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簪 闪电的网名连同签名在他决意离开的那天消失了,廉莲知道他再也不“阅读并 欣赏你,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了。他们就这般结束,永远,仿佛池塘边那棵多情的 杨柳正想在树下的沙地上为莲花书写下自己的名字,却被狂风卷来的飞沙走石掩埋 了那还没写完的字。 城里并没有传来有关自杀的消息,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生活依然阳光雨露。 闪电说所的信也没有人送来,那么他一定还活着。如果闪电只是离开,那么总 比永别好,廉莲还没有被打入地狱,她想他应该在静静地治疗,再也没有人去打扰 他,病痛会折磨着他,但他只能坚强地去舔伤,直到完全康复的那一天。 但是那绝望无助的一夜总会在廉莲脑海里浮现,闪电的话总会在每个寂静的夜 里回响,她也总会泪湿衣襟。汪澈见她浮肿的眼问她怎么了?她说可能是电脑看久 了吧。好在汪澈总是那么麻痹大意,没有细问,就象他总认为家里的热水瓶是满的、 垃圾袋永远是空的、衣服随时都是干净的、屋子从来就是没有灰尘的、然然吃点奶 吃点饭就会健康成长的。 红才妙广告的人则以为是小两口闹了矛盾,洪之雄甚至说如果心情不好可以休 息几天陪然然,他是很忌讳谁在店里哭或者吵的人。 廉莲同意了休假,让心情在陪然然玩耍的强颜欢笑中尽量平复一下。她觉得好 累,好烦,身体散架,精神坍塌。红才妙广告网顿时失去了吸引力,不再是她引以 为荣的骄傲和牵挂,如果可能她可以不再看它一眼。甚至回家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那里就是一座空荡荡的房子,凌晨时分才会有一个叫汪澈的男人到那里报道,睡醒 就会告辞,如果可能她几乎也可以不回那里。有时她真想一个人在无边的旷野上往 前走,夸父追日一样地走,没有什么阻挡她,一直走到失去记忆,走到自己倒下去, 走到太阳或者月亮身边。都是想想而已,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廉莲带然然上街很容易就会路过冰冷酒咖啡楼下,就象她一走出红才妙轻易就 能看见它所在的那幢大厦。冰冷酒咖啡已经成了漫摇吧,人们更喜欢在一群人的狂 欢里掩饰孤单。天恋音像城也变成了时装店,人们更在乎一天一变的时装而不是老 调重弹的正版音像。 廉莲也会和然然到楼顶花园去玩,那里是然然的游乐场,闪电家就有楼顶花园, 那里没有莲花但有锦鲤和睡莲。然然在搞家的时候打开了一盘张学友的碟子,廉莲 把它藏到了书柜最角落里,她害怕那样的歌,和那张碟子相伴的还有张国荣的碟子。 她也不再听闪电介绍给她的那些音乐了,那些都是一段段苦涩的回忆,很多伤感是 积蓄在山顶的山洪,不能让它在某一段溃堤,不然会把自己淹死,只有让它慢慢浸 入山体化为某时的甘泉。 这种飘浮无靠的感觉让她决定把然然接回家来住,让今后漫长的夜晚与女儿为 伴,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向女儿。不得不作些改变,网络上曾经沧海过,那么现实里 只得让它成为水。 上帝真是聪明绝顶,它不会让完美留在人间,总要让它有某些缺憾,就象绝美 的风光一定在险峰、在偏远,就象给孔雀华丽的羽毛也就给它难听的声音,就象给 人类无穷的智慧还是不会改变怕水怕火飞不上天的本性。它给人天份就摊派孤独, 给人才气就剥夺美貌,给人美貌也就送去不幸,给人幸福可能就早早收回生命,给 人成功就必定留下挫败,给人平庸可能赠与满足,给人长寿必定附加磨难......好 让大家的心态平衡一点,比较不出上帝偏袒了谁,大家甚至认为上帝如时间一样公 平。 如果说以前的廉莲在乎并责怪汪澈这样那样的缺点的话,那么现在她的心胸开 阔得无边无际了。和一无所有的闪电比起来,自己似乎什么都不缺,该属于幸福和 幸运的那类人了。和忙碌得最终得不治之症还被调查的闪电比起来,汪澈的那些缺 点小得纯粹不值一提。和严严地包裹、不尽地犹豫的闪电比起来,汪澈的爽快干脆 分明是更让人轻松、更可爱的。也许是自己的标准太高要求太多了,如果挑自己的 缺点同样是件容易的事。健康就好,活着就好,平安就好,其它,无所谓了。