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也会对她献殷勤的 从胡正强家出来。范丹妮脸色难看地快步走着,林虹边走边和她说着话。她心 神恍惚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答着。路面坑坑洼洼硌着她的脚,她步子匆乱。直到离开 了胡正强家,她才感到了屈辱。 当胡正强送她和林虹走出家门时,脸上依然像在公开场合那样温和文雅,然而 在她眼里却是最虚伪不过了。是谁帮助他支撑着这个道貌岸然的形象?是文倩岚。 她站在他身后,含着礼貌的微笑:“有时间再来吧。”文倩岚居然还能这样说。可 是,这弄得自己也不能不虚伪:“你们回吧,不用送了。”自己当时不也这样礼貌 地告别吗?胡正强微笑地目送着自己走下楼梯,他以后越发可以蔑视自己了。自己 并不能怎样报复他,只能忍气吞声。文倩岚也淡淡含笑地看着自己的背影,从今以 后,她也可以蔑视自己了。自己不过是个卑劣无耻的女人。林虹在一旁一直说笑着 想哄自己高兴。今天她倒是收获不小,就要成为电影明星了。自己为什么要举荐她? 她以后会得到童伟、钟小鲁、刘言这样一批男人的注目了。男人见了漂亮女人还不 是都想得一手,胡正强大概也会对她献殷勤的。她一下子就飞到自己头上了。她不 想听林虹说话,她烦。 “我现在不想听别人说话。”她说了一句。 “你今天怎么了?”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林虹才关心地问。 “我现在恨一切人。” 与老同学见面,邓秋白没有一丝功成名就、衣锦归乡的兴奋,那是在其他场合 :受到官方接待、游览故乡、参观母校时有的情绪,此刻他有的只是很深的歉疚感。 为着自己曾经和范书鸿、吴凤珠是老同学;为着范书鸿、吴凤珠这几十年在国内坎 坷多难、受尽折磨,而自己在国外却成就显赫、腾达荣光;为着他们已如此颓然老 态而自己还精力旺盛、年富力强;为着他和范书鸿曾相约一块儿回国,然而在最后 一刻自己没有履约。他现在的全部成就、健康、光荣,面对着范书鸿都变成歉疚不 安的心理包袱。他竭力少谈自己,多谈范书鸿,多谈使范书鸿高兴的事情。 “丹林,这么说你现在是经济学家了?”他问范丹林。他感到了:儿子是范书 鸿引以为骄傲的。 “我是在研究经济。”范丹林说。 “噢,丹林,我忘了,”范书鸿转身摘下挂在椅背上的提包,从里面拿出两本 精装书,“我把你的书拿来了。你自己送给邓伯伯吧,请他指教。”这是范丹林撰 写的两卷集经济学著作,绿色塑料皮上烫着金字:《经济控制论》。新塑料皮还散 发着刚刚压膜出来的塑料味儿。范丹林有些意外,他至今还未收到样书。“我今天 正好有事儿去印刷厂,顺便看了看,见书已经出来了,就先拿了一套。”范书鸿解 释道。 范丹林接过书来,看到自己亲笔写的一大摞稿纸变成了铅字,变成了这样堂皇 的两本书,他感到一种兴奋从手中传导上来。但他只是略翻了翻,便恭恭敬敬地双 手捧送给邓秋白:“邓伯伯,请您指正。这是我的第一部著作。” 邓秋白接过书。范书鸿的儿子有如此的成就,自己能够表示祝贺了,这使他轻 松了一些。“太好了。一看目录就很吸引人,很有气魄。”他翻看着赞叹道,显出 由衷的高兴,“来,丹林,”他把书翻到空白的扉页,“请为我题写几个字,我一 定好好拜读。” 范丹林拿出钢笔,恭恭敬敬地写上了:“邓秋白伯伯指正 范丹林”。 范书鸿在一旁含笑看着,他感到安慰。 范丹林抬起头,与父亲的目光相遇了。他不禁也为父亲的一生怅然了。 吃过早饭,范书鸿就乘公共汽车到了车公庄新华印刷厂宿舍。他一瘸一拐地上 到三楼,按着门牌号找到了自己一个研究生的家,研究生的父亲是印刷厂的普通干 部。他敲门。 “谁呀?进来吧。”屋里一个姑娘的喊声。推门进去,一个二十来岁的圆脸姑 娘正兴致勃勃地在立柜穿衣镜前比试着自己刚穿上的连衣裙。屋里简陋脏乱,地上 一个大洗衣盆内堆满着要洗的脏衣服,床上,围着被子半躺半坐着一个瘫痪老头儿。 您找谁?找我哥哥?他出去了。您是他导师?您找他什么事儿呀? 他不好意思对姑娘说了。他原想通过这个研究生的父亲到印刷厂里看看:丹林 的书怎么样了?能不能现在就拿上一套。他不知道怎么张嘴。 “我带你去找吧。他可能到外面看书去了。”姑娘显得十分热情。 他瘸拐着,跟着姑娘走了好几个地方。都未找见。 “您找我哥哥有急事吗?”姑娘问。 “有一点。” “能跟我说吗?” “嗯……你父亲在吗?” “您是找我父亲?那不是,我爸爸买菜回来了。爸爸,有人找你。” 一个神情敦厚的中年干部提着菜篮迎面走来:“您找谁?……噢,您是亮亮的 导师啊,有啥事儿,尽管说吧。” “我……我是……想问问,我有这么一件事儿,可能要麻烦您……”为这事张 嘴真难啊。结果,事情并不难办。他被领到厂里。范丹林的书早已装订好,塑料皮 也来了,堆在那儿,只是还没有一本本套上。 他自己配好一套先拿上了,好像拿着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