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倩翻着斜靠在桌沿的文件,一页翻过一页。 她翻翻翻,脸色沉沉沉…… 会议桌以她为轴心、左右分列而坐的主管,莫不咽咽口中的唾沫,小心翼翼 观察老板大人脸上透露出的讯息,不时利用眼角余光瞄向会议室大门,以便在情 况不对劲、天地为之变色时逃出生天。 别怪他们一票男人如此惧怕公司最大的头头,实在是她有令人胆寒的本事。 那张我见犹怜的丽颜,美则美矣,可口吐毒辣言语的威力,却也不容小觑。 英雄气短,保命要紧。呃,不晓得会议室大门有没有被锁上? 在座的高阶主管一个个神情紧张,男的拉扯领带、女的暗绞裙摆,会议室内 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然而,这份令人窒息的严肃氛围,却在会议桌的另一头被打破。与王倩遥遥 相对的彼端,身穿驼色针织长衫、黑色休闲裤,跷着二郎腿的男人,无视于满室 死沉,一派自在地靠坐椅上把玩自己的手指头。 那副痞子样,大大地激怒了王倩。 “韩琰,身为执行长,你有什么话说?” 大拇指互绕的游戏被打扰,韩琰懒懒抬眸。“结果已经出来了,白纸黑字, 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事实。”他一向很实际。 身为“悦星”的执行长,经常得直接和老板对招,长久下来,应对上自然比 其他人来得从容不迫。 “依稀、仿佛、好像……”樱桃小口轻启,唇边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有人大拍胸脯说过,今年万圣节的玩具销售量就看他的。” “我是这么说过。”双脚落地坐正,韩琰说得理直气壮:“事实上,我已经 达到目标了。如果没有我从中运筹帷幄,你以为这个月份的营收会有多少?”转 亏为盈已经不错了,还嫌!这话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已经写在表情上。 “从帐面上,我只看到这个月份的营收落后‘他’五百零三十六万。”我见 犹怜的丽颜,瞬间变得面目狰狞。“韩琰,我谁都可以不理,唯独‘他’,我不 能输!” 韩琰电有话要说:“台湾有这么多家玩具公司,你哪家不挑,偏偏挑上最大 的那家来较劲,能怪谁?再说,才差五百多万而已不是吗?”也不想想公司过去 差对手多少,他的成绩还算好的哩。 “早在一开始我就说过了,公司缺乏设计人才,玩具市场面对的是小鬼头, 他们脑袋里装的东西,大人怎么也想不到。一件玩具,要先能吸引小孩子,才能 让大人掏腰包买下,销售量不佳的原因有很多,但之前的亏损,设汁部门要负最 大的责任。不信的话,你去仓库点点看,看还有多少存货未清,那些都是上牛年 度、甚至更早以前的设计。” 韩琰是下半年度才进悦星担任执行长,话中的意思不言白明。 设计部门的创意总监赵明德立刻跳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设计部门办事 不力了?!” “这样还听不出来就奇怪了。”韩琰冷嘲道。有人不懂得自省,那他何必给 对方台阶下?“我说过很多次了,玩具市场最大的消费者是小孩子,趣味是玩具 最基本的要素,没有趣味就不叫玩具。那种跟百科全书有得比的无聊玩具,小鬼 会喜欢才真的有鬼!我记得这套百科游戏的设计小组,还是你亲自主持的,嗯, 总监大人?” “你、你你……”赵明德气红一张脸,连光秃的头顶都泛起油亮的红光。 “韩琰,闭上你的嘴少说两句。”表面冷静、实则怒火中烧的王倩终于开口 了。 设计部门的弊病,身为老板,她自然心里有数,更明白这的确是不容忽视的 事实,只是碍于父执辈的交情,她不能大刀阔斧地亲手解决。 而韩琰,正是她调来的外力及黑脸,这点韩琰自己也很清楚。 只是,韩琰乖张,甚至霸道,与王倩不外露的权谋策动南辕北辙,两人作风 不同,会发生争执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很奇怪的是,王倩竟能容许他放肆,没有把他踢出悦星。 除了因为韩琰在半年内让悦星的业绩转亏为盈之外,公司内部也有一些八卦 消息流传,说是他俩关系非比寻常,韩琰才敢如此任意妄为。 “你不也是。”韩琰不怕死的将矛头指向顶头上司。“湛亦云又没做什么坏 事,你老是针对他!”也不想想人家多冤枉啊。 谁也没注意到,当韩琰提起这个名字时,王倩微笑的唇角隐隐抽动。 好样的,死韩琰!