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历经十二年,文姬和曹操终于重逢了,两个人呆站了一会儿,文姬才回过神来, 跪下来拜见曹操:“民女蔡文姬叩见丞相大人。” 曹操也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文姬夫人一路辛苦了,快快请起吧。” 文姬激动地看了看四周,喃喃地说:“中原的父老,养育我的家乡,你的女儿 文姬回来了!”说着文姬泪如雨下,激动地弯下腰,在地毯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万众欢腾了起来,在几个宫女的搀扶下,文姬换上了特意为她准备的彩车。欢 迎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进了城,文姬的彩车在前面,曹操的车紧跟着,后面是文武百 官。看着成千上万的百姓夹道欢迎,文姬万分感动,不停地向两边致意。 晚上,曹操在铜雀台举行大型宴会,迎接文姬夫人归汉,曹操两个最受宠的儿 子曹丕和曹植也坐在下面,悄悄地议论着。曹植说:“哥,父亲今天的情绪有点儿 不对,亢奋得有点儿过了,与身份、年龄不符,见了文姬夫人,应该是我们这个年 纪的兴奋的事。” 曹丕提醒弟弟:“你又在胡说了,小心父亲又要罚你,你这个放浪形骸的毛病 也该改一改了。”曹植有话藏不住:“本来嘛,我不像你,什么都藏在心里,要不 怎么大家都说你是笑面虎!” 曹操也注意到二人在窃窃私语,便笑着问道:“你们两个在议论什么?应该上 来替为父向文姬夫人敬酒才是啊!”两兄弟站起来,曹丕向文姬行礼:“下官五官 中郎将曹丕见过文姬夫人。”文姬还礼:“是大公子,久违了!” 曹植的自我介绍和他哥哥可不一样:“在下江湖过客一散人曹植是也,小生我 这厢有礼了。”文姬吃惊地说:“二公子,你变化太大了,可是脾气还是没变,妾 身还没回来,已经听说公子的怪名了。” 曹操一旁问道:“这话怎讲?”文姬说:“都说二公子是一逸形才子,今日一 见,果然不同凡响!” 曹操对曹植好像不太满意,不屑地说:“什么才子,浪得虚名而已,有小技而 难成大器。”说着曹操冲曹植道:“文姬夫人在夸你,你敢不敢在众人面前卖弄卖 弄?” 曹植倒不谦虚:“孩儿早就知道文姬夫人色艺超群,今日再见,果然是风姿更 盛。父亲让孩儿卖弄,正中孩儿下怀。有此绝好机会,孩儿岂有不卖弄之理?不过 让文姬夫人见笑了。” 曹植张口就来:“小生曾有一梦,梦见一绝代佳人日:妾乃洛神也。小生醒后, 曾有一赋,名《洛神》,其中有句恰如夫人。我背几句。”曹植走出案子,忘情地 背诵:“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轻云之蔽月,飘飘兮 若流风之徊云。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渠出绿波。浓淡得所, 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若约束……” 曹操笑着挥挥手:“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就让人肉麻了,打住吧,勉强说得过 去吧。”文姬也说:“二公子果然好才华,只是对妾身的评价太过溢美,弄得我都 不好意思了。” 曹植听了并不行礼,只是笑着坐下。曹操又对正在闷头喝酒的曹丕说:“丕儿, 你弟弟抢了风头,你不表现表现?”曹丕站起来,向上行礼道:“二弟才思敏捷, 孩儿不是他的对手,故而回避。” 曹操说:“谦虚是对的,可是过了就不好了。你也来一段,也算有所表示,也 可让外人看看我曹家玉树,长长我曹氏威风嘛!来吧,不要让人小瞧了你。” 曹丕于是走了出来,向上一揖:“孩儿献丑了,孩儿没有出口成章的本事,就 背一段先哲的名段,算是迎接、赞美文姬夫人吧。”他停了一下,便背道,“其在 近也,若神龙彩鳞冀将举。其既远也,若扬云绿汉见织女。立若君山亭亭竖,动若 翡翠奋其羽……” 文姬听了几句,便激动地站了起来,泪流满面地说:“大公子,谢谢你!丞相, 大公子所背诵之赋,乃是家父所作。”曹操也一惊:“丕儿果然有心,不但有才, 还要有情,这才是真丈夫。