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歌 好几天又失去了闪电的消息,廉莲神不守舍,她真想把那天的电话回拨过去问 问情况,想起闪电的告诫她只好忍着。她越来越觉得网络有些讨厌了,看似无所不 能,却在急需之时显得一无是处,连一句话也只能呆留在网上没有别的途径让它传 到需要到达的位置,象一封沉睡的信件,如果没有人来开启它不过就是废物一件。 她也试图找吴雨婷间接打听闪电的消息,却又反问自己用什么身份去打听呢? 一个连他姓名都不知道、连他工作都不清楚的网友吗?打听到了又怎么样呢?自己 又能做什么呢?他会让自己做什么吗?人总是那么难以克制的,她想闪电不把名字 和单位告诉她是对的,不然她一定会去打听,就象他知道她在哪里就会来看她一样。 她还打算从网络中寻找政府部门的网友去打探消息,但那应该是个危险的尝试, 她不能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她自己能够打探到的消息就是天恋音像城和冰冷酒咖啡都关了门,却又不知它 们正面临着怎样的考验。 她可以做的就是在加密空间里给他留言安慰鼓励着他,也祝福着他。闪电其实 不喜欢励志性留言,他更想知道她稀奇古怪的念头,那里才有她的心跳与脉搏。她 担心的是闪电的病让他有可能再也看不到那些留言。喜欢的人,爱着的人,或者因 爱而恨的人,如果是分别,双方可以好好地开始新的生活,就象相忘于江湖的两条 鱼;如果是永别,江湖再大也没有了那么一条鱼。分别与永别是天壤之别的两个概 念,前者是一种可以淡化的伤感,后者却是冰冻三尺的残酷。 廉莲反思着自己和闪电的这种交往是不是很滑稽可笑,却又找不出理由证明他 们的做法是错的。 近期她专门在浏览有关网恋的文章,试图为自己的去路指明一条方向,但那些 大多以失败收场的网恋故事并没有指导性意义,都是个体而又具体化的,没有真正 的成功之道。这也如同爱情与婚姻,都象是赌博,就看谁的手气好拿到一手好牌并 出得一手好牌。理论总在教育人们说现实与网络格格不入,廉莲不禁笑了:何止是 现实与网络格格不入,爱情与婚姻、工作与生活、男人与女人、老年人与年轻人哪 样又是格格相入的呢?表现方式不一样罢了。网络友情不是洪水猛兽,清影和侠客 路不是从网络步入到现实,现在生活得很好吗?那么多博友不是经常在聚会了吗? 李加芸不是和清影成了知心朋友,把钱当纸用的毛病不是有所改变了吗? 廉莲知道自己和闪电都在重蹈某些故事的覆辙,这不是网络的原因,是生活的 残酷本质。她不打算此时让故事戛然而止去作个所谓的理智者,她宁可糊涂一下去 做个有始有终的沉迷者——如果闪电的生命短暂,她宁愿陪他走过最后一程,就象 从前的他在夜里陪着自己;如果闪电的命运坎坷,她宁愿陪他走过最艰难的一段, 就象她对汪澈失望之时他开导她。佛前莲只有这么一朵,佛前柳只有那么一棵,没 有什么理论为他们而写,别人的成功与失败都是不能复制到他们身上的。 廉莲在心急如焚中等来了一个夜里打来的陌生座机电话。 闪电的声音传来,没有了第一次通话的那种生分和落魄。原来他在一个公用话 亭里打电话,这几天他的病情处于间歇期,正全力为自己的事奔走,才从别人家里 出来,感觉不错,想和她说话了。他说廉莲在他心里留下印象是“奇迹”和“幸运”, 因为那晚之后尽管形势仍不乐观,居然出现了缓冲期,为他争取到了最重要的两个 星期时间。他正在抓紧时间救自己,接下来他还将很忙,可能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和 廉莲说话了。 “你还有多少精力到外面跑?”廉莲一直担心劳累会加重他的病情,那才是可 怕而致命的,其它都没有病情重要。廉莲很矛盾,一边希望和他说话,一边又担心 他说多了伤身。 “很多事情不用我自己去,我的话费将在一星期内又用上一千。可惜却不能给 最想打的人拨通一个。我必须不断更换我的电话与外界取得联系......在我最脆弱 的时候你想象不到我的克制力,电话明明就在手上不能和你通话,电脑明明就在床 前不能和你联系,明明路过了你的店门前却不能找你......不想让我的事影响到你, 总在克制见你,克制和你说话,但我还是克制不了。” “你是有担当、有自制力、有责任心的人,我知道。” “我承认我把一些事情看得比生命更重,但是我发现我不知道究竟是为我在挣 扎还是为你了。就象以前我本来放弃了治疗,打算听天由命甚至想自杀了之,想到 你我就去吃那些吃不完的药,输那些输不完的液,忍受那些撕心裂肺的痛......你 改变了我很多,你不知道,就象你看不到我的眼泪,听不到我的叹息,感受不到我 的绝望,体会不到我对你的内疚和依赖。” “那你就为我好好保重自己,一定要记住我的话。我会祝福你的,虽然我帮不 了你什么。”廉莲说。