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血泣归途 老康伏在办公桌上,手里揉捏着那张错币,感觉诸事缠身、千头万绪、思绪万 千、心乱如麻。 他想起五一支行,就想起了老婆。他拿过办公桌上的电话,准备打给龚梅。他 希望与龚梅约一个时间。把他们之间的误会与恩怨彻底了结,他当然希单一对曾经 的恩爱夫妻是鸳梦重温,而不是孔雀东南飞。但是,他的电话还没拿起来,电话铃 声却先“铃铃铃”地闹腾了。 老康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说“你好”,老马头儿的儿子那跑气之声已经像一 只狩猎的老虎,急不可耐地扑了过来:“五万块,一分钱不少您的,全藏在京城大 学古塔下面的草丛里。” 老康喜出望外: “你是不是要自首了?你的错币在我手里。我已经完全确认 了你是谁。” 对面传来了轻蔑的笑声,那笑声像一丝丝冰冷的寒气,几乎冻结了老康一颗火 热的心。笑声只维持了几秒钟,跑气的声音就立刻变得慷慨激昂了: “我只是想 让你知道,这点钱,对您来说,什么都不是;现在,对我来说,也什么都不是。我 一个农村来的小瘪三,也是一个人,也是一个顶灭立地的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成就一个比马加爵更轰轰烈烈的伟业。” “你想……”老康的话还没问出来,就被马苦苦粗鲁地打断了,他豪情万丈地 说: “你老婆立马儿就和我一起出名了。 我们。也再见啦。“说罢,老马头儿的儿子声嘶力竭一般地哈哈一笑,不等老 康反应过来,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老康的心经过马苦苦冷笑的冰冻,已经不堪重负,“现在又被不祥的黑云压迫 着,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无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的地面上,来回来去地走着, 他的大脑急剧地思索着:他到底要干啥?他要成就什么比马加爵更轰轰烈烈的伟业? 他到龚梅的五一支行能干啥大事儿?联想到马苦苦上次对自己告别仪式一样的言语, 联想到马苦苦对自己那五万块钱的不屑一顾,联想到马苦苦手中的枪,老康脑海里 的几个大大的问号,立刻变成了几个点,这几个点再瞬息之间又连成了一条线,这 条线勾勒出了他的行为轨迹,这轨迹让老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儿吓得坐 在了地上。 老康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惊呼: “他要抢银行,绑架龚梅。马苦苦想绑架龚 梅,抢劫五一支行。” 此时此刻,龚梅秀美的脸蛋儿突然在老康的眼前浮现了。 她的美貌历历在目,是如此的楚楚动人。她的柔情,宛如江南小城的月色,依 然甜蜜在他的心间。老康在心里大叫一声:“不成。我得保护我老婆。我不能让她 受一丁点儿伤害。” 他拿起那张错币,顺手塞进自己的衣兜,他想把它物归原主,让马苦苦和老马 头儿一家人就此摆脱贫闲。他像旋风一样地转身小门,飞一样地跑下楼去,来不及 开保险公司配给他的那辆老旧奥迪l00 型轿车,就从路边少年上拦了一辆出租车, 对司机大叫道: “快,五一支行。” 出租车立刻有如开弓之箭,射向五一支行的方向。 此时的马苦苦,已经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五一支行的大门 今天的他,一副虽 然不时尚,却是酷得不能再酷的打扮:身穿一件米色大风衣,头戴一顶运动帽,脸 用一个大大的白口罩蒙着,左手提着一个旅行包,右手插在风衣兜里。他右手里握 着的,就是那把已经拉开保险并子弹上膛的五四式手枪。 他是听说了阮大头出事的消息,才决定立刻采取行动的。 虽然现在不是银行正准备下班的时间,虽然现在大街小巷上还不够人多,但他 依然毅然决然地要行动了。