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世情变幻莫测,才不过是六十分钟的功夫,写的一封信,送呈是同一个人,效果可 以由相亲相爱变为相分相离,奈何? 我把信封平放在台面,呆望了很久。 因为想起孩童时代看一些粤语片,那男主角为环境所迫,把一纸休书交到妻子手上 去时,那可怜巴巴的女人,一副欲哭无泪、决意牺牲、以示成全的表情,相信正正是我 如今的模样。 太滑稽了,是不是? 已经是九十年代的今天,女人还是不能真真正正地独自站起来,仍然希望能靠到男 人的肩膊上去。 一旦没有了依恃,就傍徨、就失色、就无助。 这封辞职信跟休书何异? 连一份养活自己的职业,都要失掉了。 从明天起,茫茫人海,又再浮再沉,不知何日,始登彼岸! 从前的女人,集饭碗与婚姻于一身。也叫做没法子的事。 然,身为现代妇女,还如此不智,硬把事业与爱情,押在一场大小之上,真是不可 原谅! 丑妇总要见家翁。我缓缓地站起身来,准备到章德鉴的办公室去。 身子站直时,只觉腰酸背痛,筋骨松散。 人要坚挺正直地站到人前去,原来由里而外的要受一点苦。 多么的无奈。 我还未伸手推门出去,就有人推门进来。 彼此都怔一怔。 互相凝望了一刹那。 人家说,一刹那可以足永恒。 是吗? 我低下头去,不欲对方看到我湿漉漉的目光。 心里想,我是会记牢这一刻的感觉,怕要在年老时回想从前,也能清晰地想起,如 今心头所承受过的震荡,一种类似生离死别的震荡。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浓不可化的强烈感觉。 纵使难忍的是离情别绪,而非欢愉的山盟海誓,仍属刻骨铭心。 章德鉴问道: “你刚要出去吗? 我阻了你的时间。” 我走向写字台的一边,趁机昂起头,背着他深呼吸一下,把所有愁绪都硬压下去。 “没有,没有,请坐。” “不坐了,进来只为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我回转身,勇敢地对他微笑,说: “你的喜讯? ” “嗯。”他竟然晓得脸红,有点期期艾艾地说,“你已有所闻? ” “不是街知巷闻了吗? ” 无可否认,我这句话是有着酸气的。 蓦然发觉自己的不得体,立即补救,笑容在一秒钟内浮到脸上去,说: “恭喜,恭喜!我还忘了道贺,太失礼了! ” “失礼的其实是我,你与致生宣布了喜讯,我还没有什么表示! ” 章德鉴说罢,随即在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双手奉上: “这是我买备了多时的礼物,一直打算送你。” 章德鉴的神情是有点尴尬和紧张的,或者新郎倌总是这模样子。钟致生的确也曾有 过这种似笑非笑,腼腆而又慌张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早在听到你的好事近时,就把礼物买下来的,总未有机会相赠。希 望合你心意,你会喜欢。” 我接过了,随口应了一句: “一定喜欢的。” 抬眼望住章德鉴,他也正在看我。 我甩一甩那头短发,强自欢笑,说: “其实,你不必送我礼物。” 理由是:我跟致生已解除婚约。 可是章德鉴并不知道,他问道: “是俗语所谓亲家两免吗? 不成呢,这么些年来,就算是感谢你对我辅助的一点小 心意,也是应该的。” 我笑道: “老板,我回赠给你的礼物,希望你不会太震惊和失望。” “什么? ” 我双手奉上了那个白信封。 章德鉴接过了,有点愕然。显然地,他意会到内里乾坤,于是立时拆阅。 阅毕,章德鉴慢慢抬起头来看我。 在他的脸上没有多少惊骇,只有一种淡然的无奈。 轮到我不想再看他,微垂着头。 “对不起,不能为章氏继续服务了。” 说着这话时,我心上翳痛。 “我明白。”章德鉴说。 我霍地抬头,问: “你明白? ” “你要专心做归家娘,是致生的意思吗? ” 世间上多的是美丽的误会,然而,这一个却是残酷的。 我连在他面前装笑的权利,都得自动放弃。 何必要在这最后关头还露出马脚来? 既然是翩然无由而来,也得潇潇洒洒、干干净净而去。 “祝你永远幸福! ” 我微笑称谢! “同样的祝福,给予你和麦小姐! ” 章德鉴把那自信封在手上连连拍打了两下,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转身就离开我的 办公室。 门在快重新关上时,他再探了半个头进来,说: “楚翘,我感谢你,且会怀念你。但,我知道不能留住你! 哪一天是你最后一日在 章氏上班了? ” “我有假期,如果你不反对,我的离去将是三个星期之后。” “好。我记得你大婚的日子,正正在三个礼拜之后。”他又补充一句:“我比你迟 两天! ” 门关上了。 我拆开章德鉴给我的礼物,一个黑丝绒的锦盒内,放着一只晶光四射的一克拉左右 的钻石戒指。 泪水是不能自已的汩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