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号人 一样的繁华夜色浸染着凰城,一样的191 路公交车在电力公司站停靠,一样的 声控廊灯亮起来又暗下去,一样漆黑的屋子被吊灯点亮,一样空着的茶杯被灌入了 白开水,一样沉寂的电脑被打开,一样自动弹出的QQ窗口登了录。廉莲从离开汪母 家那一刻起到端着一杯八宝茶坐到电脑前的这段时间大约要四十分钟,如同设置了 程序一般高精度运转按部就班。 如果沧浪水没有上线,廉莲就会视情况增加一点洗衣、熬粥、看电视、打电话 或者整理屋子的程序,让家里有条不紊。这样的夜里,廉莲有了新的期待,等侍的 人不再只是汪澈了,她也等着沧浪水的消息。有时沧浪水会有留言告诉她那时的他 正在做什么,或者想起了什么。她也会用留言的方式让他在打开QQ的第一时间收到 她的问候或者杂七杂八的念头。 廉莲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象自己了,以前可以当着汪澈的面和沧浪水聊天,现在 有汪澈就没有沧浪水,有沧浪水就没有汪澈;以前会边聊边随意浏览网页,现在只 会浏览与聊天话题有关的网页;以前可能同时和几位网友聊上一会儿,现在只要有 沧浪水就不想和其他人聊。这种状态与当年和汪澈约会时极为相似,心中眼里只有 那么一个人了,容不下多余的人,没有心事做多余的事。 有天沧浪水和廉莲议论红博客上一篇网恋的日志。 沧浪水问廉莲怎么看待网恋?廉莲说所有的真情都值得尊重,哪怕是网恋、婚 外恋、师生恋、姐弟恋、同性恋,如果不影响和破坏别人就内心无愧,如果不符合 道德只有心怀愧疚,如果不符合法律只能暗无天日。 沧浪水说我可以轻易地反驳你,但我更诧异不食人间烟火的你会如此开明。其 实不管什么恋也是会变淡的。廉莲说是的,花开必有花落,但它至少开过呀。 沧浪水说网恋注定要失败,因为它可以不食人间烟火,显示的是人们最理想、 最精华却也是最做作的一面。廉莲说不错,就象我和你聊天,为了回答你刁钻的问 题就去网上搜索,然后对答如流;如果在现实里则是傻大姐一问三不知,包让你逃 之夭夭。 沧浪水问我们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呢?廉莲说可能无话可聊的时候就都隐身了 或者删除对方,顺其自然。沧浪水说那样大家都不自然了,不能叫顺,只能叫服从。 廉莲问他怎么对网恋就有结论了,有体会吗?沧浪水说世间很多美好都是这样, 本来模糊着大家感觉都很好,结果揭开了那层面纱,现实就把丑陋暴露出来,人们 就难以接受那样的转变了。廉莲说那你就继续模糊着吧,这样你我都不会越过雷池 继续保持欣赏,很安全。 沧浪水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界定为“陪伴”,在网络里相识也就只适合网络,相 见不如怀念。廉莲没有反对,爱这东西,无之则少,多之就乱,现在不能让爱多了, 那就让它成为模糊概念吧。什么友谊似乎都不能顺其自然,往往要由一方或者双方 界定一下,就象给友谊这种液体一个杯子让它在一定程度上定个型。恋人是玫瑰形, 知己是心形,朋友是手形,网友大概只能是方形,就象电脑屏幕。 今晚沧浪水又没有上线,廉莲就提前熬起了粥以便明晨起床就能享用,她早餐 爱吃糕点,有时配八宝粥,有时配牛奶或者豆浆,汪澈却喜欢街上的红烧牛肉面, 他们总是各吃各的早点,从不强求谁适应谁。 今下午的沧浪水让她感觉很怪,因为他刚上线就下线了。正想着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要加她好友,廉莲一看好友请求中发来的验证信息是:莲,QQ被盗。廉莲明白 了,加它为好友,只见沧浪水已经改名为“闪电”,签名成了“阅读并欣赏你,直 到生命最后一刻”。 “号码被盗,好不容易重新申请了一个。那些聊天记录都丢了。”闪电说。 “难怪下午的你很不正常呢。我的聊天记录都删了。你在乎那些记录?”廉莲 说。 “是,有时我会看,看我们的曾经。