闪电的话总是能击中她心灵最软弱的地方,让她如吸鸦片一 样慢慢地中了毒。闪电说廉莲是上天赐给他的一杯冰冷的苦酒,再苦他都愿独自饮 下。廉莲更当闪电是一碗苦涩的毒药,再毒她也舍不得倒掉。 “不,你一直在帮我,用另一个方式,无人能取代。你知道我有两块心病,身 体上和心理上的,你对我很重要,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谢谢你没有离开我。” “我决不会在你需要我的时候离开。”廉莲说,她甚至有种到闪电身边去照顾 他的想法了,去梳他很久没有理过的头,去帮他整理被抄家后零乱的屋子,去给他 熬点鸡汤补他虚弱的身子。不为别的,只希望他没那么痛苦。 “我好希望能以完美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没有以前那些顾虑和犹豫。我会有 那一天吗?我知道没有了。现在我是个走下坡路的破落户,我不能让你见到我现在 的样子,我没有向你走来的勇气了。” “你会好起来的。不要放弃意念,不要那么悲观。相信奇迹。” “唉——,奇迹。几年来我竭力想在百勤县创造一个鸡窝里飞出金凤凰的奇迹, 现在却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劣迹。数月年前我认为我还将创造一个奇迹,就是三十岁 达到处级,现在看来它就如雪崩把我直接打入了地狱。” “你的QQ头像用的博士帽那种,如果它象征智慧我很欣赏,如果它象征乌纱帽, 你还是把它取下来吧。” “你说过,女人用外貌去招徕日志的浏览量就是黔驴技穷了。推而广之,男人 用财产和官职去吸引女人也应该是魅力已尽了。以前不告诉你那些也正因如此,现 在告诉你这些的确是我黔驴技穷了,现在的我真的很自卑。” “你告诉的我就听,你不告诉的我再也不追问。不必自卑,我还是我,你还是 你。” “不必追问的,就象别问我是谁,我只不过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哪天就会突然 消失。” “只要你活着,我再也不要求你什么,只愿你开心一点。如果你走了,很多事 情都失去了意义。” “我说过,我的歌唱得很好的,我想给你唱首歌。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不能 给你别的什么,只有歌声还能送给你,让你知道我好的一面、真的一面。” “你想唱什么?” “《心如刀割》。” “这首歌不好,太伤感,换一首。” “《一路上有你》。”闪电见廉莲同意了就在电话那头清唱起来,的确有张学 友的味道,他的歌声与他说话的磁性浑厚声音不太一样。接着他又清唱起《回头太 难》来。 廉莲想象着一个身影在电话亭里旁若无人地唱着歌的情景,即使有路人注意到 他的表情也不会体会他的心情。最让廉莲感动和感慨的是闪电是第一个单独为自己 唱情歌的人。汪澈那些年虽然爱说情话却没为自己唱过情歌,他只爱唱摇滚风格的 歌曲,甚至可以在大街上吼着唱,他唱情歌就会肉麻,认为那是奶油小生的情调。 在廉莲的印象中,汪澈在自己面前唱的唯一情歌可以算《红颜》,不知道究竟是唱 给谁听的。廉莲都惊诧在这晚如此动情的歌声中自己居然没有掉泪,闪电也许就是 自己眼里的一滴泪,如果掉下来也就失去了,她不愿让它那么快地掉下来。 “我一生都记得你的歌声。那么优美,为我而唱的。”静静地听着闪电唱完了, 廉莲说。那是怎样的歌呢?那是真正来自心灵的音乐,那样的歌声应该是她今生再 难听见的了。如果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那么一生能听见这样的歌也无憾了。 “你喜欢就好,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为你唱歌了......我的普通话很标 准的,我现在给你朗诵一首诗,用普通话,《致橡树》,这是我最欣赏的诗歌之一, 要不我们一起朗诵?”闪电说。 “诗句我记不全了。你知道我的普通话很差的,记忆力也很差的。” “我记得,听我的吧。致橡树,我如果爱你,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 枝炫耀自己......”闪电用标准的普通话朗诵着,虽然这是一首适合女人朗诵的诗, 但他的朗诵已经为诗附上了特别的意义。很多时候人们都会借用别人的诗句与音乐 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仿佛是鹦鹉学舌,实则是别人早一步表达出了自己的感受,或 者更准确地表达出了那样的感受——世间的情感说到底都是相似的:爱与恨,能爱 与不能爱,爱一时与爱一世,精神之爱与肉体之爱。有爱总是比无爱好的。 