来啊,我代为文姬夫人赐丕儿三杯酒!” 侍女送上酒来,曹丕一饮而尽,暗自得意。曹植又凑过来,不服气地说:“怎 么我永远斗不过你呢?你真是会拍马屁!”曹丕低声对弟弟说:“因为你想斗,我 想做。” 宴会结束后,曹操和文姬回到曹府后堂,对坐饮茶。两人单独对坐,都显得有 些不自然。最后还是曹操打破了尴尬,“文姬,我们十几年没见,看起来都有些变 化了。”文姬也说:“岁月无情,身不由己,变化自然是有的。可是看起来,您倒 是越来越得意了。” “你还是叫我孟德,这样会有些过去的感觉。” “物是人非,曾经不再,感觉有时是伤人的。” “文姬,这次我赎你回来,你是恨我呢?还是谢我呢?”曹操问文姬苦笑: “好像你在事先没有想过和我商议吧?那现在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呢?” 曹操有些尴尬地说:“听说你有了孩儿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的做法可能有些过 急了,不管怎样讲,我的心情你应该理解。” “你的心情我会理解,我也服从。在中原,女人永远是以男人的心情为心情, 以男人的愿望为愿望的。”文姬不动声色。 曹操吃惊地看着文姬,他发现文姬长大了:“你好像已经不恨匈奴人了?”文 姬依旧平静地说:“我不恨什么人,我只恨战争。在战争中,最受伤害的是孩子和 女人,男人不可能把女人们捆在腰带上去拼杀。” 曹操赶紧安慰:“你受到的伤害我心里也一样的疼痛,文姬,我愿意尽我的能 力抚平你的伤痛,让你尽快地。快乐起来。” 文姬淡淡地一笑:“快乐?我还会有快乐吗?一个失去了丈夫和孩子、失去了 所有亲人的女人会有快乐吗?” “你不要把问题看得那么严重。快乐会有的,幸福会到来的,只要你想要。” 曹操说。 “要是无条件,谁会不想要快乐和幸福呢?只是条件不要太过苛刻。” “文姬,你太聪明了,同时你也太叛逆了,这样可能要比一般人吃更多的苦。” 文姬又笑笑:“我的命运已经告诉了我这个答案,可是改变自己是很难的,我 经常会有不如普通女子的慨叹。” 曹操转移话题:“文姬,我想提一个建议,是一个能够改变你我命运的建议, 你想听听吗?” 文姬反问:“你是为这个建议才把我赎回来的吗?” “应该是吧。”曹操答。 文姬轻轻叹气:“代价这么大的建议我能不听吗?孟德,你说吧。” 曹操显得有些激动,他站了起来,在地上走了几趟,郑重地看着文姬说:“文 姬,我对你的情感你是知道的,多少年来我一直没变。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让你 当我的王后。成就一部千秋佳话。为此我不惜大兴土木,建起这座铜雀台,来安排 你的起居,你还满意吧?” 对曹操的话文姬显然有所准备,她没有正面回答:“这座宫殿是够气派,安排 一个王妃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怎么?文姬,你同意住进来了吗?”曹操追问。 “丞相,我的疑问是,我就是同意嫁给你,也不过是个诰命夫人,怎么会成为 王后呢?再说我已经是王后了,王后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呢?”文姬一字一句地说。 曹操对文姬的回答有些意外,不知如何应对,竟然怔了半天。 文姬显然不想让曹操太过尴尬,便诚恳地说:“孟德,我不是不知道你对我的 情感。这些年来,如果说我开始在匈奴还能苟活下来,是与对你们的思念和重回中 原的信念分不开的,可是意外的事件让我和匈奴的左贤王的命运联结在了一起,这 是不可抗拒的,我只有接受这个事实,而且我成了他最珍爱的妻子,我们也有了非 常可爱的孩子,我不能不忠于我的丈夫,不能不忠于我的家庭。虽然我现在远离他 们,可是我的心始终和他们在一起,是任何力量也分不开的。作为一个华夏子孙, 我不能不接受你的好意,回来重修汉史,继承父业,这也是一件义不容情的大事, 我只有服从。可是孟德,我是有丈夫的女人了,不管他是什么族,在什么地方,我 都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我不能再谈情说爱,也没有理由再谈婚论嫁,你说是吧?” 