因为他明白,此时公安局有限的警力几乎全部赶到至大 投资公司去了,五一支行无异于唱着一出空城计。就算是五一支行的谭白虎之流敢 于跟自己对抗,他依然料想:几颗子弹射出去,也定叫五一支行尸横遍野、血流成 河,任他马苦苦信手取钱,如入无人之境。 此时的马苦苦,远远地望见银行大厅里客户不多,一个保安员正悠闲自得地坐 在问询台前,低头瞧着什么,一副似睡非睡的德行,就把心一横,默默叨念一声: “干”而后,就毅然决然地推开了五一支行的玻璃门。 此时的谭白虎已经赶回了五一支行。银行的营业大厅里,平静而祥和,正放着 轻松的流行音乐。王杰那忧郁而动人的歌声,余音绕梁一般地在大厅里轻轻地盘旋 : “……微凉的风吹着我零乱的头发,手中行囊折磨我沉重的步伐,突然看见车 站里熟悉的画面,装满游子的梦想,还是莫名的忧伤……” 谭白虎见美女行长正在营业室的柜台上检查收支账目,便招呼营业员打开营业 室本来锁着的小门,本能地把后腰上的手枪重新掖了掖,也进了营业室。见营业员 又要锁那小门,谭白虎反身招呼道: “别麻烦了,我跟龚行说两句话,立马就走。” 龚梅是在分行问询完谭白虎之后,立刻就接到了分行提前解除他劳动合同通知 的。现在,她的眼睛看着会计账目,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样地不平静。 在接到分行的电话时,由于有营业室的两个女营业员在场,龚梅的脸上一直故 作平静,只是频频点头,没有任何提问。她怕两个女营业员从自己打电话的只言片 语里,提前猜到谭白虎的不幸。她作为一行之长,当然不会对谭白虎的事情善罢甘 休。不要说自己还没有听到谭白虎亲口承认使用假学历的问题,即便是他真的使用 了假学历,她龚梅也要以不惜牺牲自己行长宝座的代价,保下谭白虎。凭什么?就 凭这个小职员对自己始终如一的尽心尽力。就凭她龚梅现在还是五一支行的一行之 长。仅仅因为有这些,让她拿自己的职务做赌注,她龚梅就认为“值”。 小职员瞧见美女行长的脸上流露着少有的阴郁,立刻晓得了分行人事处的所作 所为。望着她一对凝重的杏眼,望着她紧闭的嘴唇,谭白虎的内心世界里,立刻掀 起了惊涛骇浪一般的波澜。他站在她面前,瘦脸上毫无表情,因为现在,他面部的 肌肤已经无法承载和表现他此时此刻异常复杂的心情了。他的嘴动了动。一句话顶 到了嘴边: “龚行,我认错了,我是罪有应得,我宁愿接受处分,也不希望离开 支行。”但是,这一句话却仿佛像银行保险柜的门,沉重得无法张嘴说出来。在龚 梅阴郁的眼睛里。他仿佛瞧见了她的心。这颗美丽女人的心,冷不丁儿地让谭白虎 改变了主意。他不想再求情了,因为,他晓得,分行在中央银行的督察之下作出的 决定不是一个支行行长能够扭转得了的。他咋能让已经背负上他这个沉重包袱的心 中美神,再添新的沉重呢? 没等谭白虎开口,龚梅已经从他的表情里晓得了这个小职员的心思。龚梅苦涩 地一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继续翻看报表,一边与谭白虎彼此心照不 宣地问答。 “是真的吗?”龚梅依然低着头。问在自己身边站立的谭白虎。话语里,没有 主语,也没有宾语。 谭白虎当然晓得她这句没有主语也没有宾语问话的含义。 他没出声,对冷不丁儿抬起秀眼望着自己的龚梅,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龚梅轻轻地叹口气,用更轻的声音说: “我会去争取。” 这句沉重的话,依然没有宾语。 谭白虎当然晓得美女行长要去为自己争取啥子,就依然一声不吭地对她摇了摇 头。见龚梅睁大了疑惑不解的杏眼。谭白虎苦涩地笑一下,依然一声不吭地再次摇 了摇头。 龚梅像是对谭白虎又像是对自己低声地说: “虽然你有能力重新开始,但我 不会让你到五一支行以外的地方去重新创业。你晓得吗?施司长已经把工业部的全 部存款都放到我们支行了。他指名道姓地说,这存款至少有一半要算你的业绩呢。” 美女行长的话,仿佛让小职员的鼻子突然遭遇了碰撞,立刻酸酸的,眼泪也险 些喷涌而出。他明白龚梅的心思,她知道当下找工作的难度,尤其是对于他这种已 经有了前科的无学历人员,离开自己刚刚干出一点眉目的五一支行,一定要面临着 流离失所,艰难境遇可想而知。 