竟敢在她面前提起那家伙的名字…… 深深呼吸,她再度启口,声音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冷静与亲切,“韩琰。” “干嘛?”这声应得十分不耐烦,显然死到临头犹不自如。 “听你这么说,设计部门的确大有问题喽?” “我刚不是说了吗?”对于自己的看法,韩琰有绝对的自信,否则不会说得 那么绝然独断。 “那你一定有办法子?”语气多了哄抬意味。 属于男人的高傲开始萌芽,他头一扬,“当然。” “说来听听,我需要更中肯的意见。” 韩琰不疑地坦言道:“设汁部门需要大换血,必须聘请一些有创造力、想像 力的新人设汁师,当然,还要找一个项尖的设计师带领。” 赵明德一双老鼠眼恨恨地扫向他,咬牙切齿,却因为方才的教训,而不敢再 说出“你的意思是我没本事带领设计部门”这类的质问。 依韩琰的个性,绝对会不假思索反问他一句——“难道你听不出来?” 行销部陈经理在此时提出质疑:“韩执行长心中有人选吗?” “没有。”他又不是学设汁出身的。 “哼!既然没有,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逮到机会,赵明德赶紧抢白,一 方面也是为了确保自己的饭碗。“哼,不懂设计的人也敢批评设计部门!你知道 我们设汁部门的人有多辛苦吗?发挥创意、无中生有,可不是每个人都做得来的。” 这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至少在我的监督下,今年推出的万圣节系列商品,让公司十月份的营收数 字转亏为盈。”这是事实。“还有,我不知道把百科全书的内容做成扑克牌大小 的问答卡片,再加上三颗骰子,也能算是一种创意。”话语冷锐,丝毫不留情面。 “你!你你——” 王倩玉手抬起,压下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态势。“够了。赵总监,韩琰不是有 心的,请你别介意。” “我是故意的。”韩琰吹了声口哨,存心要气死他这个秃头小胖胖。 “韩琰。”凤目横了他一眼。 误以为年轻的女负责人站在自己这边,赵明德得意地哼了哼。 “好了,我不希望出现自家人内哄的场面。韩琰,虽然你是负责公司决策的 执行长,但赵总监毕竟是公司的前辈,你的态度欠佳,我希望你能道歉。” 韩琰双手左右一摊,“是是,我很抱歉。”脸上却明白写着“这样总行了吧” 的敷衍神情,让赵明德气得红火再次烧上秃顶。 “会议到此结束。接下来,请各位认真面对今年度最后一个挑战,我希望圣 诞节能打个漂亮的胜仗。记住,谁都可以输,就是不能输给‘河汉’。”美唇弯 出隐约带点威胁的弧度。 众位高阶主管如获大赦,鱼贯走出会议室,最后只留下王倩和韩琰两人对峙。 韩琰终于忍不住开口:“不要告诉我,你那么好心想养一群米虫在公司等着 发臭,悦星是玩具公司,又不是馊水集散中心。 ” “你说话还真不是普通的难听。”王倩不悦地拧眉。“收敛点,我可不想在 还没找到有实力的人才前,设计部门就唱起空城计。” “设计部门早就唱空城计了。”米虫还能算是人吗?他讥讽地想。 王倩不置可否,她只在乎一件事—— “关于人选,你心里真的没有底?” “我是商人,又不是设计师,隔行如隔山,我哪知有什么适当的人选?” 她纤手交叉,撑起秀致的下颚。“哦?你放话说要撤换整个设计部门,原来 不过是在说大话,啧啧,我真的是错看你了。” “喂!说话客气点,谁说大活了?!” “言下之意是你有办法?”凤目一挑。 “不就是找一个能做事的人嘛!”韩琰不堪被激,啪的拍案跳了起来。“这 种事有什么难的?!” “喔?那你的意思是,我能将设计部门的事全权交给你负责喽?”语气刻意 带着一丝轻蔑。 太藐视他韩琰了吧!“说话客气点!你以为我是谁?我可不是赵明德那种只 会靠资历和体重压人的大胆包!” “说话该客气的人是你,我亲爱的外甥。”王倩躺回椅背,涂着艳红的食指 敲上扶手,柔唇漾笑。 那抹笑在一般人石来,或许带有某种致命的吸引力,但是看在韩琰眼里,只 让他气得想指死她! 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提起他三十一年来始终不愿相信的事实。 存心催谷外甥恼火的指数,王倩招招手,像招小狗似的,对着欣伟中略带粗 扩、对女人来说显然魅力十足的男人说—— “来来来,琰琰小乖乖,叫声小阿姨来听听。” 刚才他在会议上的无礼,她可没那么简单就轻易放过。 “……”韩琰无语,只能在心里低咒。妈的! 