曹操默默地看了文姬一会儿,解嘲地笑笑说:“看起来我们的看法有些差距。 我们先不谈这个问题,你先休息,等过一阵儿你恢复好了,咱们再慢慢谈,有 的是时间。“ 文姬又想起一件事:“那好吧,孟德,是我连累董祀成了残废,不知你是怎么 安排他的?”听曹操说董祀还住在驿站里,文姬便说:“那让我来照顾他吧,他也 没个家小,反正我也住在驿站嘛。” “你不想住在这里?……”曹操有点失望,“好吧,就劳累你了。我赶紧给你 找房子,安排好了我就派人接你,你先好好养一养。噢,我已经安排好了,选个吉 日,我陪你到你父母坟上去看一看。” 文姬感动地谢过曹操,起身告辞了。 文姬来到驿站,见一个驿丞在给董祀洗脚,上前说:“你下去吧,由我来侍候 董将军。” 驿丞答应着走了出去。董祀连忙说:“文姬夫人,这可使不得,这是下人干的 事儿,怎么能让你干呢?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文姬笑着把董祀的脚按在盆子里说:“不要动,这是曹丞相的命令,说是我欠 你的很多,要我来照顾你,如果你不服从,就是犯罪,我要曹丞相办你。” “夫人啊,你这不是……”董祀苦笑着不知说什么好,文姬又说:“你多长时 间没剪脚指甲了?跟熊爪子差不多了,洗完了我给你剪一剪。”董祀听了急得直皱 眉。 文姬一边为董祀剪指甲,一边问:“董将军,你为什么到现在不娶媳妇?” “我这么丑的人,又不会体贴人,谁跟我啊?再说这些年打仗,兵荒马乱的, 怎么养家小啊?现在好了,成了残废,少了麻烦,一个人得了。”文姬听了,看了 看董祀,没吭声。董祀感觉到文姬的眼神儿,便低下了头。 文姬换了个话题:“曹丞相说了,安排我去为父母扫墓。” 董祀听了便说:“文姬夫人,曹丞相为你安排得真周到,他对你可真是一百二 十个好。我告诉他你在匈奴成亲的消息后,我眼看着他头发白了不少。” 文姬看着他认真地说:“我知道。董祀将军……”董祀打断她:文姬夫人,你 叫我公胤吧,这样自然些。“ “好吧,你也叫我文姬吧。”二人说完都笑了。 “我想扫墓的时候让你一起去,我父母的墓还是你监修的呢。” 文姬又说。董祀自然答应:“我一定去。” 说完了话,文姬向董祀道了别,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忽然听到从另一个院子里 隐隐地传来女人的哭声,文姬感到有些疑惑,便往有哭声的后院走去,哭声是从一 间屋子里传出来的,文姬见门没有关严,便凑过去往里看。见屋里有一个老太大, 哭得十分伤心。文姬便推门走了进去,轻声问道:“老妈妈,你哭什么啊?有什么 为难的事儿吗?” 老妇人见有人进来,停止了抽泣:“噢,是位夫人,你坐啊。我没什么,就是 心里不好受,我没什么。”文姬又问:“老妈妈,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住在这里?” 老妇人说:“没什么,我是曹丞相请来的,是他让我住在这里的。” 文姬听了有些吃惊。她看到桌上的饭还没动,上前摸了摸,已经凉了,便要老 妇人去自己的住处,“我给你弄点儿热乎的。”老妇人推辞不去,文姬劝道:“您 这么大年纪,不好好吃饭要生病的,走吧老妈妈,大家出门在外,互相照顾是应该 的,走吧!”说着文姬上前搀扶起老妈妈,一起出了门。 回到住处,文姬和小红又打听老妇人的情况。老妇人说自己是徐方氏,一直住 在乡下,曹操非要把她弄到这里,是想要她的儿子。 又说她的儿子叫徐庶,是跟着一个叫刘备的人。文姬抽了一口凉气,说:“老 妈妈,刘备可是曹丞相的对头啊!”老妇人也说:“所以我急啊!我知道把我弄来 没好事儿。我哪会写信啊?我是怕他们把我的儿子弄来祸害了。” 文姬让老妇人喝了小红做的红薯粥,又安慰老人家,说可以在曹操面前说说情。 这天,文姬在曹操、董祀和小红的陪伴下,来到蔡邕夫妇合葬墓前扫墓。看到 父母的墓,文姬百感交集,哭成了泪人。回去的路上,文姬对曹操说:“孟德,我 想好了,你不要为我找什么房子啦,我要在父母的坟前守墓三年,以赎我这些年来 的不孝之罪。”曹操劝了几句,只好说给文姬在墓前修几间房子,让她安住。 文姬谢了曹操,想起来徐老妈妈,便问:“孟德,我有件事情问你,也许我不 该问,可是既然我知道了……你知道我的脾气,你不要怪我。”