此时,在风衣兜里紧握手枪的马苦苦,一闪身蹿进了五一支行的大门。他见两 个顾客正伏案办理着业务,咨询台前的保安也依然低头瞧着什么材料,就阴风一样 地飘进营业大厅中央,顺手把身后本来开着的大门关上了。他当然不希望大厅里的 任何一个人能够在他亮出手枪之后,顺利出逃。 让马苦苦意想不到的是,营业室里面的小门竟然也打开着。他的一颗狂跳不止 的心仿佛立刻被胜利的希望之光照亮了:自己竟然可以直接走到保险柜的旁边,再 用手枪顶住龚梅的脑袋。这样一来,还怕里面的人不乖乖地拿出保险柜里的钱。 “简直天赐良机。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马苦苦在心里一声呐喊,立刻从风 衣兜里拔出了手枪,一个箭步冲到营业室的里面,那速度快得仿佛是伴随着闪电的 雷鸣,就在两个女营业员被突然出现的他吓得刚刚发出一声“嗷”的惊叫时,马苦 苦已经把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龚梅小巧的后脑勺。他随后对柜台内外的人疯狂大叫 : “谁他妈也不许动。” 见保安惊成一副呆头呆脑的德行,几乎是本能地做了一个原地起立的动作,马 苦苦一个箭步上前,先锁住龚梅的脖子,而后把枪口对准营业窄小门外的保安,声 嘶力竭地大叫: “都给老子蹲下。要不,老子俺就要杀人啦。” 保安和两个顾客都一声“妈呀”的惊叫,按照马苦苦的吩咐原地蹲了下去。马 苦苦见自己已经震住了门外的三个人,便把枪口对准营业室内的两个女营业员,大 喝一声: “你们俩,脸向墙,站好。” 等两个女营业员按照吩咐站好了,马苦苦把枪口对准眼前的谭白虎,大叫: “你,打开保险柜。” 谭白虎像一个雕塑一般地站着,一脸冷峻,一声不吭。马苦苦再次大叫: “说你。开保险柜,拿钱。” 龚梅见谭白虎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赶紧用自己岔了音的声音对他叫道: “谭白虎,照他说的做。” 谭白虎僵立片刻,在马苦苦黑洞洞的枪口逼迫下,从柜台上拿了保险柜的钥匙, 小心翼翼地走到保险柜的旁边,把钥匙捕进了保险柜的钥匙孔里。他一连拨弄了几 下,保险框的门却纹丝不动。 此时,马苦苦见小门外的三个人趁机不断地挪动,立刻把枪口对准了保安,大 声喊叫道: “不许动。要不,俺真开枪了。” 龚梅依然保持着理性,她清晰地晓得两害择其轻的道理,她明白死了人比丢了 钱损失更大,便依然用颤音对小门外喊:“大家都别动。这事儿,我一个人扛着。” 马苦苦见谭白虎一连几分钟都打不开锁,立刻把枪重新顶住龚梅的头,歇斯底 里地叫道: “告诉他密码。别想骗老子。” 龚梅无奈,只得对两个女营业员说: “把密码告诉谭白虎。” 一个女营业员战战兢兢地回答: “左二十八,回转一圈,找三十六,再返回 到八十二。” 谭白虎按照女营业员的指点,终于把保险柜的门打开了。 一捆一捆的现金赫然出现在马苦苦的眼前。马苦苦高兴了,把左手里的旅行包 扔到谭白虎面前,疯狂地几近神经质,狂呼乱喊道:“给俺装进去。” 谭白虎没有动,把脸朝向龚梅和马苦苦,一只手扶地,一只手慢慢地移向后背, 准备伺机抽出后腰上别着的手枪。 “不许动。”马苦苦似乎意识到了谭白虎的不轨图谋,立刻大叫一声。 龚梅不晓得谭白虎随身携带着一把真枪,怕他轻举妄动闹出人命来,就赶紧叮 嘱道: “谭白虎,装钱。给他装钱。” 就在五一支行营业大厅里马苦苦步步得手,龚梅步步告退的节骨眼儿上,老康 乘坐的出租车风驰电掣一般地来到了五一支行的大门口。老康把早已经准备好的五 十块钱扔给司机,一边下车一边说: “甭找了。” 老康下了车,定了定神,见五一支行的大门紧闭着,四周没有半点异常,才深 深地吁了一口气。他拉一拉坐车时被搞乱了的西服,径直往五一支行的玻璃门走去。 此时,营业室里的谭白虎已经给马苦苦装完了保险柜里的全部现金。马苦苦用 手枪顶住龚梅的脑袋,低声命令道:“走。你们全给俺出去。”他是很明白银行报 警装置的,那个报警的按钮就藏在营业员椅子的下面,他才不会给枪下的几个人提 供按电钮的机会呢。 