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接见我的是顺风旅行社的总经理焦启仁。 在旅游业内,这姓焦的薄有名声,顺风是他一手创办的,一直以来办得有声有色。 行内人当然地认识他,我并不例外。 “焦先生,你好! ”我点头招呼,跟他握了手,才坐下来。 “我们人事部把你的履历递给我看时,我还有点疑惑,不敢确定应征者是阮小姐! ” 我腼腆。 当然,章氏企业在江湖上已略有地位,认识我的人不少,怎么会一下子在一大堆求 职信内找到了我的? 其中暴露了多少委屈与凄酸? “你已经离开章氏了? ” 对方才说了两句话,就已有千斤之力,正向我一头一脑捶下去似,教人金星乱冒, 眼目迷糊。 是的,我现已是个如假包换的失业人士,正正渴求有人收留。 是我过分敏感也好,是事实摆在目前,无从抵赖也好。 总之,我已被证明在努力兜售自己。 挺一挺身子,我聚精会神地说: “对,我已是自由身。” “可以随时上工? ” “可以。” “能否告诉我,为什么离开章氏? ” “你要听老生常谈的原因? ” 对方微微一愕,随即说 “你在章氏位高权重,一旦来我们顺风,你会适应吗? 会愉快吗? ” “合作上的融洽不一定在权与位上头,此其一。如果努力之下,仍真的无法适应, 就只好走,此其二。” “你知道你第二个答案,最能令有心雇用你的人惴惴不安? 谁会愿意冒险雇用一个 三朝两日就蝉曳残声过别枝的人! ” “有哪一件事,哪一个人会是生生世世、长相厮守的? 焦先生也是离开建华旅运, 自立门户,才有今天,对不对? 谁在今日答应你永远服务顺风,请别听信,肯定是一派 胡言。总之,在职一天尽责一天,努力一天,确实使你所付的最值回票价,我觉得你已 经可以考虑。” “阮小姐既然如此坦白,我也不妨实话实说。以你的资格经验,要做好顺风的营业 经理,绰绰有余。只是,你的敏捷思路,伶牙俐齿,同时是我放心与担心之处。放心的 是你会把工作做得很好。担心的是你太不把我的人放在眼内,这些人竟包括了我在内。” 说得太对了。 我有一点点的惭愧。 我明白自己目前的心境,自卑形成自大,是怕站在人前去矮了一截,故而处处先发 制人,保障自己,因而很明显了霸道独裁的形象。 对于焦启仁,我有了很起码而意外的敬重。 他说: “阮小姐,合作成功最首要的条件是坦诚相向。这一点,我们都似乎做到了。至于 其他的条件,不知是否可以相就。” 经过了一番折腾,对方似有录用我的意思,颇令我安慰。 实在不能够再做无业游民了。 不是目前经济的问题,是精神寄托的需要,严重地等待处理。 “焦先生所指的是雇用条件吗? ” “对,这个职位既不是总经理,薪金自然没有你现职这般优厚。” “不能说是现职了,那就无须介怀。”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请信我,我没有刻意地压价,会以市场上一般营业经理的待 遇给你,且如果生意额上升,你是率先有花红的一个。” 我听了焦启仁说的那个薪金数字,心内冷了一截。 薪金不单用以糊口,且是身份与才华的象征。 累积了这么多的一个可观数字,刹那间掉了一半,也不是物质享受或经济保障要被 受削弱的问题,彻头彻尾是自尊心被干扰了。 很不舒服。 不管这姓焦的是否乘机落井下石,事实摆在目前,我并无太多选择,只好束手就擒, 自认运气欠佳。 责怪旁的人、旁的事,是真不必要的。若不是那只狗先掉进水里头,怎会惹人家拿 起棍子来打它? 在商言商,谁不会伺机为自己的生意捡现成的便宜? 跳楼减价货经常受欢迎,不论是人材或货色,均如是。 然,不必悲哀,任何大减价都只能持续一个时期,我要叫自己放心! 我只能大人方方地对焦启仁说: “薪金不是问题,我珍惜这个再战江湖的机会。” 这个对我来说是委屈的答案,似乎仍未能令焦启仁释然。 我在心内长叹一声,食真正艰难。 我于是再诚恳地说: “我有信心,以我的工作表现,在不久的将来,将会令自己赚比在章氏更多的钱。” 这我是提出了保证,不会将货就价。 我的工作素质起码一如以往,只会做得更好,使他肯定自己是“冷手执个热煎堆”。 焦启仁终于笑逐颜开地跟我握别。 再走在中环的街上,有种重新为人的感觉。 可惜的是,再做几多世人,都只会是重复又重复人生的烦恼与苦难,不住奋斗挣扎, 决无例外。 无论如何,重新有了工作,心里头安稳得多,往后的下午,都显得踏实,惆怅的心 情慢慢平伏下来,还有心情想到要通知念真一声。 我跟念真坐到中环置地广场的咖啡店饮下午茶。 “对不起,要你在搏杀时间内偷懒! ” 我看看表,才不过四时,这正正是每个写字楼内各行政商务要员最繁忙的时刻,把 念真叫出来陪我这个闲人,很有点知法犯法的歉疚。 就在不久之前,我才坐在章氏运筹帷幄,调兵遣将,那种感觉原来如此踏实而美妙。 当时,总有点埋怨,老喊疲累。原来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而已。 念真涩笑,答我: “你知我知,女人搏杀,很多时是因为别无选择。我们是老同学,应该心照不宣吧 ! ” “别太自苫! ” “你反倒转来劝我,那我可安心了。” “念真,未落幕前,戏总要演下去,是不是? ” 我说的话,积极意识之中其实有苍凉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