曹操让她只管问。 她便说:“你为什么把徐庶的母亲抓来?她一个年老的夫人,你把她一个人抓 到许昌,让她怎么生活啊?” 曹操这才想起她们是住在一个驿站,他向文姬解释:“徐庶是当今著名的高士, 其名只在凤雏、卧龙之下,是我过去的一个好友,也是你父亲的朋友,他被迫离开 朝廷以后,过着隐居的生活,我几次请他出山,可是他总是借故推托。我以为人各 有志,也就没有勉强。可是最近他在别人的推荐下去投靠了刘备,你说这让我面子 上怎么能过得去呢?天下人还以为我曹某人不能容人,不会用人呢!” “可是他并没有承诺不到你这儿,也不到别人那儿去啊?也许他是另有隐情啊?” 文姬又问。 “他这样投靠了我的敌人,明显地是给我难看。”曹操不高兴地说。 “那你就把他的母亲抓来了?”文姬接着问。 曹操不以为然:“不能说是抓,我是请她来的,而且一日三餐,好吃好喝,并 没有亏待她啊?” “孟德,你不是不知道,人不光是有吃有喝就可以的,她们这样的老人,要生 活得安逸,要待在自己的家里。你想找他的儿子,把她抓来干什么?她大字不识一 个,怎么能为你写信招降徐庶呢?” “你不知道,徐庶是天下第一孝子,只要知道他的母亲在我这里,他一定会从 刘备那里过来的。我肯定,没有人像我这样了解文姬听了曹操的用意,直言反对:” 孟德,我不太同意你用这样的方法。“ “文姬,我也没有办法,我重任在肩啊!我要平定天下,统一中原,没有人才 怎么办?我必须广招人才,像周公那样,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才能天下归心, 成就霸业。” 文姬继续说:“可是招纳人才,要以德服天下,天下英才才能望旌而动,聚于 你的旗下。要是以像对待徐庶和对待我的方式,可能效果不会太好。” 曹操看了一下文姬问:“你还是在生我的气?”文姬说:“孟德,这不是生不 生气的问题,我是为你好!” 曹操摆摆手:“咱们不谈这个问题了。文姬,你对政治上的事情很多是不明白 的,你有的只是女人的善良。可是我是一个政治家,我要的是文治武功,我为的是 江山社稷,我要的是结果,你要体谅我的苦衷。” 文姬看了曹操半天说:“这就是许多权贵们可以随便摆布普通人命运的借口。” 曹操觉得这个话题太严肃了,便摇了一下头,不再和文姬争论。 在驿站里,文姬、小红夫妇、董祀和徐老太大几个人每天一起吃饭、聊天,其 乐融融。这天晚上,文姬正安顿徐老太太睡觉,突然门开了,一个男人闯了进来, 一边叫:“母亲——”徐老太大一看是儿子徐庶,也激动地叫:“庶儿——” 母子俩拥抱在一起。徐老太大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疼爱地说:“庶儿,都有白 头发了?” 徐庶难过地说:“母亲,孩儿不孝,连累母亲受了这么大的罪。孩儿罪该万死 啊!” “庶儿,不关你的事。庶儿,你怎么离开了你的主公了?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啊?你这不是不忠不义嘛?”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人。 “母亲,你被人抓离家乡,如果我不赶来侍候,我是不孝啊!自古忠孝不能两 全,我只能先择母亲。”徐庶果真是个大孝子。 老太太认真地说:“庶儿,你真胡涂,我看出来了,那个曹操是想利用你,并 不真是对你好啊!你为了我,跑来跟他,为了孝,丢了忠义,会让世人唾骂,为娘 的怎么能有脸面去见你地下的爹爹呢?” 徐庶不回答。老太太把文姬拉过来说:“孩儿,来,见过你文姬妹妹,这些天 都是她在侍候我。非亲非故,好人啊!” 徐庶转身见过文姬:“你就是蔡伯喈的女儿蔡文姬吧?久闻芳名,十分景仰。 照顾母亲,义薄云天,请受徐某一拜。“说着,徐庶就要下跪。文姬赶紧拉住 说:”徐大哥,不必多礼,徐大哥鞍马劳顿,还没吃饭吧?我去安排,你们娘儿俩 先唠着。“说着文姬退了出去。 曹操第二天就知道徐庶到来的消息,便来到驿站看望他们母子。徐庶正在替母 亲捶背,两人见了礼,曹操问:“贤弟,我把你母亲请到许昌,也是不得已之下策, 你不怪罪愚兄吧?” 徐庶略带挖苦地说:“你现在是大汉丞相,权倾天下,生杀予夺,谁敢说不?” 曹操大笑:“贤弟的谈锋仍然是那样的犀利,锐气仍然是不减当年啊!