幸好我的记忆力强,你的话我都记得。” “我的记忆力却在削弱,有时看过一篇文章很快就会把印象很深的句子给忘记 了,甚至会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生了女儿后就有这种现象。”廉莲相信是剖腹产 的麻醉药带来了忘事的副作用。 “是你太依赖网络,喜欢搜索,大脑懒惰了。” “以前我看了那么多的书,现在说不出有些什么内容了。” “不是所有的书都需要去记住的,一部八百页的书,值得记住的也许只有五十 页,很多思想精髓其实影响着我们的一生。”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安慰了。” “我给你日志的评论和留言不要删,我是用心写的。” “我舍不得删。”廉莲说。闪电的留言不是用句,而是用段,廉莲看着他那直 指要害却又点到即止的评论就象在读另一篇美文,那么多的人都在看她发布在红博 客上的日志,但是她觉得只有闪电才真正地在读她,读得懂她。 “聊天记录有百多页了。其他人我也聊过,没有想说话的感觉,只有你。” “可能是我们共同关注的话题多一点吧,比如博客什么的。怎么改成这个名字? 从水到电了。我是莲,喜欢和水靠近。”廉莲的心怦怦地跳着,她不想他再深说下 去,就换了话题。 “闪电之后有大雨,不愁没水。”闪电说,“如果我是一道闪电划过你的灵魂, 即使瞬间消失也无憾了。” “心情不好吗?”廉莲感觉不对了,从前的沧浪水是有些狂妄的——他炫耀过 他在校运会上拿过短跑冠军,在大学就能挣工资并外出旅行;他能用标准的普通话 参加辩论赛;他可以用英语和外国人作简单的交流;他的歌是张学友风格的;他甚 至还炫耀在工作上很强势,百勤县近几年发展起来的养殖业和“石头王国”旅游项 目就是他和市县部门的几位负责人精心策划的,他的目标不只是让该县脱贫还要让 它成为富裕之县,成为鸡窝里飞出的凤凰。 “好累,我有不好的预感了。” “怎么了?” “这两天有发病症状了,心律不齐,有停搏现象。可能要去住院,不知道今后 会怎么样。” “一定要去好好治疗,你会好的。”廉莲不只是难过,而是一阵阵发紧了,她 想如果心脏这个生命发动机有问题不知会痛苦成什么样。她又问,“你是哪种心脏 病?” “肥厚型心肌病。三年前初次发作。” “当时没根治好吗?” “当时抢救过来了,没事。平时基本上也没事。大家都以为我只是心肌炎。” “那你应该注意休息,为什么还那么忙?”廉莲一边问,一边用百度搜索“肥 厚型心肌病”的资料,方知那是一种严重的心脏病,病人多在成年后初发,会进行 性加剧,容易猝死,会遗传。心肌炎却是较易治疗的病。 “这种病在活动时还好点,休息时更容易复发。复发后就很危险,也许哪天我 就突然见不到你了。”闪电说。 “那就赶紧治疗,不能耽搁。真为你着急。”廉莲又提醒她,“去大城市治疗。” “曾去北京专门了解过,手术风险很大,起搏器不能安。昨天已经在移交工作 了,明天把事情交待完后就住院。我要退下来了。” “健康第一,退下来养好病更好。”廉莲说。 “我很强势的,我习惯忙碌,不愿被边缘化。”闪电说。 “健康才是自己的。如果你在乎仕途,那就相信退一步进两步,你会东山再起。” 廉莲说。 “我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退一步也许再也进不了一步。” 廉莲在网上注意到了什么,说:“你的病英文简称是HCM ,和红才妙的拼音首 位字母是一样的。天注定。” “不完全是,我的病全称是肥厚型梗阻性心肌病,是很少见的一种病,难以治 疗,国内没有成功先例。” 廉莲给他发过去一张该病成功的手术图片,建议他去找这家医院。闪电说: “谢谢你的关心。这些手术都不适应我,我的病还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新的医疗 成果网上是找不到的。” “老天真是瞎了眼,让你患上这种病。”廉莲心里发起痛来,她一直以为他虽 然有病潜伏在身,但那应该属于死火山,永远也不会爆发,没想到这么快就从休眠 期转为活跃期了。为什么得这种绝症的偏偏就是他呢?为什么这种病在这个时候就 偏偏开始发作了呢? “老天要灭我。你会离开我吗?就象离开其它网友。” “绝不会。