可麻烦了。”他疲倦地低声说。 “我必须告诉给你的上级,”我再次向他说。 “不,你不是说你要替我去送吗? ” “是的。” “那好,你等一等,让我想一想怎么个送法。” “好。” “你能给我一片药吗? ”他焦急地乞求。 我递给他一片药和一杯水,问道:“这药治什么病? ” “可以退烧,我昨天吃了一粒,今天早晨又吃了一粒。” “你为什么不让老管家理查德待在你身边照顾你? ” “我愿意一个人待着,如果我需要人照顾我会告诉他们的。”他看了看手表。 “现在还不晚,我们得快一点,你把抽屉打开! ” 我向着书桌走过去。 “打开右边的抽屉! ” “全都是一盒一盒的香烟。”我惊奇地说。 “把那个拆开盖儿的递给我。” “只少了一支烟。”我掀开切斯特菲尔德牌子的香烟盒盖看了看。 “就是这个,这就是你必须送去的那一盒。” “这盒恐怕不行,”我掀开香烟盒盖。 “克莉丝! 这个非常重要。” “这重要在于……”我再次看了看香烟盒,诡谲地半开着玩笑说。“这盒子里 装的是什么东西? ” “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服从命令,这是国家大事。” 他告诉我送到哪里,向我做了解释,交待了注意事项,然后我才离开。 十五分钟后我完成了任务。 我回到自己家里时,给爱德华打了个电话,当听到他说“喂? ” 时,我使用了暗号:“对不起,打错了电话。”他听到了这句话就知道是我打 给他的电话。 我跟爱德华通话时,幸好刘易斯没在场。他晚回来了一个钟头,他回来时我也 没有告诉他我出去过。公公回来得更晚一些。 我们一起吃饭时,电话铃声响了。 “爸爸! 你正吃着饭就要出去吗? ”我问道。 公公放下电话对我说:“克莉丝! 我接到了电话,我必须立即出去……你以后 应该习惯这种生活,因为局势逐渐紧张,随时都可能有事,从现在开始,我和我的 儿子都可能吃不安睡不稳。” “爸爸说得对,”刘易斯说。 上校出去了,家里只留下了我和刘易斯。刘易斯说:“我实在是太累了,得赶 紧上床休息,头还有点痛。” “你是不是生病了? ” “现在没有人敢生病。” 我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想起了哥哥曾经这样说过。 “事实就是这样,”刘易斯接着说。“如果我现在接到电话,我也得马上就走。”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回答。 “克莉丝! 爸爸认为这次战争很残酷,但是我们会胜利。” 睡觉前,我问道:“你头痛是不是吃点药? ” “谢谢! 用不着,睡好觉就能治好病。” 我们接过吻,道了晚安。刘易斯躺倒就睡着了,可是我迟迟不能人睡。我想到 了哥哥,虽然他家里有仆人,但也是孤独的,尤其是看到他病成那个样子心里十分 难受。我越是睡不着越是胡思乱想,一想到这残酷的战争,就感到毛骨悚然,如果 我的亲人有一个死去,我会承受不住的,我宁愿死在他们前面。 爱德华患的是流感,在床上躺了三天。我每天都去看他,并代替他完成传递任 务。 我记得第二天去看他时,他问我:“你给别人讲过吗? ” “我告诉过你我是不会对任何人讲的。” 他放宽了心,说道:“谢谢,克莉丝!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帮了我的大忙。” “这不值得一提,我只是做了那么一点小事。你如果为了我不是也会这样做吗 ? ” 他没有立即回答,像是在想什么,停了会儿才说:“当然,我也会同样帮助你 的。” 我到他房间时,经常听到电话铃声。我不知道是谁来的电话就问他,他总是回 答“是一个朋友”,我没有对此产生怀疑。 这天,我来看爱德华时,一个军医刚刚走出来,我想询问一下哥哥的病情,但 又觉得不好当着病人的面去问,等走进爱德华的卧室以后,我问他:“医生怎么说 ? ” “你对他讲过吗? ”他神情紧张地问。 “当然没有。” “很好。” “你的病好了吗? ” “没有。” “他来这里干什么? ” “他没有给我看病。” “你不是有病吗? ” “尽管我真的有病,可是我并没有放弃工作。他们以为我正在准备你昨天送递 过的那些东西。” “如果你不讲实情,他们是不会给你病假的。我不明白这个医生怎么就看不出 你有病? 而且你病得都走不出房间了! ” 他脸上展现出疲倦的笑容,说道:“你认为医生知道我在做什么吗,他做他的 工作,我做我的工作。” “哦! 事情比我想像得要复杂得多。” “他们是……克莉丝! 他们是……”他叹息着。 几乎我每天都要按照他给的地址传递东西,地点和名字都没有重复过,送的东 西也是各式各样的,例如,一盒香烟,几码丝带,一个手绢,一首乐曲还有蛋糕。 