好,我 曹孟德就欣赏你这股耿介之志。贤弟,当着老人的面,咱们直话直说。我这次逼你 回来,是让你参与我的军机,委你以重任。如果你不嫌屈就,你就当个荀或的副手, 尚书仆射,同为一品大员,怎么样?” 徐庶淡淡笑了一下说:“孟德兄,如果反过来我来问你一句,刘玄德让我来委 任孟德兄去做诸葛亮的副手,孟德兄会做何感想呢?” 曹操脸色有些不快,“贤弟,你此言差矣。那刘备、诸葛之流,乃流寇反贼, 怎么能和我等并论呢?我曹孟德肩负社稷安危,可是代汉天子出言,言出必信,令 行禁止,想贤弟不会执迷如此吧?糊涂如此吧?” “如果说到令不令的,小弟我和孟德兄处境并不平等,恕我不敢讨论。” “好,咱们就听听第三者的。老太太,你说,你儿子投身流寇,我把他从刘备 坏人堆里救了出来,是不是好事?” 哪知老太太却说:“我不知道刘备是什么人,可是我们从荆州逃难出来,后有 追兵,而刘皇叔竟然和我们一起步行,真是难得!庶儿跟了这么个好人,竟然背叛 跑了出来。我刚才还骂他不忠不义,对不起主公呢。我们做人,怎么能这样反复无 常呢?这不是我们徐家的子孙该做的事。你怎么能用这种人呢?” 曹操听了一头的火:“我现在不和你们多费口舌了,等我剿灭了刘备,你们就 知道我是为你们做了多么大的一件好事了。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好吧,我让你 考虑几天。贤弟,望你好自为之!”说完曹操拂袖而去。 曹操来到了文姬的房间,文姬一见曹操的脸色,知道他见徐庶并不顺利。“孟 德,碰钉子啦?” “这个徐庶,真是头犟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曹操心里有气。 文姬淡然说:“你把人都当成驴,还以为鞭子太轻,鞭打的方法不好,势使之 然也。” 曹操一怔:“此话不对吧?我对他们可是以礼相待啊?在许昌他也是自由的, 可以随意地出人交游啊?” “就是没有选择的自由,和养小猫小狗没什么两样。”文姬深知这“自由”的 苦。 曹操抢白:“大汉子民,就不该有什么自由!应该以社稷的利益为利益、我曹 某的意志为意志,只有这样,才会感觉到无比的自由。” 文姬忍不住又劝曹操:“孟德,君子以德服天下。有人俱成,有人畏权,有人 服德。花分五色,人有九等。如果你欲效周公、伊尹,就该海纳忠言,惟贤是用, 才能成为一代名相啊!” 曹操似有所动,可是又不甘示弱:“好了,咱们不谈这个话题了,位置不一样, 看法不同。说点儿别的吧。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一是你父母墓前的房子已经 造好了,你可以找吉时搬进去了。二是匈奴派人来说,过些日子有专使来我大汉朝 贡,使臣里可能有左贤王。” 文姬惊喜地问:“那孩子呢?”只是曹操也不知道详情了。 夜深了,文姬和徐庶母子还在谈话。文姬说:“徐先生,我听曹丞相的意思, 你一定得接受这里的官职,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 徐庶沉吟了一下说:“他的行为使我想起了你的父亲。” “怎么讲?” “就像当年的董卓,强征你的父亲等几个当时的名儒入阁,用以装点门面。我 真担心又一个董卓现世了。” 文姬暗暗皱了皱眉头,问道:“当年我父亲人朝的时候,你是在场的?” “我当年还在朝中。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待给你。” 徐庶讲了当年自己出逃时蔡邕请他转达给文姬的留言。文姬听了,神色严峻地 说:“既然父亲有交待,文姬敢不谨从严命。徐大哥,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为了母亲,我不能不在此周旋,可是我会来一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既为职官,你怎么能做到不出一言呢?” 徐庶笑了笑并不接文姬的话,而是对母亲说:“母亲,孩儿在此侍候母亲,是 为尽孝;孩儿虽在曹营,不进一言,对得起刘皇叔,是为尽忠。是不是可以称为忠 孝两全了?” 老太太点头:“如此就好。人活在世,留的就是名声。