闪电朗诵完后换成了方言说:“知道吗,你那篇《女人,做棵木棉一样开花的 树》让我动了心,你想象不到当时我的心情,那是一种敲击灵魂抚摸心灵的感觉。 它打动不了别人,却打动了我,没有理由......现在,我就是一棵在风中颤栗的橡 树,随时就被飓风摧之,远处有株木棉那样看着它倒下,很残忍。” “风会过去的,你不会倒。你要好好的活着,看我更多的文字,就象欣赏木棉 的花朵。” “我会尽力的。阅读并欣赏你,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一棵开花的树》,一场 失落的等候,我也象那棵开花的树,等候一个人的到来,她回首看见我了,我凋零 的心同样落了一地。” “其实每当提到《致橡树》,我就会想起《神女峰》——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 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我总在想,人家神女也许连那痛哭的一晚也没 等来,旁人为什么总是自作聪明?” “是的,人生总有很多心愿是不能实现的,美梦总会在最想留住的时候被人吵 醒。还有一首诗你应该知道。” “哪首?”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泰戈尔的。” “知道。我相信感动人的作品来自内心的真情流露,一定被某种激情冲击着。”” “我们会成为谁笔下的主角?” “我笔下。你不会写我,我可能会写你。” “我是一篇优美散文,或者搞笑杂文,成为你的一篇日志吗?” “不,你是我珍藏的一部悬疑小说。” “曾经说过,你我都是对方再也难以遇见的人了。我遇不见了你的性情,你遇 不见了我的遭遇。我现在是病如山倒,运似落魂。不问苍天,反问鬼神。” “天大的遭遇也要往好处想。” “我总想起命运。怎样解释命运呢?我同意一个关于气球的比喻:一是飘到空 中,最后不知去向;二是突然就爆破了,无可挽回;三是安静的存在,慢慢的萎缩。 我同意二。” “我们都不是气球。” “我们是,华美的人生,都不过如此,长短不同而已,你长些,我短些。” “那你就不是二。如果是,只能说现在你被挂在树枝上,有突然爆破的可能, 但有人会把你从树上解救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是帮我的梯子或者凳子。” “能告诉我现在的情况吗?”廉莲忍不住又追问起来。 “我虽然不是完人,但也没违背起码的良知,我挪用的款项不是为了牟取私利, 我的家人和亲戚正在帮我不惜一切地归还。为了村民的利益而犯错受罚我不后悔, 当年也就是怀着这样一种心理。但是今年既犯错受调查又损害了村民我无法原谅自 己,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怪只怪你去冒了险,值得吗?”廉莲说。 闪电叹了口气说:“所有的冒险成功了就值得,甚至会成为英雄;失败了就显 得不值了,是狗雄。” “你的世界总是若有所思,言语闪烁,让人摸不透。”廉莲知道闪电是个扎紧 的口袋,很多秘密是掏不出来的,就象他作好了死亡的准备也不会考虑把名字告诉 她。 “大学一个女同学这样总结我:永远不知道他的背面是什么,他令人着迷又含 着某些毒素,欣赏和爱慕他是一场精神冒险,但是他和他身边的人都恐怕逃不出一 出悲剧……她后来向我到了歉。可是现在我觉得她的预言可怕的准。” “你这样的性格对心脏本来就不好,不必那么处处设防的。” “对你不是设防,是保护。很多事你不知道更好更安全,我已经影响你了,不 是吗?这不是我愿意的,只恨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不是处处设防的人, 如果是,我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境地。你体会不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味道,我已经 领教了,代价很大。” “人一生总是要经历一些坎坷的,闯过去就是了。”廉莲看了看时间,不知不 觉已经通话一个多小时了,就说:“你不能太累,回家休息,为明天作准备。一定 要保持平静的心情,着急不起任何作用。” “今晚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和一个既陌生而又熟悉的你说这么久,这让我想 起一句话——触不到的红颜......亲爱的,我走了,明天清晨出门的时候,请深吸 一口气,记住,我在挣扎中想你。”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