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手机 廉莲在楹联前回过神发现香炉前的李加芸已经被一位胖大妈给代替了。她四处 张望,平时鹤立鸡群的李加芸这时似乎从人群中飞掉了。 廉莲忽地觉得自己开始进入藏猫猫的状态。她从小就不喜欢玩藏猫猫的游戏, 在她看来,去寻找一个故意躲在身边的人是件痛苦的事,还有什么比那个人明明就 在眼前、就在脚底下、就在身后却还没被自己发现更惊悚的事呢?她不喜欢惊悚片。 她找别人总是特别难的,别人找她总是特别容易的,就象她小时候藏来藏去的日记 总是无意间就被家人发现,自己却发现不了家人的什么秘密。 廉莲不想在人群里去寻找李加芸,她宁愿守株待兔让李加芸来找自己。她的手 机进过一次水,通话质量不是太好,她就沿着雕有螃蟹和莲花图案的木刻门墙边走 边编辑短信告诉李加芸自己在庙门口等她。不知不觉,她来到了一个抽签的地方。 这里已经排着长长的两列,很安静。大家好奇地望着前方的解签人,听着别人的命 运如何,并同步进行对比,不会在意人与人的比较通常产生消极的结果,却很在意 自己是不是比从前好。 廉莲是不打算抽签的,她既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又害怕知道未来,对抽签结果总 是半信半疑。在她的印象中自己只抽过中签,每次都如此,就连自己在家里自制的 签也没能例外。她想这样的签最有悬念,连是好是坏都说不上了。这和她的生日很 相似,母亲说她是十四日凌晨生的因为鸡都在叫了,父亲说她是十三日晚上生的因 为天刚黑了没多久。但她相信父亲的说法,因为母亲一再强调生她时难产,意识应 该没有父亲那么清醒;她也相信母亲的说法,因为父亲当时并没有陪着母亲,而是 在陪病危的爷爷。出生时辰不谁直接导致廉莲算起八字来就云里雾里,于是干脆不 算。生辰不准唯一的好处就是,别人休想从时间上算中她的命。 短信编辑结束,还没等她摁发送按钮,只见手机哼着优美的关机音乐黑屏了, 她只恨这手机早不关晚不关,偏偏这时和自己过不去,破坏了本来很平静的心情。 她打开小巧的旅游夸包找来备用手机电池,也没电!她努力回忆自己给它充电 的情景,不太相信自己充电时忘记插插头。她无奈地把手机放回包里让它休息,然 后打望四周,只见前面一位等着抽签的小伙子正在打电话,她只好走前去向他求助。 小伙子正是刚才注意她头上那束亮光的人,他身穿黑色小格的深蓝薄羊毛衫, 比廉莲高一个头。当他转过脸来时让廉莲吃了一惊——好象张国荣!但他的眼中没 有张国荣那种高贵的忧郁,鼻梁挺直让浓眉大眼更显精神,脸的轮廓分明透着青春 无敌的气色,嘴唇稍薄显出一点难以察觉的狡黠,耳廓形状极为完美可以作3 月3 爱耳日的形象大使,发形就象张国荣那样纹丝不乱。廉莲相信面由心生,面不只是 模样,也包括透露出的精气神,眼前这位“张国荣”没有让她感到仿冒者形似神不 似,只让她觉得象遇到了张国荣的另一个角色,或者,张国荣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投 胎了,他还活着。 小伙子转过头来见到廉莲也有些意外,知道她是来借手机的就在那里迟疑着。 廉莲见“张国荣”有些勉强,说:“不方便就算了。” “张国荣”见廉莲转身要离开,笑道:“总要给人考虑的时间吧”,然后把手 中那部精致的黑色滑盖手机递给廉莲。 廉莲接过有厚重感的手机道了声谢,转过身打电话,但是信号不太好,只听到 一片电流杂音和断断续续的念经声,听不清李加芸所在说什么。 她只好又来发短信,告诉李加芸她的手机没电了,十一点半在大门口等她。 当廉莲回过身准备还手机时,一条短信回了过来。廉莲以为是李加芸回的,一 看,却是一位常务副市长的名字。廉莲吃了一惊,明白了“张国荣”的犹豫,不好 意思地把手机还给了“张国荣”。 “张国荣”读起短信。他身后的一位黑皮肤男子说:“他的手机一般人连摸都 摸不上的,你破例了。你是哪里人?” 廉莲说:“市里的。听口音,你们也是吧?” 黑皮肤说:“他是市里的,我是县里的。” “张国荣”看了短信一言不发,顺手把手机揣进了怀里。 廉莲对“张国荣”说:“如果有我的短信回复,让我看看可以吧?” “张国荣”点了点头。但李加芸并没有立即回复过来。 轮到“张国荣”抽签了。廉莲略为关心地看了一下“张国荣”的签,中下签。 她失望起来,她不希望长得象张国荣那样的人有张国荣那样不太好的命运。 