改变 不了别人就改变自己吧,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把很多事看透了呢,还是自己的心已 经象闪电一样死去了。她会紧紧地抱着汪澈入睡,她知道已经失去了闪电,再也不 能失去汪澈了,不然自己真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在夜晚打起了斗地主的网络游戏,让自己在舒缓的音乐中忘记一些事情,让 时间过得快一点,就象催促自己老去。有天一个叫随缘的网络牌友加她为好友,她 看对方职业一栏里是“政府部门”就同意了,她是不喜欢加牌友的,但是城里只要 是“政府部门”的她都乐意聊上几句,她希望哪天就能从中打听到闪电的消息,不 刻意,但也不放弃。如果对方对闪电一无所知,并且对文学或艺术不感兴趣,那么 就是话不投机的对象了。 随缘:喜欢和带给我幸运的人交流。 幸运风:你是政府部门的人吗? 随缘:是。 幸运风:市政府吗? 随缘:对的。 幸运风:考你一下,有位姓柳的、心脏患病的人是谁? 随缘:柳安铭吗? 幸运风:他多少岁? 随缘:30。 幸运风:他现在怎么样? 随缘:不行了。 幸运风:为什么? 随缘:中心医院。 幸运风:他出了什么事? 随缘:内部消息不方便告诉。你是谁? 幸运风:生病的事也不能说说吗? 随缘:对不起,不能,这是我们的职责。你是谁? 廉莲不好说明自己是谁,只好和随缘说别的事,但是随缘再也不理她了,廉莲 只好悻悻地说:“十分谢谢你,再会。” 廉莲幸庆着自己无意中就打听到了闪电的名字,又被闪电这病危的消息揪起了 心。她又坐卧不安起来,第二天鼓足了勇气去了中心医院。眼看离心血管内科越来 越近了,她紧张得放慢了脚步,心跳得发起痛来。她害怕看见闪电,不,害怕看见 柳安铭在各种医用管管线线瓶瓶中挣扎的样子。他也一定不想她看见那无助的一幕。 但是这次不再看他,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了。她在楼梯口迟疑着,不知道是 不是该去值班医生那里查看柳安铭的病情,然后再去悄悄的、远远的看望他一眼, 只那么一眼。 “老婆,你来看谁?”汪澈的声音突然传来。他和郑主任从楼上下来了。 廉莲吓了一跳,有点手足无措,她清了清嗓子说:“才来看了个朋友。你们在 这看谁?” “郑哥的父亲在住院,早知你要来该一起去看嘛!”汪澈说,“走,下去搭车。” 廉莲只好就此作罢,跟着回去了。难道这是命中的安排——莲和柳也许是不该 相遇的,就象第一次在寺里见到他就打不通电话,后来在网络里遇见就出现了灾难, 他来红才妙见自己一次情况就恶化一次,这次见到他不知还会怎样。不见他,再也 不见他,只愿他从生死边缘挣脱回来...... 廉莲继续在她红博客上发布着她的日志打发无聊的时间。时间这东西,打发完 了也就真的完了,但是人们还不得不打发,虽然一寸光阴一寸金,很多时候它连土 也是不如的。读廉莲日志的人很多,读懂她、认真读她的人却很少,有人不过一目 十行地瞟上一下,或者只是点击一下就离开了。如果以前廉莲在乎着自己日志浏览 量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不在乎了,真正读他的人已经离开,能够为她喝彩甚至喝 倒彩的人已经走了。如果还有谁的话,一个也就足够,但是这一个依然不会是汪澈, 这一个也许永远也不会那么巧地到来。 她更喜欢在加密空间里写心情,夜深人静的时候,仿佛有星星看着她的文字, 有风送去她的消息,有谁在听她低语,有个叫柳安铭的人还在那里逗留。有时她留 下一两句,有时写上一大篇,有时写完就删,有时写了后面就将前面的删去。直到 闪电离开她两年的时候,那些幸存下来的日志已经不多了—— 《情人节之外》,2 月14日,20:20温情暧昧的节日,想起徐志摩和席慕容, 那些诗篇绝美,主角不是夫人和她的先生。 荷花有刺不是玫瑰,它和它的博客不会表达她的爱恋;莲藕有孔不染尘埃,它 藏在角落欣赏游鱼们的浪漫。 守候的夫人,准备好了没有烛光的晚餐;早归的先生,无需为她献上火热的玫 瑰,满屋就已春暖花开。 《流年——用音乐致夏夜滂沱大雨里的那道闪电》,4 月29日,0 :29生命如 歌,不能引吭高歌,就浅唱低吟岁月如刀,多一刀成熟,少一抹纯真命运如叶,绚 烂过,就不畏凋零朋友如路,常走的,只有几条个性如树,向往特立,只有独行现 实如船,摇摆之中,不知哪里是岸苦难如药,失去了,方知某些甘甜网络如花,舍 不掉的,是一瞬最美相逢如水,流不走的,是一波投影真情如酒,长怀念的,是一 种沉醉往事如昨,美好,铭刻成永远祝福如风,或一吹而过,或长年不息祝福如草, 也许微不足道,它的生长,少有匹敌祝那道闪电:生日快乐! 