钳工王(6)
他靠着暖气蹲下,低声问:“你认为是谁们干的?”李长柏一仰脸,瞪着房
顶说:“没根没据的,这我怎么能随便乱猜疑呢。不过一会儿县公安局的人就来了
……”
“县公安局?……谁通知他们的?……″”
“我。我还提醒他们牵条狼狗来,狼狗一嗅,准能追查出几个人……”
“嗨,你好糊涂……”
章华勋“腾”地站了起来,目光四处寻找电话,一发现立刻奔了过去……
“快告诉我县公安局的电话!”
李长柏告诉了他以后,他抓起电话就拨。但是迟了,公安局的值班员说,刑警
队长召集了十几个刑警队员,牵着两条警犬,已经出发到这儿来了……
他放下电话,又走到暖气那儿蹲下,双手捂着耳朵一个劲地搓,直搓得两耳火
辣辣的。
李长柏瞧着他的脸问:“难道我通知县公安局,也通知错了?”
他根本不愿让县公安局的人来办这桩案子。更进一步说,他根本就不愿这件事
成为一桩案子。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张不扬的,抹平过去拉倒。为了安定,
有时不得不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策略。对于国家,安定是第一位的,是压倒一切的
至高原则;对于这个厂,在此特殊的敏感的人心动乱的时期,又何尝不是呢?
但是他却懒得向李长柏解释。
李长柏倒也识趣儿,并不追问,掏出烟来。
二人都吸了几口烟后,李长柏耐不住寂寞,没话儿找话儿地嘟哝:“县公安局
的人也该来了呀。”
他说:“他们来了,你就这么告诉他们——不过是粮店的人一时粗心,下班忘
锁门了。风一刮,将门刮开了。巡夜警卫以为被盗了,其实什么也没丢,一场虚惊
……”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这不等于是……耍人家么。”
“你要说得像真事儿似的。”
“那也等于是耍人家呀。”
“叫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
“我打电话通知他们来的,你又叫我骗他们,不也等于耍我么?我不干。你想
怎么骗他们,就自己骗。”
“我?……我是厂长,你是厂办主任。”
“你少来这套!刚才你还亲口说你已经不是厂长了,还莫名其妙毫无道理地发
脾气,不许我和保卫科长叫你厂长……”
“刚才我情绪太冲动。现在我不是情绪平定了么。”
“你情绪平定了?我情绪现在开始不平定了,我图的什么?还不知香港资本家
要不要我这个人呢。保卫科长说对了,都不知是在为谁尽职尽责……”
“你别这么想嘛。”
“那我该怎么想?哎,透露透露,怎么研究我这个具体人的问题的?”
“研究你?研究你什么问题啊?”
“别装蒜,好歹我也是厂办主任,或去,或留,你总得和那位接收大员研究研
究吧?我没功劳还有苦劳吧?”
“功劳也罢,苦劳也罢,都是算在前一本账上的了。人家根本不看前一本账。
人家是重打锣鼓另开张,对一切人都重新认识,重新衡量……”
“妈的!操他妈!操他八辈祖宗!听你这话,已经没我的戏了?……”
李长柏的脸顿时由于激动涨红了,双脚从暖气上滑落,脚后跟咚地在磕地上…
…
“你别犯急啊,我可没说你已经没戏了。”
“听话听腔,锣鼓听音,当我是傻子呀?”
李长柏表情大变,一反平素温良谦恭之模样,有点儿气急败坏地瞪着他。
“我并没和那位全权代表研究过你嘛,真的……”
“那……那你呢?……”
“我怎么了啦?”