蛋糕是他带我到面包房去买来的,他让我把它送到一座豪宅里。开始做这些事的时 候,我觉得很新鲜,后来越做越多,就有点腻烦了,便问爱德华:“你干的这些事 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 “几句话说不清楚,太复杂。你的丈夫知道,他可以告诉你,但是你最好不要 去问,因为这会给我带来麻烦,带来严重的后果。我曾经说过,这是国家机密。” “我保证不会把这些事告诉给任何人,绝对不会! ” “谢谢你! 克莉丝! 你是我的好妹妹。” 他的身体逐渐好转,这天,他对我说:“明天我能出去自己送东西了。” “你现在好了吗? ” “好了。” 他恢复了健康,我很高兴,便向他告别回到家里。刘易斯和莫里斯上校的工作 很忙,他俩回家都很晚。他俩因为工作时间的关系,没能察觉到我的出出进进。 一天,刘易斯问我:“你知道爱德华病了吗? ” 我的脸刷地红涨起来,困窘地不知如何应答,心想,丈夫可能已经知道了我去 看过爱德华,甚至知道了我做过送递东西的工作……如果我回答知道哥哥生病,丈 夫就会进一步追问其他的事,这将使我难以回答……我曾向哥哥做过保证,绝不暴 露秘密,我必须遵守诺言……一个错误可能导致一系列的麻烦。 刘易斯接着说:“他的病不厉害,所以一直到现在你还不知道。” 我放松地舒了口气,知道刘易斯不是想跟我谈那些事。 几周以来,我没见到刘易斯,但从他和别人的谈话中间,我知道他都到了哪里 做了什么。 和刘易斯结婚都一年了,我盼望着怀孕,但事不遂人愿,一直没有怀上。一次, 我丈夫对我说:“妈妈结婚两年后生了约翰。”有时候他鼓励我说,“上帝知道他 该怎样做,他可能在比较好的情况下让孩子诞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 “战争结束后,妇女……” 这使我扫兴,人们都说战争将持续很久,公公说这是一次最长的战争。 一天夜里,我丈夫焦急地说:“上床! 克莉丝! 我还得工作几个小时。” “你要出去吗? ” “不,我在书房里工作。” “我能陪着你吗? ” “我需要精神集中。” “我保证不打搅你,我坐在你旁边看书。” 他犹豫了会儿,说道:“那好,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 “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和我一起在书房里,包括爸爸在内。” “好的。” “这是秘密工作,”他解释说。 这天,公公在国防部过夜,我在丈夫的书房里过夜。丈夫紧张地工作着。我全 神贯注地看着书,坐久了觉得腿有点发麻,便想变换一下姿势,在调整姿势的时候 我扭头看了看丈夫,因为我离他很近,所以能看见他在干什么。我惊奇地看到他正 在阅读一份文件,一边读一边在一条黑丝带上书写着,墨水是黄色的而且干得很快。 书桌上的丝带有几码长,写过的丝带已经垂落到地板上。怎么我丈夫也是这样 的一个怪人! 他视力很好,却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 我想起在哥哥那里曾经将黑丝带送到某一地点,又想起哥哥的话,“你丈夫了 解一切,他可以向你解释。” 现在我知道了,他们的工作虽然可笑,却是国家机密。刘易斯在点燃一支香烟, 我假装看书。他做这种工作似乎很累,每隔一会儿都要停下来,擦拭一下额头上的 汗水,或者在苦思冥想,像是试图破解密码。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心思再去看书。 这时候,我觉得自己的丈夫更加可爱,他离我更近了。 “我还能够继续爱约翰吗? ”我心想。 从这个夜晚开始,刘易斯每次在书房工作时,我都守在他身边读书。受好奇心 的驱使,我想看一看他做的都是什么,一天夜晚,我看到刘易斯在一片阿司匹林上 写字。起初对一些事觉得新奇,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刘易斯在家里工作时,都习 惯让我陪在他身边,他不止一次地笑眯眯地说:“今天晚上我们不能做爱了,我必 须工作。”这时,我们就接个吻,聊表慰藉。 公公回到他的卧室或者去到国防部以后,我们就开始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几 个钟头,经常到天亮我们才回房睡觉。有时候我支撑不住打个盹,刘易斯就用接吻 的方式将我唤醒:“莫里斯太太! 你睡着了。”他幽默地面带微笑地看着我,然后, 又严肃地说:“你忘记了吗? 