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李念真完全鼓励我放手去干。 “楚翘,你且放心,凡事一理通,百理明,一盘生意也无非是一番人情而已。” 说这话时,念真的表情是颇复杂的。固然决绝、肯定,而又微带凄楚,看在眼内, 叫人不安。 我下意识地觉得事有蹊跷,说: “且不谈公事,讲讲近况吧! ” “乏善足陈! ” 一句话就已回绝一切,清清脆脆地挡了驾。 我于是放下心了,纵使有不如意事发生,事态依然未严重到忍无可忍的最后关头, 故而不便宣诸于口。 现今在社会上浸淫过一段日子的职业女性,已经自修苦练得成了精了。除非事件属 普通性质,不妨拿出来讨论,否则,所有严肃紧张而又密切关系个人的困扰,都不便张 扬,完全吞到肚子里,硬生生地消化掉。 只要能忍得下的委屈与艰难,都视之为家常便饭了。 市场调查的功夫做足之后,我才具体汇报章德鉴。并且做出了一个建议: “如今,麦老先生要找人买下他的这盘生意,也真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我们要揽 上身做呢,也非有一定的保障不可。” 开场自讲完,踏入正题。我认为收购麦氏的那间叫适意的旅行社,定价一定要低于 股市平均的市价盈利率。 章德鉴微微错愕,望住我,满一脸的问号。 不知他是奇怪我从何时开始已经晓得计算市价盈利率? 抑或骇异我开的价钱? 人的成长是很奇怪的一回事。 从前,由小孩而踏入中童的那个阶段,是一朝醒来,就不再喜欢洋囡囡、雪糕和糖 果了。又自那么一天,竟发觉自己看见异性同学时,不由得会红了脸,知道有些说话不 该说,那就是个少女时期的开始了。 同样道理,在商场上,也是顷夕之间,就成熟起来,开了窍,知所进退,脑筋彷如 海绵,轻而易举地尽情吸收有关商业知识,连日中阅读财经新闻都由枯燥乏味而至融汇 贯通,举一反三。 做生意当然最紧要是讲何时翻本,期限越短,风险越小,利钱越大。 目下股票市场上的各上市公司,一般的市价盈利率都不过十倍的话,私人公司除非 有极强劲的盈利力量,并具十足保障,否则价钱断不可以跟上市公司看齐。 各行各业讲的也不过是供求问题,一旦上了市,有群众作为承购基础,需求有了一 定程度上的保证,自不可同日而语。 私人公司要求出售,对象好比婚姻,合拍的自然水到渠成,否则,也不过是互相细 心审度好处,才能定夺去向。 这间适意旅行社之于章氏,我私下想,也真有点如我和钟致生的情况,要好好权衡 轻重。我们这一方面,既无非对方不可的情况,就不急于成交。除非骤然出现一个明显 的绝对有利于自己的条件,才易于做出定夺。 第二个交易的条件就是付款要分阶段,绝不能一次过付清收购价。最后的一个清还 日期定于三年之后。且要视乎届时生意额的多寡而有伸缩性。 再具体一点说,就是如果第三年的生意额达到一个既定的理想水平,我们依足原来 所讲的数目清付,万一生意额下降,则依比例而减缩末期款项,当然,如果生意额上升, 章氏亦会按照比例而增加收购数目。 章德鉴问: “楚翘,我们的条件是否厉害了一点? ” “见仁见智。在商言商呢,这种出售方式并不是我新创。且急于出售的并非我们, 而是对方。” 我又补充: “人情还人情,数日要分明。除非你看成是纯粹友谊帮忙性质,始作别论。” “你看呢? ” “我看这种交情的表达最差劲没有。要贴补朋友,倒不如真金自银,明码实价,自 己还有个确实的预算。 “要打开门做生意,牵一发而动全身,张罗一番,少点利益也会得不偿失,且朋友 并不一定知情领情,真正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何必? ” 我看得出来,章德鉴是有点为难,他一向都是个沉实仁厚的人,要他埋头苦干,绝 对不成问题。别说要他投机取巧,就是要他花言巧语,或锱铢计较,他都觉得为难。 于是,我说: “如果你觉得跟麦先生相熟,不好开口讲价的话,就由我代表你表达这些意思吧! 反正你就这几天又得跑美国和非洲一趟。”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了。 在章德鉴启程之后,我约见麦忠信。 他把那位跟在他身边打理旅行社生意的女儿麦浩铃也带在身边,跟我一起谈适意旅 行社的收购条件。 提到我们的建议,麦忠信有一点点的为难,先自沉吟,并不说什么。 那位麦浩铃小姐差不多嗤之以鼻,慌忙答: “这跟明枪明刀地抢掠有什么分别呢? 未听过条件有比这更苛的了! ” 听了她这句话,我才细心地看了麦浩铃几眼。人并不漂亮,然五官还算端正,眼耳 口鼻分开来观赏,每一样都不错,挤在一起时,气氛就显得狭隘,跟她的言语都无异是 显了小家相。 我仍以平和的语气答她: “是有分别的,若是明刀明枪地抢掠,你一定非双手奉送不可,否则出不了我们章 氏的大门。但如今呢,文明地讲生意,合则成交,不合也还是朋友,欢迎你们随时上来 小坐闲谈。” 麦浩铃的面色立时间变紫。 麦忠信显然不欲女儿下不了台,慌忙接腔: “也不是说条件是否苛刻的问题,只是既如阮小姐说的在商言商,自然是卖者想抬 高卖价,买者又想压低买价,都是合情合理的事。” 这才是一个生意人说的话,我格外和善地对麦忠信说:“麦先生的确是明白人,这 是太好了。” 称赞麦忠信,也等于贬低麦浩铃。 我的情不自禁,话出无心,显然听在麦浩铃的耳朵里,更不受用。她的面色一直没 有好转过来。 麦忠信很诚恳地要求: “能否在价钱方面再添多一点点,我跟章德鉴是谈得来的朋友,且看重他年少有为, 很佩服他的刻苦耐劳。辛苦经营的生意能所托得人,心里比较安乐,故而才着实地跟他 洽谈。 “生意之外还添上这番友情,希望阮小姐能把价钱提高一点。” 我说: “价钱其实是章先生跟支持我们经营生意的银行家给我们拿主意定下来的。” 我这么一说,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免章德鉴难为情,我也有后路可退,故而继续 说: “若价钱提高了,而我们所得的信贷限额不变,那就等于要多拿现金方能跟麦先生 交易。并非说适意不值这个钱,而是我们有实际上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