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手枪天才 近来的老康是一喜一忧,一对外凸而无神的眼睛也是时明时暗的。 喜的是,他被调到分公司,在惠总经理手下当上了总经理助理。虽然这个助理, 除了增加许多出谋划策的工作量之外,依然没有拿上固定工资,但是,对于保险业 务额已经高居全公司之首,而总经理助理的提成比例和范围又远远大于普通推销员 的老康来说,保险佣金提成多得仿佛是一头牛,死工资少得好像牛身上的几根毛, 他早已不把每月几千块钱的死工资瞧在眼里了。现在他已经由一个黄花鱼一般溜着 路边走的穷酸文人,摇身一变成为日进数沓人民币的大款,而且保险公司有诸多人 等,又开始毕恭毕敬地喊他“康总”了。为此,老康常常颇为踌躇满志地想: “这个破助理,咋说也应该套一个副局级吧。总比在中央银行当处长时升了半格嘛。” 忧的是,老婆从云雾山回来之后,依然没刚家,依然住在她五一支行的办公室 里。据说,在她外出期间,支行还出了一点儿事,于是,她的行踪就更加捉摸不定 了。而原来跟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江莉莉,也已经人往高处走了。偌大的一 个家,除了没生命的摆设,就是孤零零的他,既没了老婆的温馨,也没了江莉莉的 欢声笑语。尤其是星期日,他落寞得简直像石头山上的一棵枯松,死不了,活不成。 没着没落的。 突然, “铃铃铃”,家里的电话铃响了。他刚一拿起电话,对面就传来了难 听的笑声。老康自然知道,那个神秘的陌生人又要透露消息了。 “你不是活雷锋吧?现在是市场经济了,找你这样无私奉献的人,还挺不容易 哪。”老康挖苦道。他与这个陌生人的交往,不应该说是没有获得好处的。现在, 他与陌生人的关系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相互厌恶和猜疑。除了陌生人那神经质一般 飘忽不定的情绪之外,他在某种程度上与这个陌生人似乎达成了默契与神交。他可 以从陌生人那里轻而易举地获得消息,陌生人从他这里获得啥呢?他琢磨不明白。 “狗屁雷锋。”今天的陌生人似乎情绪很暴躁,跑风的嘴里开口就是脏话, “整个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就像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可谓逢商必奸、满眼尔虞 我诈,人人损人利己,就没他妈的一个好人。” 老康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想起因陌生人的信息而获得的五一支行的那单业务, 便心平气和地说: “你还年轻,看问题难免偏激。我觉得你就不是一个坏人。你 上次透露的一个信息,就让我有了一单三万六千元的业务。我们提了一万零八百, 我个人分了五千块,现在全给你。” 陌生人沉吟着,好久没吱声。他似乎没有为金钱所动。 老康赶紧补充一句: “这是你应该得的。告诉我,咋样给你?”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陌生人跑气的声音忽然暗哑了,他岔开了老康的话 题, “俺今儿要告诉你,你老婆又到阮大头家里去了。” 老康一听陌生人说起自己的老婆,便冷笑起来,违心地声称: “她爱咋着就 咋着吧。” “你不怕被戴绿帽子了?” 老康早已经对陌牛人对偷鸡摸狗之事洞若观火的动机开始怀疑,甚至不以为然 了,便故作轻松地说: “是我的跑不了。” 陌生人冷笑起来,毫不客气地揭开了老康心灵的伤疤:“你老婆有一个倍儿漂 亮的乳罩,是紫色的。对吗?” 老康嘴上一声不吭,可心里却咯噔一下,心也一痛,仿佛被人撕了一把。他当 然知道龚梅确实有这么一个物件,这还是去年他在处长位子上时送给老婆的生日礼 物呢。 “你老婆和支行的小保安也有一腿。” 好脾气的老康听陌生人这样一说,立刻愤怒了: “你放屁。”