“你是去?还是留?……”
“我……”
“你说!说……”
“我……我留……他们聘我当副经理……″”
他本想搪塞过去,不说实话。可不知为什么,已在内心里编好了的假话,舌尖
上打个滚儿,竟没说出口,咕噜又滑回嗓子眼儿里去了,真话倒蹦出了口……
“你王八蛋……”
李长柏骂了一句,就开始穿鞋,一穿上鞋,立即站了起来。
他仰脸瞪着李长柏,李长柏低头瞪着他。二人互瞪片刻,李长柏恨恨地几乎是
咬牙切齿地说:“姓章的,我今天算把你看透了!原来到了关键时刻,你这人自私
透顶!把自己的后路安排好了,就一点儿感情都不讲了,就谁都不顾了!我……我
踢你……”
李长柏狠狠地朝他后腰上踢了一脚,踢得他身子向前扑了下去。
待他也站起来,李长柏已离开了粮店。
他追出粮店喊:“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李长柏大步腾腾往前走,哪里有回来的意思。
而这时,天微微亮了。
他又退回了粮店,就剩他自己了,他想他不能拔腿走。他若也一走了之,县公
安局的人来了,谁接待呢?连个接待的人都没有,那像话么?他想他这又是在为谁
尽职尽责呢?前一个厂已经不存在了,后一个厂还没定型,该抓谁抓谁呗,和我章
华勋又有什么相干呢?若能一股脑儿抓走几百,还少了几百人竞争呢。我为什么要
一手遮着盖着呢?我何苦来的呢?
正这么想着,外面传来刹车声。不待他往外迎,县公安局的人们,已经雄纠纠
地大踏步闯进来了。来的人还真不少,十二三个,果然牵着两条大如毛驴似的凶猛
警犬。
刑警队长和他是认识的。
握过手后,刑警队长说,半路车陷住了,要不早赶到了。他们浑身是雪。刑警
队长又说,他的部下们都是一个个被他从被窝里拽起来的……
章华勋不过意极了,赶紧用自己的双手替他们拍打身上的雪。两条警犬扬起鼻
子,在空气中不停地嗅,发出呜呜的激动的低吠,一窜一窜的,扯得警犬员拖不住
犬缰站不稳脚……
刑警队长说:“粮店都快被盗空了?这可算是一桩大要案了。正是严打时期,
顶风上嘛。我早憋着侦破一桩大要案了。我的部下来时也一个个摩拳擦掌。这案子
好破,保证一个星期内一网打尽。咱们也争取上一次省电视台,爆个新闻大冷门
……”
而那些刑警队员们,已经分散开了,在各处详察细看了。
“其实……其实没发生什么案子。不过是……是一场误会……什么也没被盗…
…”
“误会?……”
刑警队长浓眉之下那双似乎时刻在洞察什么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表现出令章
华勋无地自容的愕然。
“章厂长,您说,原来不过是一场误会?……”
“对对。不过是一场误会。其实……这都怪我们的厂办李主任,和我们的保卫
科长……他们不应该在还没搞清楚的情况下就给你们打电话,害得你们……”
刑警队长皱起眉打断他,对自己的部下说:“同志们同志们,暂停暂停,都围
过来,看来……”
于是他的部下们都围过来了。
刑警队长又说:“章厂长,我是没法儿解释了,您向他们解释吧……”
于是章华勋开始将全部“过错”往李长柏和保卫科长身上推,开始现编“故事”
骗他们。他不是一个撒谎的专家。他的故事编得漏洞百出。而他们则交换着心照不
宣的眼色。他看出他们谁都不相信他。他尴尬极了,想将“故事”编圆,却越编破
绽越多,漏洞越明显……
“章厂长,解释完了?……”
“解释完了……”
他竟出了一脑门儿的汗。他将手伸进兜里掏手绢儿,却掏了个空。没揣手绢儿,
只得以手抹脑门儿上的汗,抹了往地上甩……
刑警队长说:“章厂长,您别这么出汗。犯不着出汗。”他一一扫视着自己的
部下,紧接着问:“你们怎么看?”
“一切迹象很明显,肯定是被盗了。”
“当然是被盗了。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不是白吃这一碗饭了么?”
“队长你看这米这面撒的,有个家伙还在这儿被撒在地上的米滑了一跤,摔破
了哪儿,你看这是血迹……”
他们七言八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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