解签的那个白须和尚让廉莲想起来了,正是十年前给她解签的那位,因为他左 眉里有一颗黄豆大的肉痣,那年他说她有佛缘。也就是那年之后,她时常在街上或 者店里遇到化缘或者送金佛牌的和尚或者尼姑,开始她要求看证件,后来她看也不 看了,捐上数元就当积个功德。前一个月她就这样积了四次功德。做一件好事容易, 用一生做同一类好事就难了,一生不停地做好事应该只有神仙了,那不是好心肠就 能解决的事情。 在廉莲看来,和尚解签之语似乎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或者说可以多面理解, 是不必当真的。就象一个和尚对进京赶考的三位秀才竖起一根手指,可以理解为一 人考中,或者一人考不中,或者一起考中,或者一起考不中,无论如何都是对的。 和尚解签时提到了“鱼大塘小”还是廉莲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男人喜欢天高 海阔,如果大鱼遇到小塘就不是一般的烦人了。 “张国荣”听完微微点了下头,问:“今后三年运势如何?” 和尚低声道:“人如舟,命如水,水可浮舟,亦可覆舟。远水可安然。” 黑皮肤不解地问:“什么浮舟浮舟的?” “张国荣”说:“也就是载舟与覆舟。” 黑皮肤恍然大悟:“对对,水可载舟,也可覆舟。通俗直白点嘛!” “张国荣”看了看黑皮肤对和尚说:“远水可安然?那就不是舟了。那么和管 水的人交往总可以吧?” 和尚愣了一下说:“大禹不过治水,谁能管水?近水,适可而止。” “张国荣”对黑皮肤轻声笑道:“这一算,叫我们适可而止了!” 黑皮肤露出不屑的神色:“任何事情都要适可而止嘛。” “算到这个份上我也该适可而止了。”“张国荣”不打算再问下去,他对廉莲 说,“你也来抽个签看。刚才我就见过你了,你很面熟。” “可能是我长得太大众化了,很多人都说我很面熟的。你也很面熟呀,象位明 星。”廉莲笑道,却暗自吃惊,很多素不相识的人都曾说在哪里见过她,或者直接 说她象哪位朋友。这世界可能太小了,也许他们哪天真的看到过她,让擦肩而过的 记忆留了下来;也许这世间真有她另外的影子,但是她们又在哪呢? “那是。”那小伙子毫不谦虚地说。 后面有人提醒廉莲说要在后面排对,不准插队。 黑皮肤对身后人说:“我把位置让给她可以了吧!” “张国荣”对黑皮肤说:“我是陪你来的,你必须抽个灵签看看。这位美女嘛, 不抽也知道是好命。” “我知道我的命。”廉莲说,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话好狂妄,谁又能知道自己的 命呢? “她知道你的命,你也要知道她的命才是。美女,请——”那男子说完快步走 开了。 廉莲弄得个进退两难。 和尚打量了廉莲一阵说:“请施主选签。” 廉莲说:“我是中签。”然后随意选了一签交给和尚。 中签。 和尚愣了一下。“张国荣”目瞪口呆。周围的人们大惊,直说好怪。 “佛助也。”和尚轻声说完继续解其他人的签,仿佛她已经不存在了。 “这样就完了吗?”“张国荣”象廉莲一样不满足也不理解,“我还是第一次 听到这样精辟的解法。” 和尚不理他们。 廉莲和“张国荣”悻悻地离开了那位和尚,向排队人群那方慢慢走去。 廉莲有些内疚:“你们排了那么久的队,结果我把机会浪费了。” “张国荣”说:“没有浪费,这样的算法自有它的道理,有些东西是不能说得 太明的,只有自己去悟。不过你很怪呀,居然知道自己抽什么签,为什么?” “不知道。佛助罢。”廉莲说。 “真是佛助的话,应该是上签之类了。” “意思是说我的命本来是下签之类的,佛一助才成了中签。” “你怎么理解中签?” “有得有失,有悲有喜,有福有祸,不偏不倚,中签。”廉莲说。 “你中签比我中下签好。不抽签的人才是上上签。” “你也信签呀?我总认为老大妈最信那个。” “我不信。其实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想在某天证明人的命运可不可以预言, 让自己活个明白。” “命运从古到今还没有定论,自己证明得了吗?我相信命运一半在上帝手中, 一半在自己手中。”廉莲虽然这么说着,心中还是分不清那“一半”究竟是指什么, 是一多半还是一少半或者对半。有的话说起来就是这般充满玄机,仔细一想也没什 么玄机,文字游戏而已,不过很养耳朵。廉莲想起刚才那个有身份的短信又问: “看得出你们现在过得都不错,怎么还要来抽签呢?” “张国荣”说:“佛教大国里,少有人能摆脱佛教的影响。