河汉集团,以玩具销售起家,从进口国外玩具,到自行设计开发,无所不包, 同时也因应各种节庆的市场需求,推出迎合大众的应景商品,例如万圣节的奇装 异服、鬼怪面具等等,由于其行销与品质高人一等,因而在市场上稳居龙头地位。 而仅次于河汉的,便是悦星了。 两家公司的年轻负责人,刚好是一男一女——男的具大将之风,前阵子还上 过商业杂志,畅谈企业经营理念,并脐身十大黄金单身汉之列;女的美丽动人, 俨然是划时代的新女性,还当过某知名女性杂志的封面模特儿。 可不知为何,两家公司除了竞争激烈之外,两个负责人之间似乎也有着深仇 大恨,彼此较劲得十分厉害,引起业界的好奇。 也许他们以前是一对情人,后来因故分手,彼此怀恨在心;或者是上一代的 恩怨延续到下一代;又或许是…… 任凭众人如何猜想,就是没人敢发挥冒险犯难的精神,跑去问当事人到底是 怎么回事。 据说,曾有个不知死活的小开,跑去问悦星的美丽负责人,美其名是关心, 其实是借故搭讪。 下场为何? 听说他被悦星执行长韩琰拿来当沙包练打,等打过痛后,再将他打包送回府, 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英雄救美的执行长,和美丽不可方物的公司女负责人,加上条件不输于韩琰 的对手公司负责人——怎么看都是一则有趣的八卦话题。 大家都在看,也都在等,就是没有人知道背后的真相为何。 若有人敢壮胆问河汉负责人湛亦云,其实答案很简单。 只有四个字——他、不、知、道。 “董事长,一楼总机拨内线电话上来,说悦星的执行长站在公司楼下,不知 道要做什么。”称职的特助吕芳雯一如以往,在职务范围内做自己该做的事。 “韩琰?”正在处理公事的湛亦云闻声抬头。“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推推眼镜,吕芳雯耸耸肩。 湛亦云拿起电话,拨了一组号码。 “喂!”电话那端传来韩琰没好气的回应。 “请问阁下前来找我有何贵干?” “我进了你的办公室吗?”韩琰反问。 “没。” “那就对啦,我还没踏进你的办公室,当然就不是有事找你,你急什么。” 湛亦云闻言,笑也不是,气也不是。“我换个说法好了,你站在我公司楼下 是为了什么?” “挖角。”简单扼要,丝毫不拖泥带水。“我要你旗下的玩具设汁师JH. ” “你亲自登门挖角?” “没错。” 踩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敢把话说得这么白,可见韩琰有多么不知死活。“我 要挖走你家的JH,省得我家那只毒蝎魔女用她沾有剧毒的毒针戳死我。” 毒蝎魔女,想当然耳,除了王倩以外,不做第二人想。 闻言,湛亦云脑海中浮现一张娇美的脸蛋。 “喂?你睡着啦?怎么半天没有声音?” 打散脑中的影像,他淡问:“你打算怎么挖角?”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家伙怎么一点激烈的反应都没有?真没意思! “我是要挖你的人,不是要找你叙旧。敌人都打到城门下了,你还在城堡里做大 老爷,给点紧张的反应行不行?别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 湛亦云差点笑了出来。“韩琰,你是我最不想面对的敌人之一。 “只是之一啊?”啧,居然不是唯一?!这回答让他的自尊心有点受伤。 “算了算了,懒得跟你说这么多。我先礼后兵,到时候可不要说我卑鄙。” “没有人像你这样光明正大地跑到敌对公司挖角的。”只差没做广告看板昭 告天下了。 “这就是我的作法。”韩琰回以得意的大笑。“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老 朋友归老朋友,我还是想尝尝打败你的滋味,小心点哦,河汉的董事长。” “需要我告诉你JH是谁吗?”湛亦云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孰料,这问话差点没让电话那端的韩琰气得跳起来。 “去你的!我韩琰是什么人,要你来告诉我?!听你的口气,似乎认定JH不 会跳槽到悦星。好!就冲着你这句话,我韩琰跟你杠上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湛亦云悄然叹息。这老友的脾气还是一样冲。 “你就是那个意思!” 