你这样可以对得起你的 父亲了。” 徐庶又看着文姬认真地说:“文姬夫人,我只再对你说几句话,就再也不说话 了。我知道孟德对你好,可是你是蔡邕的女儿,你父亲是独裁者的牺牲品,你千万 不可步你父亲的后尘,媚事逆贼,留下千秋骂名!”文姬认真思索着徐庶的话。 回到自己的屋子,文姬和小红谈论起徐庶。小红说:“文姬姐,我怎么感觉刚 才徐先生说话时的眼神儿不太对啊?我感觉要出事儿。”文姬也觉得有问题:“是 啊,他刚才活虽说的有理,可是说话的口气怪怪的……” 正在这时,徐母一步闯了进来,颤抖着说:“不……不好啦,我的儿他——自 己吃了药,哑巴啦!” 文姬惊得说不出话,赶忙和小红跟着徐母冲进徐庶的屋子。只见徐庶痛苦地歪 倒在床上,双手抓着自己的脖子。文姬冲上前,扶起徐庶:“徐大哥,你这是何苦 呢?小红,赶紧去找郎中!”徐庶极力地摆着手,小红已经跑了出去。 小红请来了华佗,可是华佗也无能为力了。原来徐庶自己吃了哑药,为的就是 不为曹操说一句话。徐母心疼地摸着儿子的脸,已经欲悲无泪了。文姬也伤心地说 :“徐先生,你怎么就出此下策呢?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我想曹孟德还不至 于像你们说的那样,会和董卓一样吧?想当年,他可是为了反对董卓,亡命天涯, 我可是亲眼所见啊!他会不知道做逆子奸臣的下场吗?” 只见徐庶慢慢地走到案前,拾笔写下几个字:“欲使之然。”文姬看了,无力 地坐下了。 第二天,文姬来见曹操,告诉他徐庶的事情。曹操正在府内饮宴,一听这意外 的情况,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稳重,站起来打翻了案上的酒觥。他知道自己失态了, 平静了一下,又慢慢地坐了下来,愤愤地说:“他怎么能这样?他为什么不能和我 商量?他这不是置我于不义之地吗?难道一个人的好意真的是那么难让人理解吗?” 文姬显然还沉浸在伤感中,说:“一个专制者真诚的好心会让人走上绝路的。” 曹操吃惊地看她:“文姬,你怎么这样说话?”文姬伤心地说:“孟德,我发 现我的话也开始让你讨厌了。” 曹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发火,便说:“文姬,我不管你、你们怎么看我, 我还是要真诚地告诉你,我不光是作为一个朋友的好心要这样做,国家社稷的利益 也要求我这样做。所以我认为,于公于私,我曹孟德做的都没有什么不对,我问心 无愧。” “那你知道了徐庶的选择以后你想怎么办?”文姬问。曹操站了起来,在堂前 走了几趟,停站下来,转身看着一直在关注他的文姬说:“文姬,我是一个很重情 谊的人,我对你的一往情深就可以无数次地证明。今天我虽然贵为丞相,我还想像 用一个农家汉子对一个村姑的方式来对你说,文姬,我想娶你,我喜欢你,我想你、 爱你,直到永远。我不想反对你。可是我是一个男人,我是一个肩负重大历史使命 的、举足轻重的男人,我不能改变我的决定,不管徐庶是哑了、聋了,他必须站在 我谋臣的行列里,这就是历史的选择,我不能改变,他也不能改变。不管他付出了 什么!” 文姬淡淡地说:“你不想说还是不到时候说,你是肩负着改朝换代的历史使命 吧?” 听了这话,曹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文姬,文姬也神色坦然地看着曹操。对视 了片刻,曹操感慨:“你长大了,你不再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了。”文姬则说 :“孟德,你变了,你不再是一个剑胆琴心的多情公子了!” “可是你更让我喜爱和尊敬了。”曹操说得很认真。文姬苦笑了一下:“你越 来越让我感到疏远了。孟德,权力和欲望真是那么的重要吗?” “文姬,我怎么跟你说呢?我不承认我有什么欲望和野心,我只是感到历史的 召唤,我有一种巨大的使命感,我真想让你和大家都理解我。” 文姬起身往外走,“丞相,我得回去了。我觉得我这趟来的真是多余。孟德, 我走了。” 曹操并没动地方,也没有说话,神情复杂地看着文姬走出了大堂,然后回身走 到案子跟前,突然一使劲儿,他掀翻了案子。 这天,许昌皇宫大殿内,百官在上早朝。