从另一个角度上看, 这也算是支持地方产业,它红火着总还是能给这里带来生气。” 廉莲似乎明白了,自己和汪澈都喜欢去动物园看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动物,其实 不只是为了看,也是为了对动物的一种关照。不同的是这种关照会让动物园里的可 怜动物越来越多。 说话间有人对着“张国荣”说:“我在这儿。” 廉莲一看,才发现刚才把位置让给自己的那位黑皮肤还在排队。 “张国荣”看见他先是笑然后又严肃起来:“你太有恒心了!还有事呢,别把 时间耽搁了。” 黑皮肤嘿嘿地笑道:“好不容易有空,算算。你这小弟弟等一下大哥那是天经 地义。对了,他叫你们上高香了吗?” “高香?没有让我上香。”“张国荣”又说,“你要多上高香,这么虔诚,帮 我把香一起上了更好。” 廉莲也就是觉得怪呢,解签和尚让很多人多多少少上些高香,也没有要求自己 去上香,也许真是佛在助自己吧。她说:“实在不好意思,把你们二位都耽搁了。” “张国荣”说:“不必客气,佛助的是你,没说助我们。” 黑皮肤说:“好事做到底,我们就是佛哈!” “张国荣”说:“完全正确!” 廉莲一直没等来李加芸的短信,只好告别了那两位,独自来到灵山寺大门外等 李加芸。 别无他事,她来到庙外的小池塘旁又拍摄起嫩荷叶来。时值正午,阳光在荷叶 上反射着一层白光,没有上午来这里时的柔光,光影效果不太理想。荷花就是清廉 的象征,但花儿此时没有开,不适合作为她的参赛作品素材。她想起自己总是阴差 阳错地错过了荷花的花期就有些惆怅,中学时代她的一幅荷花国画还获过市里的奖, 谁会想到她至今也没亲眼目睹过盛开的荷花呢?纯粹是闭门造车。 “布谷,布谷”的声音在附近树林里此起彼伏,她轻嗅着山林特有的绿色芬芳 看见一些鸟儿从枝条间潇洒划过,也看见几只小鸟在远处的石板地上蹦跳或者漫步, 却始终没有看清它们的真实模样。很多摄影作品看起来很是普通,只有自己拍摄了 才知道其中的艰难与高深,拍摄飞鸟就是其中之一。在她的构思里,一对毫毛毕现 的鸟儿从虚化的寺庙古柏下飞过该是何等美妙的镜头......那可不是她这样的技术 和摄影装备能达得到的效果了。 正想着,只听见前方石梯下一阵骚乱之声。她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村民模 样的老头子用斧头去砍路边一棵大腿粗的柏树被路人给制止了。那人光着膀子一边 挣扎一边指着树上哭喊说:“我在这上面系了那么多的红绳,观音菩萨还是没有保 佑我孙子....... 这树还有什么用......”大家一边表示同情一边又在责怪一边又 是劝说,直到那男子的家人邻居过来把他扶了回去。节日期间的寺庙门前发生这样 的事,佛祖此时会怎么想呢?她东想西想的,突然有了一个模糊的创作灵感。 廉莲等得百无聊奈了,从想象中回到了现实,她习惯性地取出手机看时间,才 发现刚才在庙内显示为无电的手机有了电!她重新换上一块电池,有电!她给李加 芸拨了个电话进行测试,电话通了,那头很安静。 “李美人,约好的十一点半,你看看时间,都十二点过了!”廉莲催促道。大 家习惯把李加芸叫李美人,是因为十年前她获得过市里的选美冠军。李加芸更是惬 意于大家叫她“李美人”,自认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即使比不过环球小姐也能 和历年港姐冠军抗抗衡。 “还好意思训我!我在金经宝殿等你半天了,你咋个还不来?不至于迷路了吧。” 李加芸很有意见。 “我给你发的短信就约好十一点半在大门口汇合,你没回短信就表示同意了嘛。 你啥时告诉我在宝殿等我?”廉莲说。 “是我给你发的短信——我在金经宝殿等你,你才没回呢!你啥时发短信给我?” 李加芸更不满了。 “算了,别争了,出来罢。”廉莲越发感到奇怪了,心想莫不是自己在寺庙里 用手机也犯忌了。 “算了?为了等你害得我把这宝殿里的每个字都背得了,连签都不敢去抽!嗯, 我要去算一卦才行,再等我一下。”李加芸不管廉莲同不同意,直接挂了电话。 这时“张国荣”和黑皮肤从庙里出来,“张国荣”在隔她十步远的距离看着拿 着手机的廉莲朝她怪怪地笑了一下。 廉莲回了他一个微笑,她这才注意到好多人正回头看“张国荣”,没有人在意 她。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