等两个女营业员在谭白虎的带领下,在前,龚梅在手枪的逼迫下,在后,都走 出营业室大门的时候,马苦苦才一把提起了装满人民币的旅行包。就在谭白虎一行 几人被逼迫到营业大厅玻璃门口的节骨眼儿上,大厅的玻璃门却被老康从外面打开 了。 刚刚放松了心情的老康。蓦然之间发现了银行大厅里的此情此景,仿佛血液里 突然注入了凝固剂,蓦然之间被惊得目瞪口呆,僵立片刻之后,才不由自主地对着 马苦苦一声大叫:“马苦苦……我是老康。你不能抢银行。” 老康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和马苦苦面对过面,他怕马苦苦认不出自己,只得急中 生智一般地提起自己的名字,同时从衣兜里拿出那张百元错币,高高地举在眼前, 以期唤起马苦苦的记忆与良知。他用自己依然祥和的眼神盯住马苦苦,大声叫道: “这张错币,是你的。它值二十万哪,我把它还给你。” 老康的一声大叫打乱了银行大厅里的短暂平衡。马苦苦见到了气喘吁吁破门而 入的老康,望见自己那张粉红色的百元错币,那像搅起的豆汁一般乱的心,也仿佛 突然被对进了卤水。 大脑在瞬息之间,突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大睁着双眼愣住了,不知道应该 怎么办了。 老康见马苦苦愣在原地木头人一般地一动不动,一边走向马苦苦一边大叫: “抢银行。不算英雄。老马头儿也不答应。” 此时的谭白虎,心中的一腔窝囊以及蓄积已久的全部委屈,早已经燃烧成了冲 天的怒火。与银行抢劫犯一搏高下,正是此时此刻的他求之不得的良机。他不但要 借此机会发泄掉胸中的满腔愤怒,而且还要借此机会给美女行长以及整个合作银行 一个英勇、雄壮的交代。在这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的一搏之中,如果死了,他可以 像英雄一样地离开这个把他由一个小保安造就成银行白领的地方,他死而无憾。如 果不死,他生命的尊严也将无疑可以用自己的英勇和鲜血得到捍卫。于是,早有准 备、伺机而动的谭潭白虎,才不管老康是否能说服马苦苦呢。 他趁着马苦苦分散注意力惊看老康的当口,来了一个在农村当民兵时常用的动 作,突然蹲下身来,单腿跪地,以光一样的速度拔出了腰间的手枪。举枪的同时, 对龚梅声嘶力竭地大叫:“蹲下,龚行。” 就在马苦苦依然发愣的瞬间,就在龚梅顺势蹲下去的节骨眼儿上,谭白虎不管 三七二十一,毫不迟疑地向近在一米之外、完全暴露在自己枪口之下的马苦苦的胸 膛,扣动了手枪的扳机。 “砰”,剧烈的枪声响过了,可倒下的不是马苦苦,却是再一次舍身救美的谭 白虎。由于谭白虎惦记着让龚梅蹲下去,却忘记了打开手枪的保险,他的手在扣动 扳机之后,枪却没有响。而从瞬间的大脑抑制中醒过闷儿来的马苦苦,立刻毫不犹 豫地扣动了手枪的扳机。一颗无情的子弹从谭白虎的前额打入再从他的后脑穿出, 这个平凡的小职员一声没吭,就倒在了银行大厅光滑明亮的大理石地面上。一个年 轻而复杂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去了,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感悟到他去得悲 壮,更没有任何一个人感觉出他去得英勇。 一声罪恶的枪响,毁灭了老康多日来一切一切的努力,也惊飞了他一切一切的 慈悲和善良。在马苦苦黑洞洞的枪口之下,老康已经没有半点思考的余地了,他撇 下手中的百元错币,几乎是本能地扑向身前的谭白虎,主动跪倒的同时,一把抢过 了谭白虎手中的枪。他把在射击场练就的本事施展开来,一下子就拉开了手枪的保 险,他的手枪刚刚举起来,就听得“砰”的一声枪响,丧心病狂的马苦苦早已经杀 红了眼。率先对准被他玩弄、力图挽救他、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老康,再一次扣动 了手枪的扳机。同时,他一把撕掉了自己脸上的口罩,头上的运动帽也不知不觉地 碰落地面,终于。他丑陋的原形在银行大厅里毕现无遗了。