我们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们在拯救英国。”我伸着懒 腰,他将我拥人怀中。 这天,我们在书房里做爱,那里没有床铺,很不舒服。 “刘易斯! ”我试探着他的注意力。 “你不要引诱我。” “我怎么会引诱你? 我正在睡觉。” “睡觉,不错,但是你用你的身体引诱我。” “我? ” 我的眼睛向下方看着,发觉我的外衣敞开了,肉体通过透明的长袍显露出来。 于是,我躺在一张很小的无法翻身的靠墙沙发上,他扑向我,我们办完事之后,刘 易斯说:“现在你可以继续睡觉了,我必须工作。” 我再也睡不着了,刘易斯看了些文件,做了些记录。我们在书房又待了两个多 小时,才回到自己的卧室。 这天早上,刘易斯离开家比平常晚些,他在等着接一个电话,直到接过电话之 后,才走过来吻我,说了声:“再见,克莉丝! ” “你回来吃晚饭吗? ”我问。 “我打算回来吃,但是说不定,你要出去吗? ” “是的,我想去买点东西。” “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 我不想扫他的兴致,忙说:“好吧! 我坐公共汽车回来。” “好! 要快! 我不愿意迟到。” 我们很快走出家门上了车,我注意到刘易斯很高兴,结婚一年以后,我对他的 情绪变化摸得很透,他有很多孩子脾气,所以我能给他一些母爱。我给予他的爱是 甜蜜的,温柔的。 “你准备在哪里下车? ” 我向他指明了地点。 “艾德里安,”我丈夫对车夫说。“去亨伯特! ” 汽车在便道旁停了下来,我和他告别后,走出车外,穿过人行道,进入一家商 店,掏出来购物单看了看。除了购物单上写的以外,我还想给钱德尔太太买些亚麻 布料。正当我四下观望时,有一个男人走进商店两眼直瞪瞪地望着我。起先我并没 有注意,端直向儿童用品部走去,不料那陌生的男人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当售货员 给我拿出婴儿衬衫时,他假惺惺地从陈设架上拿了一双小白靴,向着我走了过来。 我时不时地扫视着他,发现这人没有吸引力,四十来岁,粉红色的皮肤,淡灰色的 眼睛,小猪似的嘴巴,身上穿了件深灰色战壕外套,头上戴了顶紧挨着耳朵的蓝色 海军帽子。 他转脸看我时,我发现他左脸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他个子高,肌肉发达,嘴 里叼着半截熄灭了的烟卷儿。当我向二楼走去时,他跟着我上了电梯,虽然我们中 间站着许多人,由于他个子高,我仍然能看见他。 我在二楼买完了要买的东西以后,又去到地下室。他依然跟在我的身后,一句 话也不说,贼眉鼠眼地盯着我。这目光使我紧张,吓得我赶紧走出商店,遗憾的是 我没开车来。我只得徒步走四个街口去坐公共汽车。我边走边浏览着商店的橱窗, 那个家伙像影子似的跟在我的身后。 “这个跟着我的人是谁? ”我问自己。 这个陌生人使我恶心,他的脸太难看,奇怪而又吓人。我想去叫警察,但他没 有挨着我,没有碰着我,我无法去叫,只得加快步伐,可这时他也加快了步伐。后 来我几乎跑了起来,嘴里边喊着借光边向人群里钻。人们看着我钻进来还没来得及 说话,我就又钻进了别的人群,等跑到公共汽车站时,见那里等候坐车的人正在排 着长龙,我只好排在后尾,那个穿战壕外套的男人就排在我的身后。他离我很近, 以至我的颈项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我乘坐的是第五辆汽车,不巧的是那个人就坐 在我的身旁。我偶尔看他一眼,他那锥子似的目光刺痛了我。 别的乘客也注意到了他那凝视着的目光,可能还以为我是他所爱慕着的人呢! 我焦急着要回家,可是离家还有三站路,我站了起来,他也站了起来。我们两个都 下了车,我想让他离我远点,可是他没有跟我说话,我怎么好先开口。从车站到我 们家有一段路,通常会觉得是一段潇洒愉快的散步,但现在却变成了难耐的折磨和 惊恐。我们周围空无一人,忽然他的脚步声消失了,是不是这人已经不跟着我了。 我停住了脚步,打开手提包,拿出小镜子,装作用粉扑打着鼻梁,目的是想观察一 下那个男人是否走开。谁知那个男人也停了下来,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用笔做着记 录。我快步走开,不多会儿却又听到了他那嘎吱嘎吱的皮鞋声。我吓得魂不附体, 两腿打着哆嗦,心里扑腾扑腾直跳。我望见了我们家的房子,便加快了速度,由快 步几乎变成了跑步。 突然,我觉得那人抓住了我的手,在我的手套口里塞进了一张纸条。我惶恐地 正想还给他,可那人已经走脱了。