他耸肩,想起对方看不到,改而开口:“随你怎么想吧,你和王倩都擅长为 自己制造敌人。” “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 他俩对人只有二分法,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没有妥协的灰色地带。 这种分类法,除了让人摸不着头绪,也教人头痛,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冒 犯他们,就被贴上“你是敌人”的标签。 他就是其中之一。 “没事的话,我挂电话了。” 话才说完,韩琰挂得比他还快,好像在比谁挂电话挂得快似的。 湛亦云摇头,又是一声叹息。 “刚才的电话似乎让你很头痛?”吕芳雯问道,瓜子脸上噙着一抹笑。“韩 琰说了什么?” “他想挖JH到悦星。” “哦?”秀眉挑起颇富兴味的高度。除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外,她和湛亦云 同时也是大学同学,两人认识好几年了。 “韩琰会这么做,多少也是因为王倩的授意吧?”她猜。 他想也是。湛亦云单肩一耸,算是回答。 “我很感兴趣,亦云。”当吕芳雯喊他的名字时,就代表她此刻的身分是朋 友,而非特助。“为什么王倩接掌悦星之后,在许多作为上好像都是针对你而来?” 这一直是业界不解的八卦话题之一。 湛亦云整个人躺进柔软的椅背,仰头看着天花板沉思,表情写着困惑和莫可 奈何。 “如何?”能让他出现这种表情的人不多,吕芳雯有点讶异,对于答案也更 有兴趣了。 他调回视线看她,上半身微倾,双肘压在办公桌上。“老实说——” “怎样?”期待的神情,让她看来不像能力高超的特助,反而像专门挖人隐 私的八卦周刊记者。 “我不知道。” 什么啊……真教人失望的答案。“把我当朋友的话,就不要敷衍我,我宁可 你告诉我,你不想说。” “但问题是,我真的不知道啊。”对于王倩明显的敌意,他也觉得莫名其妙。 吕芳雯打量着他的表情,找不出任何蓄意隐瞒的迹象,这让她更好奇了。 脑海里再度闪过那张秀气的脸庞,他叹气:“认识她十四年,我从来就摸不 清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话让吕芳雯眼睛一亮。“认识谁十四年?” “王倩。我和她高中同校,她是我的学妹。”只是她从来没有承认过。 “十四年哪……”纤指像打拍子似的点着唇瓣,她沉吟了会JL. “你想到什么?”一起工作多年,湛亦云很清楚,每当吕芳雯出现这个动作, 就表示她脑子里有某种想法正在成形。 “也许是陈年旧怨也不一定。”这是她推敲出来的结论。“亦云,你应该仔 细回想看看,或许你跟王倩的梁子早在很久以前就结下,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既然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怎么可能单靠回忆就想通?”做事情向来 讲求效率的他,对于这个主意并不怎么认真看待。 “至少能有点线索啊。”她坚持道,“你总不希望她一直把矛头指向你吧? 被人这么明显地厌恶,这种感觉挺不好受的,不是吗?平心而论,她的商业手腕 在业界也是有目共睹,不容小视,你总不希望她一直把河汉当成敌人吧?” “再说吧。”他挥手,显然没有意愿追溯陈年往事。“回忆是老年人才做的 事。我已经够忙了,没时间想这些。” “亦云——”吕芳雯犹不死心。 “吕特助,通知行销部经理,下午三点半,我要跟他谈谈有关圣诞节的广告 企划。”很明显的,他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打转。 吕芳雯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敢再多问。毕竟,惹火大老板可是很惨的。 大学同班四午,曾有——次亲眼目睹这位平时不愠不火、个性像温开水的同 学发火,那情形只有“惨烈”两个字足以形容。 “我先出去了,老板。”溜! 急促的高跟鞋喀陆声,和迅速的关门动作,让湛亦云啼笑皆非。 虽然刚才他拒绝了吕芳雯的提议,但是,这种事并不是说不想就不会去想的; 真正在意一件事时,就算强制自己下去想,思绪也不会乖乖地受理智控制。 因为吕芳雯的提醒,属于过去的一幕幕,像电影划面般浮现眼前—— 那一段有他、也有她的故事。 “都十五年了……”他低喃。 时间过得好快啊。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