正准备挂断电 话,陌生人又难听地冷笑起来,赶紧补充一句: “你老婆的乳房大而沉,像秋天 的高粱穗。那个小保安一定知道得门清儿。”陌生人说罢,送给老康一阵歇斯底里 的大笑之后,不等老康大骂就主动把电话挂了。 虽然身为“副局级”的总经理助理,自己的钱包渐鼓,也没有了自卑感;虽然 由于江莉莉的出现,对自己老婆的监管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放松,但是,老康对绿帽 子的恐惧和愤怒却像健康人体内的病毒一样,虽然没有发作,却也依然没有消失。 他望着窗外的天空,虽然柳树上已经泛起了一点点鹅黄色,虽然天空中已经飞 舞着越来越多报春的鸟儿,但是,他却没有半点早春一样的明媚心情。他咬牙切齿 地说: “这么瞧着,这奸,不捉,还是不成呀。” 他的话音未落,电话铃却又“铃铃铃”地叫起来。电话对面首先传来的,还是 笑声;只是这笑声不是冷笑,而是爽朗的大笑。哈哈哈的发笑者,不是别人,正是 已经在保险公司脱胎换骨了的大胡子。据说,老康的总经理助理之职,一半是由于 老康自身素质加业绩使然,一半则是由于大胡子的鼎立举荐之功。 “老弟,我又发明了一种新的营销方式,定义为‘保险神仙术’。”大胡子爽 朗地说。 “不是纸上谈兵吧?”自打大胡子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自打老康再次从穷人 变成有钱人,两人之间因为五百块摊位费而有过的龌龊,早已经被永远地丢到历史 的垃圾堆里去了,并成为了不足挂齿的趣闻。 “吗玩意儿?横是你不信老哥儿的大智慧?” 老康笑骂道: “啥保险神仙术?还不都是些逢商必奸、坑蒙拐骗的雕虫小技。” “吗叫逢商必奸?我只是循循善诱而已。我准备先实践后理论。这个实践者, 我就选定了你老康。” 老康不敢恭维: “你不是拿我打岔吧?我可是一直想逢商不奸呀。” “你呀就擎好吧。”大胡子语气严肃了, “咱哥俩儿怎么说也算个老朋友。 按照我的辙卖保险,循循善诱出业绩。你的营业额。咱俩可还得对半撅呀。” “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一点儿兴趣了。你先说说,我再试试。” 大胡子拿糖了: “下午,我有一个客户,到射击场打靶。 你赶快来,咱哥俩儿就开始推销。“ 北京市的射击场位于野鸭湖之南,一座无名小山之北,是由一座备战备荒、反 美防修时期的民兵靶场改造而成的。临湖林立的全部是咖啡厅、茶馆、餐厅;临山 而建的则是有一百个射击位的射击大厅。 老康是从农田里直接考入大学校门,再从大学校门直接分配进入机关门的人。 虽然早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是有生以来却还是第一回摸枪。他一梭子机关枪打过 去,一阵突突突的巨响之后。一百米之外的人形靶却纹丝不动。只是周围的土坡上 扬起了几点尘土。 大胡子笑了,操着浓重的天津话挖苦道: “吗玩意儿?横是您光戴着眼镜, 忘带眼睛来吧?” 陪大胡子来的一个白头发老先生却没笑,颇有涵养地认真指点道: “康总, 您不妨先试一试手枪慢射。如果手枪能打上靶,再打这些长家伙,就没问题儿啦。” 这位老先生姓谢,据说,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干部,但是,大胡子却始终不肯透 露他官居几品,是何种来历。 老康一连问了三次老先生的情况,大胡子就一连三次打岔: “你只管叫谢老, 不就完了嘛。” 让老康疑惑不解的是:大胡子分明是拉着自己来卖保险的,可没想到人家谢老 不但接受了大胡子的邀请,而且白始至终对保险公司的人客气有加,甚至可以说, 已经到了毕恭毕敬的程度。谢老竟然不惜以自己一个老迈之身,对比自己小十几岁 的大胡子一口一个“姚老师”地叫,而大胡子也毫不客气地点头接受了。这在老康 不长但却辉煌的保险推销史上,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据说,这次射击的费用, 谢老一开始就说死了,不用他老康买单,说自然会有更应该买单的主儿来买单。 “谁更应该买单?”老康趁谢老不注意,悄没声儿地问大胡子。他简直不明白 这大胡子到底有啥魔法,竟然把这市场经济的黑白都给颠倒过来了。 大胡子诡笑了一下,没马上吱声。等谢老端起五四式手枪,照定二十米之外的 人形靶“砰砰”慢射的时候,他才神经兮兮地咬着老康的耳朵说: “吗叫逢商必 奸? ‘保险神仙术,要奸,也奸的有水平。这就已经实施一部分啦。” 老康将信将疑,想着自己与大胡子推销保险的险恶用心,望着谢老对大胡子那 毕恭毕敬的虔诚,他的大脑细胞几乎完全混乱了,博士的智慧也完完全全成了一片 混沌的糨糊。 老康按照谢老热情的指点,把五颗金光灿灿的子弹装弹入夹,继而端枪。他集 中了自己的全部目力,瞄准人彤靶的眉心。 “别死瞄。”谢老看着老康射击的进度,不停地发号施令,“开枪。” “砰”一声巨响之后,老康的第一发子弹,根本没着靶,远处的土坡也没有扬 起半点尘土,只有鬼才知道那个弹丸跑到啥地方去了。 “靠感觉,顺好气儿。”谢老大喝一声,“射击。” “砰”,老康的第二枪终于上靶了,不过只打掉了靶人的耳朵。 “心平气顺,开枪。”在谢老的指令下,老康的第三枪居然扣中了靶人的眉心。 “好。”谢老兴奋地叫起来, “找准感觉,调好呼吸,再打。” “砰砰”,老康连打两枪,一枪命中靶人前额,一枪竟然再中靶人眉心。 大胡子走过来,煞有介事地跟谢老夸耀道: “我说吗来着?自打一开始,我 就认定康总是手枪天才,机枪蠢蛋。结果一点儿没错嘛。” 谢老开心极了,一张本来就神采奕奕的脸更是光芒四射。 他的头发虽然全白,可脸上却没有一点儿皱纹,自始至终都是一副红光满面、 精神焕发的样子。他笑盈盈地对大胡子说:“您是半仙嘛。” “我倒没想到,打五枪,我竟能中四发。”优异的战绩让老康一时兴起。他竟 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对大胡子敬畏起来, “你之前,真的预测了结果?” 谢老依然一副笑盈盈的慈祥模样: “姚老师的确有这种先见之明。我早就多 次领教了。准,非常准。” 老康突然来了少年一般的顽皮,调侃道: “那我就再打五发,瞧姚老师算得 准不准。” “吗玩意儿?横是你康总变着法儿想坏我的名声吧?”大胡子这话是发自内心 的,他怕老康诚心胡打乱来。 老康笑了: “你一个半仙还不知道我现在想的是啥?” 大胡子见老康这么说,赶紧敷衍道: “就是知道你有了邪心,我才提醒你嘛。” 谢老很认真地说: “打枪,也要有一颗平常心,该是吗样儿就是吗样儿。我 在战争年代,跟着首长,就是这么打出来的。” 老康再次推弹上膛。 谢老发号施令了: “举枪。顺气。找感觉。射击。” 老康一连五枪打过去,真的是枪枪着靶,而且一枪打中人嘴,一枪打中人耳, 三枪命中额头。 大胡子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原本密布着阴云的脸,立刻洒满了春天一样的阳光, 高卢大嗓地嚷嚷道: “我说吗来着,你就是行嘛。” 老康也正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悦耳的召唤:“老康,你为啥子也来 啦?” 江莉莉像一朵灿烂的迎春花开放在了老康的身边,不等老康在惊讶中如梦初醒 一样地缓过劲儿来,她就像一个童真无忌的小女孩儿,一把挽住了老康那只没拿枪 的左臂。 老康睁大了自己兴奋的眼睛,刚准备和多日不见的大美女说几句体己话儿,却 发现一个山一样大的人影突然遮了过来,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原原本本地吓了回去。 这时,一个大块头、大眼珠子的男人不怀好意地龇牙笑着,出现在了江莉莉的身后。 在大块头男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尖嘴猴幄、獐头鼠日的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