你和他们绝对不一样。” “我肯定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没我这么糟。” “他们糟我最多是同情,你如果糟我就是担心了。” “不要担心,我是强悍的。而我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说看。” “很久没下大雨了,天气不太正常。”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不必担心。”廉莲这下想起的确没下过什么大雨,最 多晚上下点几乎可以被忽视的小雨。 “前年的水灾记得吗?百勤县刚发展起来的养鱼业害点被毁,我费了好大的力 去年才初见成效。” “好怪,今天你给我说起了这些。你是农业局还是畜牧局的?” “都不是。我怕今年又遇到什么灾,很怕。” “谁都怕灾的。过几天可能就好了。百勤县这两年是有些名气了,原来与你有 关,真为你高兴。” “你的怕和我的怕不是一个概念。你靠工资吃饭,公司在你就在;村民靠天吃 饭,天不给脸色人就惨;我靠村民吃饭,他们的灾就是我的灾。” “没有那么频繁的灾,一年难免有几天反常日。不要担心,把病治彻底。”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我要去准备明天的事了,感觉很累。给我留言。” “会的,你安心治疗吧。你在哪里住院?我来看你。” “绝对不能来,答应我。我不能容忍你看到我生病的样子。”闪电说。 “你总那么神秘。好吧,等你康复归来。你会康复的。” “我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生病喜欢有人去看望,我生病只希望别人忘记我,尤 其是这样的病。” “我不会忘记你的,虽然不能来看你。” “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访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闪 电下线了。 廉莲坐在电脑前发呆,闪电的病让她切切实实地感到了心痛。然然生病住院时 她不过是着急心焦而已,不是这种心痛的感觉。这时一股焦味传来,她猛然想起灶 上还熬着粥,跑去一看,厨房已经烟雾一片,粥已经糊如黑碳了。 第二天下午,廉莲看见那个“沧浪水”头像亮起来了,查看IP地址是本市人, 于是就问他是谁?对方说是我。 廉莲故意编了个姓名说:“你是张小月吗?” 那人说是。 廉莲知道不是闪电了,那个号码是别人送给闪电的吉祥顺子号,很抢眼,廉莲 估计它没有设置密码保护,被盗号者看中了,就对那人说:“为什么盗人家号码? 它是一个病人的,你仁慈一点,把号码还给人家,这对他很重要。” 对方说:“既然对他那么重要,你又这么关心他,可以把它赎回去。你开个价 吧。” 廉莲见识过盗号人,通常一二十元的Q 币就能买到一个脏号,就故意问:“你 要多少呢?” “十万。” 廉莲估计他是存心不想卖就说:“我不能纵容你去盗取别人的号码,把快乐建 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舍不得花钱就拉倒,这个号码要的人多的是。朵莲小姐,到时通知你来赎聊 天记录。你现在还有机会开个价。”说完,那人用屏幕截图发了张聊天内容的图片 过来。 廉莲意识到有人上了闪电的电脑,只有那里才能看到记录。从纪录的时间看是 下午,那么这个盗号人在闪电单独的办公室里,她真想把这个情况立即告诉闪电, 但没法和他联系。廉莲回忆起所聊的内容,暧昧的话也找不出一两句,她又觉得没 有什么心虚的。想起那人的卑劣行径她一气之下就说:“我内心无愧,随你怎么办。 偷窃小人,小心遭报应!” 那人说:“老子会遭什么样的报应呢?老子恭候朵莲小姐。” 廉莲见他厚颜无耻的样子狠狠地用二十二号的黑颜色的黑体字发过去一句话: “出门遭车撞死!”然后把那个被盗的“沧浪水”打入了黑名单。 随后,她给闪电留了言,告诉他有人在他办公室电脑上登录了他原来的QQ并 想勒索,那里的聊天记录累积起来也不过几页闲聊话,没有什么担心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