曹操一身丞相官服,威风凛凛地站在 丹墀之上,徐庶站在文官列内。曹操环顾了一下百官说:“下边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新近任命的尚书仆射徐庶。我不用说,想必大家已经很熟悉了,他是我的一个好朋 友,天下第一大孝子,当然他更是一位足智多谋的高士。他能来我许昌,可谓又是 我汉家朝堂的一段佳话。好了,有事者可以出班启奏,如无他事可以退朝了。”黄 门官上前唱道:“圣上有旨,退朝。” 不少官员上前向徐庶问候,徐庶只是向各位拱手行礼,笑而不答,匆匆地离开 众官,往殿外走去。正往外走,一个太监走过来,拦住他:“徐大人请留步,曹丞 相有请。” 徐庶被一太监领进了一个宫殿,曹操已经在等候了。徐庶冲曹操一揖,并不下 跪,曹操神色冷峻,并不回礼,说:“你说不了话了,我看也好,有的时候乱说话 的人反而让人讨厌。你不能说,只能听,也许会给你带来想像不到的好处。我们以 前是好朋友,我有句名言,你应该知道,宁让我负天下人,而不让天下人负我。如 果你不是个哑巴,就凭你敢于反抗我的决定,我就会处死你。”他顿了一下,继续 说:“我纵容了关云长,结果留下了无穷的后患。华容道上如果不是我机警,险些 让他要了我的命。所以这一次,你因祸得福,我仍然封你高官,可是我警告你,你 要小心做人。好了,你可以回去了。噢,我已通知先发给了你三个月的俸禄,为我 向你母亲道歉。“徐庶一揖,转身离去。 曹操为文姬守孝修的房子已经完工,文姬住了进去。小红和车力訇也坚持着要 陪文姬守孝,她也没有拒绝。三个人收拾好了房间,文姬忽然想起来董祀,便对小 红说:“搬家的事儿也没告诉公胤,等会儿你们去把他请来,咱们得聚一聚。” 小红和车力訇相视无语。文姬奇怪:“你们怎么啦?怎么不说话啊?” “文姬姐,董大哥要走了。”小红支支吾吾。 “要走?上哪儿去啊?”文姬吃惊地问。 小红只好实话实说:“说是要回老家务农去了。” “你们这些人,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告诉我呢?”文姬皱起了眉。 小红解释说:“董大哥不让告诉你。” 文姬瞪了二人一眼,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曹操正在相府内看书,董祀求见。曹操扶起董祀道:“公胤,对不起,我忙得 昏了头,竟然忘了去看你,真是对不起。” 董祀受宠若惊:“丞相日理万机,不必为我的小事烦神。” 曹操问起董祀的腿伤,董祀苦笑了一下:“看起来是残废了,走起路来一拐一 拐的,地不平了。” “公胤,你付出的太多了,我和文姬都不应该忘了你。”曹操很感激他。董祀 却认为这是自己的本分,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反而因为自己成了一个废人,不愿再 住在许昌城里,想辞官回老家种地。 曹操不愿放他回去,让他官照做,俸禄照拿。 董祀推辞:“人家会说闲话的,再说我没什么事干也难受啊。” 曹操想了想,决定派董祀做文姬的副手,帮助她修史,做些联络礼部的具体事 情。这样一来董祀有了差事,不会再觉得自己毫无用处,二来也免了文姬夫人的一 些麻烦。曹操自认为这是一个两全之策,但董祀还是有些为难:“丞相,文姬夫人 是一单身女子,我一个大老爷们老跟着搀和不太好。” 曹操笑了:“怎么着?感觉着女人的魅力了?是啊,谁在文姬的身边都会感到 一种压力,这就是文姬特有的魅力。说实在的,别的男人我还不放心放在她的身边 呢,所以我要特别关照你,你还有一项任务,就是要注意许昌城里那些文人骚客, 特别是朝廷里的清流,包括我的几个儿子,都不准他们去和文姬接触。没什么事情, 就在一起妄议朝政,惑乱人心,没什么好处。你要特别注意……” 这时,一个下人进来:“丞相,文姬夫人求见。” “快请。”曹操和董祀打趣:“公胤,是不是没有向文姬告辞?人家追到我这 里来了。”果然,文姬进来便问董祀为何不辞而别,是不是自己有什么照顾不周的 地方,董祀不好回答。 曹操在一旁笑道:“怎么样?公胤,想走也走不了吧。”董祀只好答应:“既 然丞相要我帮助文姬夫人,我就留下。” “是文姬夫人恳请你留下,你就留下吧。”曹操提醒他:“噢,我说的那几条 可是命令啊。”董祀遵命,和文姬一起回到了墓庐。 