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花 一束光芒带着零星的粉色刹那间投射到灵山寺一堵背光的墙上,繁星般地照亮 墙头上几个斑驳黯淡的字——阿弥陀佛。 几位游客被其中散乱的几点繁星射中了眼睛,还没等他们分清光的来处,那光 亮已经一闪而过不见了踪影。 这束转瞬即逝的光被屋檐下一位接听手机的小伙仔抓住了,他用还空闲着的眼 睛找准了光的来处——来自于身着绣花唐装马甲的一位女子头上,确切地说是来自 于她头上那枚红色的莲花水钻簪子。 这位用簪子挽着发髻的女子叫廉莲,簪子是她两天前无意间在时装专卖店看中 的,她原本是为了选套时装,结果时装未选中,发现了柜台里配时装用的这枚簪子, 突然就觉得需要的是它,而不是时装。为了这枚意想不到的莲花发簪,廉莲一改过 去系马尾辫的习惯,学会了用簪子挽髻,有时她会挽很正式很高难度的那种发髻显 出一些成熟的端庄,偶尔也挽很随意甚至很懒散的那种发髻显出一些非主流的味道。 此时的她正挽着很随意的那种发髻,让一缕缕发丝飘在自己脸上,发髻里的头发也 俏皮地探出头迎风招展着。但她并不知道簪子反射着更为璨灿的繁星之光,还投射 到了远处阴暗的墙上,甚至被一个人敏捷地注意到了。 灵山寺,离令凰市城区有三小时车程,位于百勤县较为偏远的一片柏树林之中, 但树林之外却是更为宽广的荒山野岭,即使附近有一条蜿蜒小河、一条柏油大路、 一座花花绿绿的停车场也改变不了这一带荒凉的气色。灵山寺以“古”闻名遐迩, 寺外有棵千年古柏已经被缠上了一圈圈红细绳,寺内有口千年古井和古钟。古寺古 井古柏古钟让这里长年香火旺盛佛烟缭绕祥云聚集,但这块风水宝地犹如秃顶之上 的一撮黑发,虽然历年人气旺盛却象蓄不住水的沙地,人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即使 上午人头攒动,下午就会冷冷清清。寺庙外的农家乐、小宾馆中午热闹一时就人去 楼空,村民们热衷的就是抓紧时间追逐着游人推销些香火供果菩萨挂件什么的,让 每天多一些收获。 百勤县虽说有灵山寺这张王牌,却还是摆脱不了贫困的代名词。原来这里的泥 土绝大多数与柚子大的鹅卵石混在一起,贫瘠得不产什么粮食和树林;土里混杂的 众多泡砂石头既不坚硬光滑也不美观奇特,既不便于修建特色民居也不能大规模开 发利用,结石一般成为地方的一块心病。传说女娲就在这里选走了漂亮灵性的石头 炼神石补天去了,气走了这里的土地神,伤了这里的元气,人们就在女娲落脚的这 块好地方建成了灵山寺以求上苍保佑。 廉莲有十余年没来这里了,寺庙本身并没有发生特别的变化,包括寺庙青瓦上 那些淡绿的杂草似乎还是那么多那么高,花格的木窗和高高的门槛还是那些磨损的 漆色,有句用红漆写成的宋体大字“大海航行靠舵手”还淡然地显示在一堵围墙上。 变化的是寺庙之外的东西,那时寺庙里的游人是“很多”,现在是“拥挤”;那时 人们腰间有BP机欢叫,现在是五花八门的手机铃声在此起彼伏地PK;那时她是和同 学来春游,现在她是为了陪好友李加芸来许愿;那时一位男同学说喜欢她让她心慌 意乱,现在她和男友汪澈正在热恋并计划走上红地毯。当不变的和变化的相互交织, 就不知道时间是过得慢还是过得快了。 在这晃忽的回忆与迷惑中,廉莲离开了在香炉前上香的好友李加芸,来到了一 幅隶书楹联前——莲子穿心苦从身上过,杏儿去核难不胸中留。廉莲喜欢那古色古 香的隶书体,一笔一画柔中带刚,水袖的风骨。她欣赏过很多楹联,但能记起的还 真说不出一二了,仿佛那些看过的楹联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不过它们即使流不回记 忆,也会换个方式继续保持滋润,让人乐意在它的怀里畅游,或者沉睡。 李加芸在香炉前上完香后直接前往另一所大殿请菩萨保佑去了,她虔诚得忘记 了身边还有个叫廉莲的人。 近来她感觉很不顺,感情上正在考虑和丈夫钟强平离不离婚的问题,为这事她 已经考虑得掉了大把头发;工作上刚因一次迟到加倍扣发了奖金,她一气之下把一 位常期不上班的同事拱了出来,大家都笑她撞上风口还不懂事;身体上不是发烧就 是过敏要不就头痛腰痛,钟强平说她是玩起的病,同事笑她是家庭作业做多了让身 体虚了;连打麻将也是一败涂地,她输了多少、是怎么输的、输给哪些人的,都是 同事们的热门话题,仿佛成了狗仔队最为关注的倒霉明星。