他用那张跑风的蒜瓣嘴 歇斯底里地大叫着: “这是第一个拒绝给俺贷款的银行。死。俺要你们全他妈的 去死。” 龚梅听了老康的话,蓦然之间又见到了马苦苦的豁嘴,她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 持枪抢劫者就是曾经拿着错币、贷款而不得、在云雾镇一间破草房里有一个残疾娘 和一个年迈姥姥的马苦苦。她立刻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 “马苦苦,你的经济问 题,我负责解决。” 完全疯狂了的马苦苦听到了龚梅的呐喊,不但没有幡然悔悟,反而把枪口掉转 过来,对着美女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去死。就冲着你是第一个拒绝给我贷款的 行长,你他妈的也去死吧。” 此时,遭到枪击的老康,前胸立刻溅出了殷红的鲜血,他的身子一晃,几乎要 颓然而倒了。就在老康的身体摇晃着要倒而没有倒下去的瞬间,就在马苦苦疯狂叫 嚣着把枪口指向龚梅秀美头颅的当口,老康用他生命的最后能量,在瞬间完成了在 射击场上练就的近乎完美的射击动作:举枪、顺气间瞄准、射击。 立刻, “砰”地一声巨响,一颗复仇的子弹,从老康黑洞洞的枪口里,呼啸 而出,马苦苦疯狂的叫喊之声戛然而止,就像人形靶一样,突然一声不吭地扑咚倒 地了。这颗复仇的子弹,从他的眉心钻入,再从他的后脯击出,把荒唐的他。由穷 苦而平庸的生界,带入了罪恶而不平凡的死境。 那颗带血的子弹力量如此之大。在射穿了马苦苦的脑壳之后,又射到了营业柜 台的玻璃上,随着啪的一声巨响,把防弹玻璃射出一个黄豆大小的坑。 从马苦苦的枪口下侥幸逃生的龚梅,像疯子一样扑向倒在血泊中的老康。此时, 老康的胸前已经完全被鲜红的血液染红、浸透了。他的脸色苍白,躺在已经没有任 何知觉的谭白虎身旁,也是奄奄一息。那张粉红色的百元错币贴在老康身边的地面 上,已经被老康和谭白虎的鲜血染成了鲜红鲜红的色彩。 “老康!老康!”龚梅疯狂地大叫着,跪在他的身边。她让紧闭双眼的他倚靠 着自己的身体,让他的头偎依在自己柔美的胸前,继续呼唤着, “你醒醒呀,老 康!” 等已经被吓蒙了的几个在场之人醒过闷儿来,赶上前,有的扶起身体已经开始 发凉的谭白虎,有的围住龚梅和老康的时候,老康的一对老眼才微微地睁开了一条 缝。他终于瞧见老婆秀美的脸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他带血的嘴上,勉强地露出 一丝微笑。他的声音小得仿佛像蚊子的嘤嘤之声: “是我不对……咱们……能不 离婚吗?我和……江莉莉真的没……啥。我们……回家。” 说罢,老康的头一歪,他眼前的现实世界,他心中的无限遐思和梦想,他一切 一切不了的情缘,瞬息之间都成为空白,都归于宁静。他就这样让人不敢确信地永 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老康,老康!你晓得吗?我和别人也没……老康!”老康,我告诉你,我已 经从法院撤诉了。老康!老康!你醒醒。你还记得我们在江南小城的日子吗?我要 告诉你,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我们一起……回家。“ 无论龚梅怎样声嘶力竭地呼唤,无论美女怎样像疯子一样叙述着她和他在江南 小城曾经有过的温馨,老康依然是一动不动的。随着一个美好灵魂像影子一样地飘 向天堂,他的身体开始僵硬了,他已经永远不可能听到他最想听到的老婆喊出的这 温柔之声了。 此时此刻,营业大厅里王杰的歌声依然余音绕粱一般地盘旋着,那忧郁的歌, 那首寄托着她与他热恋的美好回忆的歌,那首被他俩千百次听千百次唱的《同家》, 正被王杰唱到了最高潮: “……网家的感觉就在那不远的前方,古老的歌曲在唱着童年的幻想,走过的 世界不管多辽阔,心中的思念,还是相同的地方。心中的思念还是相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