因为腿伤,董祀不便骑马,坐在文姬的车上。他自我解嘲地说:“马不能骑了, 改坐车了,升了一档。”文姬笑笑:“公胤,让你一同来这里住,委屈你了。”在 门口迎接的小红笑道:“董将军和我们棒打不散,命该如此。”董祀只知道憨笑。 车力訇将董祀的行李住屋里扛,小红一边帮忙一边说:“董大哥,走,进去吧, 你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大家高高兴兴地进了屋。从此董祀就和文姬、小红等人 一起住在墓庐里。董祀负责对外联络,曹操专门为他配了马车,方便他来往官署。 他们每日修史,整理回忆蔡邕的遗作,忙忙碌碌,其乐融融。 一天,大家围坐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时,董祀告诉文姬一个好消息:“匈奴方 面已经来消息了,说是来京进贡的专使已经出发了,不多久就会到许昌了。你知道 专使是谁吗?”一看董祀的样子,文姬就猜到了:“是左贤王?”她激动地站了起 来:“真的?” 董祀微笑地告诉她:“我是听礼部侍郎文惠说的,说是刚接更的报告。”就可 以见到丈夫了,文姬兴奋得神采飞扬。 丞相府中,曹操听了礼部侍郎文惠的汇报却十分不高兴:“怎么?来的使臣真 是叫冒顿吗?” 文惠道:“千真万确,是叫冒顿,是匈奴现任的左贤王。” “那你们准备怎么接待他们啊?” “按惯例,我们准备正式在上朝的时候招专使觐见皇上,献上礼单,然后再由 皇上赐宴。由下官派人陪同游览许昌,然后就送他们回去,按惯例我们回送礼品三 成的回礼。就是这些。可是专使正式送来的报告中还有一个要求,”文惠停住不说 了。 “什么要求?” “要求拜见丞相和要求会见蔡文姬。” 曹操皱眉:“这不成了两个要求了吗?” 文惠解释道:“是想会见蔡文姬,如果不被准许,所以才准备要求面见丞相, 当面恳请。” “你们的意思呢?” 文惠一哈腰:“我们大家商议的意思,觉得蔡文姬是他的夫人不,原来曾经是 他的夫人,所以我们认为还是应该让他们见一见,才合人情。不过这事还得丞相做 主。我们也认为,一个汉族女人私会匈奴的男人不好。我们还是想请丞相定夺。” 说完他抬眼看看曹操,可曹操并没有什么表情:“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不 过安排他们哪一大面见皇上,先给我打个招呼,我可不想陪着。” 文惠退出,曹操马上派人把董祀请来。曹操问董祀:“公胤,你在匈奴的时候 和左贤王有过接触,是吗?” “是有过接触,有什么事吗?” 曹操在地上走着,斟酌着:“怎么说呢?这个……我想问你一下,这个左贤王 长得什么模样?” 董祀不知曹操用意,实话实说:“左贤王绝对是一表人才,他年轻时号称匈奴 第一武士,人长得也漂亮。” “怎么说呢?你看我和他相比,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曹操终于照直问道。 董祀笑了:“丞相怎么想起问这个?我看不好比。不是有句俗话吗?江左文弱, 河朔刚强,风格不一样。” 曹操也笑了:“你还挺会说话,看起来我可能是比不上左贤王的风采啊!” “丞相,你在我的心目中那肯定是高出左贤王许多,毫无疑问。”董祀认真地 说。 曹操走过来拍了拍董祀的肩膀:“你别安慰我了。你是感情使然,别人未必这 样看。好了,咱们不谈这个话题,我有事要交待你。 最近我听说,有不少的高士名流去和文姬夫人谈诗论道?“ 董祀眼睛低了下来:“是有些人去拜会文姬夫人。” “都有哪些人呢?” “有丞相的二位公子,还有丞相手下的方士、左慈、甘始、华佗等人,反正不 老少,有些我也不认识,怪模怪样的。” 曹操变得严肃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事。文姬夫人本是一介女流,又在服丧, 还承担着修史的重任,不能让她分心。所以你要限制前去拜会文姬夫人的人数,不 能什么人想去就去,不成体统。曹丕和曹植我会约束他们,其他的人要先行申请, 你再和我商议。” 董祀面有难色:“如果文姬夫人约了什么人呢?” “你就本着这个原则,尽量劝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