近来她也是丢三落四, 付出的钱不是忘记补,就是买来的东西忘了拿走,甚至迷糊得耳环只戴了半边,反 正只能用“诸事不顺”来形容这样的光景了。在这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时候她极需谁 来救助她一把,不然她快崩溃了,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观音佛祖,她只相信神灵才能 救自己于苦海之中。 五一节到灵山寺拜佛就是她坚定不移的主意,所以庙外的古柏树上有她诚心系 下的一条红绳,哪怕在密密麻麻的红绳中丝毫不起眼;她还打算在庙内的功德箱里 处处留下自己的功德,哪怕很微薄。她相信在这里沾上佛祖恩赐给她的祥气,那些 死皮赖脸附在身上的霉气鬼就会魂飞魄散。 李加芸因同事吴雨婷失言没有陪她节日同行而偷偷地不愉快,一路上忍不住会 抱怨几句,比如自己放弃一切都会陪她逛街,再不情愿也会陪她打网球,上班总为 她端茶跑腿,老公再反对也会帮她去陪前来检查的人员,她住院也是自己帮着去办 手续拿药品什么的。她越是抱怨就越认为自己不是一般的霉了,廉莲越是安慰她就 越认为自己可怜了。 廉莲直笑她是称职的贴身秘书,问她为什么那么殷情?李加芸说不知道,反正 习惯听她的话,不听反而有愧了。 问她何必介意吴姐失约呢?李加芸说吴姐的谎没撒得圆——肯定不是为了陪老 公和儿子,而是怕我的霉气坏了她近期极好的手气。 问她如果吴姐来了又怎么样?李加芸说我就不会逼你来了嘛,看你那么不情愿 的样子。 问她如果没人陪她来怎么办?李加芸说我一个人也会来,这年头谁都离得了谁。 廉莲说为了帮你摆脱霉运我放弃了和汪澈共度五一,你要按加班工资那样加三 倍以上报答我才行。李加芸说大不了你把我的相机用到不想再用时再还给我总可以 了吧,如果还不满足就把它送给你算了。廉莲说你当我是趁火打劫的人呀! 廉莲当初也没想到五一节会到灵山寺来,更没想到会和李加芸同行。事情的起 因还得从她就职的红才妙广告公司说起:近期公司正筹备参加市里组织的一个“移 动杯”反腐倡廉公益广告大赛,这次大赛的特别之处不是它的主题而是赛后的恩泽, 因为大赛的一项奖励让各广告公司兴奋至极——获奖等级最高的广告公司全权代理 制作城区获奖广告!公司洪经理对大赛相当重视,宣布公司内部参赛者可以请三天 带薪假创作,如果主创的设计作品获奖会视情况得到他的重奖;除此之外,若有外 来创作者前来包装参赛作品,只要以“红才妙广告”选送的名义参赛就一律免费包 装制作,奖金归作者本人。 这样的诱惑,廉莲自然想试上一试,比如拍摄一点与廉政有关的图片进行后期 处理什么的。但她一直遗憾只有部低档的凤凰机械相机,拍出片片不容易加工处理。 于是她向李加芸借数码相机,因为她表叔是开影楼的,她那里有淘汰下来的好相机。 李加芸好似久旱遇到甘霖就顺水推舟地提出了陪她外出拜佛的条件。廉莲最反感谁 和她讲条件,看在有外出采风找灵感的机会也就勉强同意了,反正男友汪澈节日要 加好几天的班。汪澈是电力抢险员,节日里通常都要值班,不一定去单位,也不一 定就抢险,但随时都要作好抢险的准备。 廉莲绝不在寺庙里摄影,以前她在所有寺庙里摄过的都没有图像,她相信犯了 忌。在参赛这个节骨眼上她更不想犯什么忌。 刚才她就放弃了一个摄影的好机会,为此她还耿耿于怀,那是在寺里一个长有 青草的方形大水缸前,寺庙的屋檐一角清晰地倒影在水里,上面还停着一对迈着小 步的恩爱鸽子。她好想以这样的主题拍张寺庙小品,最终她看着也只是看着。 当时,李加芸见廉莲站在石头制成的水缸前发呆,就站在她的角度看了看说: “就一堆硬币在水里,有啥看头!” 廉莲说:“别把焦点对准硬币,看看别的?” 李加芸专心看了看说:“就一缸水,你想到什么高深的问题了?上善若水?不 会是海枯石烂吧?” 廉莲发现李加芸的想象力虽然比自己还要宽,但还是没有和自己产生共鸣,于 是指着倒影说:“你看那鸽子……” 李加芸说:“那有什么稀罕的?” 廉莲没撤了,干脆说:“我想起你和钟哥,如果你们都心平气和得象那对鸽子, 共同收敛一下企图乱飞的翅膀,家庭不就和睦了嘛,自己就是与世无争的活佛了。” 李加芸哼了一声说:“我的翅膀没乱飞,要收敛的是他!” 廉莲故意说: “都想飞出家庭了,就是想乱飞。” 李加芸沉默了一会儿说:“乱飞?这不是你的态度吧!” 廉莲笑道:“逗你玩的。你的事你自己作主,怎么幸福就怎么办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