我想把它扔了,转念一想,“不可! ”我抬头望 了望那个走远了的人,然后打开了纸条,上面写着:“你最好闭紧嘴,什么都不要 讲,如果你讲了出来,对你很不利,你没见过我,我知道你给了我们很多的帮助… …时间……生病。” 纸条在我的手里抖动,我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 我又读了一遍,还是读不懂,但我知道自己濒临危境。我将纸条放进手提包中, 像逃避狮子扑来似的拼命向家里跑。我走进了卧室,打开了手提包,摸了摸纸条才 知道果然是真实,不是在做梦,心想,“我应该让刘易斯看看这张纸条。”但担心 后果不堪设想,没敢去做。我决定告诉我哥哥,打电话他不在家,直到下午才打通 电话:“克莉丝! 有什么事吗? ” “我想和你见面,”我说。“我给刘易斯买了些礼物,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我很忙。” “不一定是现在,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什么时候去。” 他没有立刻回答,后来他可能琢磨着我有重要的事,便说道:“晚上七点钟吧 ! ” 这天下午的时钟似乎停了摆,好容易才盼到晚上七点钟,我按时到达,但爱德 华不在家,我等了半个多小时他才回来。 “喂! 克莉丝! 我迟到了。”他抱歉地向我说。 “没关系! 我这里有件要紧的事。” 我从手提包里拿出纸条递了过去,他刷地从我手里抽了过去。 他读着纸条,脸上升腾起一层迷雾,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 我说明了事情的缘由。 “混账! ”他勃然大怒地嚷道。 “那男人是谁? ”我问。 “是个魔鬼。”他一声不吭。 几分钟过后,我问他:“我可不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我公公? ” “不要理上校。”他粗鲁地说。 “看来是出了大错。”我加重了语气,企盼着他的回答。 他默不作声,脸上黯然失色。我惊恐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着脸和手上 的汗水。我不知道怎样才好。 “为什么你不让我告诉公公? ” “你想给你丈夫的父亲惹麻烦吗? ” “我不明白,爱德华? ” “看一看纸条! ” “我都背下来了。” “既然知道来者不善,你为什么还要告诉上校呢? ” “我们应该采取对策。”我坚持着说。 “只有一个对策,就是纸条上写的,闭紧你的嘴。” “你病的时候,我代替你送递东西有什么错误吗? ” “有些事你不知道。” “你告诉我,我不就明白了吗? ” “克莉丝! 我们被包围了。” “被包围了? ” 这时,电话“丁零”响了起来,爱德华去接电话。他接过电话后,精神更加紧 张。 “谁来的电话? ” “一个朋友,我得走了。” “我不挽留你。只想让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如果你希望我死,你就告诉别人。”他脱口而出。“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 不久你自己就会弄清楚了,如果走露了风声,他们会砸烂我的脑袋。” “你怎么啦? 你疯了吗? ‘’我大声嚷道。他的话使我胆战心惊。 “我如果疯了就好了。我不能告诉你别的事。”他迷惘地摸了摸额头,然后绝 望地喊道:“为什么我要于这种事? 为什么? ” “我发觉你陷入了严重的困境,”我说,“一定有办法走出困境。” “你以为你没陷入困境吗? ” 我呆呆地看着他,问道:“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 “纸条上的字说明你已经牵连在内,沾染上污秽。” “爱德华! 你没有生病吧? 你神经有点不大正常。” “没有。”他回答时看了下手表,忙说:“我该走了,我们以后再谈。” “好! 我们是得谈谈,因为你什么也没有说清楚。” 他没有言语。我们离开卧室,来到了停车场。互相告别时,哥哥眼睛里饱含着 的悔恨和忧虑使我感到震颤。我们各人走向自己的汽车,我打开车门钻进车厢时, 又在方向盘上发现了另一张折叠着的纸条,我打开读道:“你不能这样做。” 我跳下车来,想让哥哥看看纸条,但他的车已经驶去。 “爱德华! ”我大声高喊。 他没有停车,马达的轰响干扰了他的听觉,抑或是他根本不想去听……这是我 最为惊慌失措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