祝那道闪电:击毁所有的阴霾祝那道闪电:走好黑暗中的每一步远离烦忧,靠 近幸福...... 《我的咒语》,10月15日,9 :15百勤县焚烧宾馆群体事件一发不可收。县长 等撤职。咒语!我的咒语。我怎么笑了,面对那一条消逝的生命,她是谁的牺牲品? 《过河之人》,12月6 日,16:20孔天启的广告公司带走了孔华节。很突然。 是孔华节的深沉老练,还是我们的疏忽,竟然没有发现这个单纯男孩的异端。 洪总发火了,他第一次承认看错了人。 多了一个对手。未来,很艰辛。 《清水白荷》,7 月2 日,22:05路过百勤县,第一次看见了盛开的荷花,洁 白无瑕。但是大家对这烈日下的白荷没有兴趣,我只能匆匆望上两眼,拍了几张片 片离开,带着遗憾。旁边的垂柳柔软多情,它会想起谁?我想起了谁? 让莲花簪在那池塘里与荷、与柳为伴吧,为这次偶然的相遇。 这是荷花的季节,我要去找寻。有的花错过一时就错过了一年,有的人错过一 时也就错过了一生。 《荒芜的楼顶花园》,8 月19日,22:10炎炎夏日,偶尔上楼顶去,主要是为 楼顶冲水退热,为干涸的花园浇水止渴。虽能在此享受夏夜凉风,沐浴春日阳光, 俯看城市夜景,但我依然很少在这闲坐。 养花是套深奥的学问,对花园仅有的一点打理热情也因去年除草时看见的一只 肥胖的青虫而打消了。那些花草中,有我误当蔷薇买来的月季,有生病自愈的观赏 桃,有在大旱里死而复生的佛座莲,有爬过一只大青虫子的栀只花......最让我佩 服的还是芦荟,它长在花园的最角落,结果被小朋友当作藏猫的好地方踩踏殆尽, 当我偶然发现一只焦黄的芦荟并为它浇上水后,它居然绿起来。遗憾的是它最终还 是没有从孩子们的脚下逃生。 邻居在这个开放式的花园里放养起白兔来。兔子吃掉了能够吃到的葡萄叶、麦 冬叶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草,有时还会跑到我家门口避暑,看着女儿高兴地逗兔子的 调皮样,我也不在乎被啃得齐刷刷的小花台了。几串眼看要成熟的葡萄也被鸟儿们 陆陆续续啄光了,剩下一串光杆,好在女儿知道葡萄是怎样结果的了。院子里的孩 子们偶尔也会成群结队光顾这空荡的楼顶——这是单位上唯一的公共楼顶了。他们 在这藏猫,打水仗,玩游戏......女儿当然高兴不已,仿佛自己成了楼顶的主人, 大声劝他们不要翻栏杆,不要往楼下扔东西......把我告诉她的话统统用上了。她 能注意到瓷砖桌上突然多了一道又长又深的裂缝,没有注意地下还会多一些七零八 落的零食包装袋。 孩子们为这荒芜的楼顶花园带来了一些难得的生机。他们有的喝过我给他们送 去的水或吃过我给他们的水果,有的听过我的劝告甚至训斥,但他们很少知道我姓 什么。 一天晚上,汪澈在客厅里回答然然的一万个问什么。廉莲很久没有登陆幸运风 这个QQ了,她打算在空间里传一点然然的照片。上班时她用的另一个QQ,那里没有 闪电的印迹,只为工作而工作。但是今天的这个幸运风QQ有消息提示她有人给日志 作了评论,她以一种莫名的紧张进入空间,只见那些浏览量为0 的加密日志都变成 了1 。那篇《荒芜的楼顶花园》有个陌生人的评论,但那种风格却那样的熟悉: “文如其人,干净、清新、自然。她以较流畅的文笔稍稍地不经意的使人窥见了她 生活的一角,她的屋顶花园。她流露出了对她的现实生活的满足和惬意。享受跟遗 憾。俗世里的快乐原来就是这样要自己去寻找的。没有感觉到荒芜,感觉到了明净。 最后一个段落以点睛之势掩盖了她企图想表达的另一些东西,她欲言又止。那些孩 子当然永远不会知道她姓什么。屋顶没那么唯美,却折射出作者娴雅温润的气度, 她不知道她告诉了浏览者这样的意义: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那只大青虫终究 爬过了她的记忆。她会看见那只蝴蝶吗?” 廉莲心头一惊,一喜。看看这条评论时间,一周前,凌晨。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一行清泪从廉 莲眼角滑落下来。 (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