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欲则计会乱 赵世芬正挽着一个舞伴头挨头说笑着,隐约听见喊声,她抬头看了一眼,脸色 一下变了。讨厌,怎么追到这儿来了。人流后面闪过卫华的凹形脸。她太不愿意在 这儿碰见他了。她松开和舞伴相挽的手,匆匆告别:“我得赶快从那边走了,晚了 该坐不上车了。”“刚才不是说好了送你,一路散着步走到南池子?”舞伴说。 “我想起点急事,还是赶车去。你先走吧,下次再见。”她妩媚地一笑,在人 流中快步朝前穿行着。“世芬。”她又听见那讨厌的叫声,隔着数不清的人头和卫 华的目光对视了,她明白无误地表露了她的厌恶,继续朝前走。 卫华明白了,他不过是明白了他早就明白的一个事实。 他低下头,推着车,随着人流往前走。 黄公愚开始了他最重要的行动。“彤林,仁祥,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同志。怎 么个信任?我准备把协会的工作以后逐步交给你们。”他由于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樊仁祥深为不安,他不知所措地搓搓手。 雷彤林脑子里闪过的意识流是:他现在还有说话算数的实权吗?糊糊涂涂的, 谁听他的?不过也不能小看他的影响,毕竟有资历在那儿摆着,在上头也有影响, 自己有些事还要靠靠他,但也不能靠得太近,别得罪了魏炎。 “樊仁祥你完全可以当副主席,当秘书长,你是东方艺术协会的老同志了,是 内行,水平肯定在魏炎之上。魏炎有什么水平?还不是我扶持上去的?我现在撤销 对他的扶持。像他这样上下积怨的人非垮台不行。有善必闻,有恶必见。千人所指, 无病而死。你们要另起炉灶。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啊?彤林,你年 轻,更有培养前途,以后可以成为协会接班人。写过文章没有?写过?收一收,编 个集子,我给你写序言,先提高一下学术地位。这是基础。不要像魏炎,野心家, 你要一心搞学问,不要有邪欲、贪欲。韩非子讲过:‘人有欲则计会乱,计会乱而 有欲甚,有欲甚则邪心胜,邪心胜则事经绝,事经绝则祸难生。’啊?魏炎这样的 早晚祸难要生,没好下场。彤林,这道理我教导给你了,能懂吧?荀子讲过,‘邪 秽在身,怨之所构。’你干坏事,人们的怨恨就指向你。我相信你们。仁祥在外多 年,一到北京就来看我,没忘我,这才是日久见人心。彤林,我是一直很关心你的, 1979年底那次救济款——你父亲去世,你母亲又血压高瘫痪——就是我亲自批的, 120 元,你还记得吧?1980年,嗯……是3 月份,那次调房子,给你从一间住房调 成一间半,增加了八平米,是吧,那是我亲自决定的。记得吧?你还记得,好,这 就好。我很关心你。前年,我做的协会年底工作总结,还专门提到你通联工作搞得 好,整整一自然段,一百多字,你应该有印象的,是吧?这都是为了一步步培养你。 仁祥,你们今天来了,我明确表个态,我要重点培养你们两个。” 樊仁祥一直不安地搓着手,额头有些渗汗,细细的汗珠汇成大滴,又汇成水流, 从两耳前,从太阳穴区慢慢往下流,流到脖颈上,胸前也有汗,发热,又发凉,能 感到汗水从胸上流下去,流在中线的,走的正是经络学中的任脉,上脘,下脘…… 雷彤林的意识流更是生动不息。这老头儿真够啰嗦的,协会里的人最怕听他讲 话,车轱辘话没完没了。现在不常去协会了,作报告的机会不多了,逮住来家的人 就滔滔不绝,谁还敢来?这都快十一点了,还没罢休的意思,让不让人走?让自己 出集子?自己的文章数量还太少,不过,这确实可以考虑。让他写个序言,完全可 以。他的牌子在国内外有点儿影响。救济款的事儿他还记着哪。调房,连几平米他 也记着哪。这记性。真够让人目瞪口呆的。他是不是每天都要把他给人行过的好事 儿过一遍脑子,复习复习啊。 黄公愚的讲话到了最实质部分了。 “仁祥,彤林,我已经把协会的事儿想透了,下决心了,要改变局面。我已经 立了遗嘱,(自己今天夜里就立。)把对你们的安排都写在遗嘱中了,明天,我准 备把协会里的几个青年,包括你们,一共七八个人,叫到我家里来。我要先和你们 谈谈,做一番部署。你们明天上午九点半来。这是名单,彤林,你明天一早通知他 们一下,能打电话就打电话,不能的,你五点钟起个早,跑一跑。” 樊仁祥更加不知所措,更加汗流浃背了。 雷彤林也吃惊不小。好好的,立开遗嘱了?这要干什么?组织力量,推翻魏炎, 重新组阁?这不合章法,简直是胡来。 “彤林,你一定通知到,啊?” “好。”雷彤林点头答应道。他可以通知到,那些人来不来,他不管。他自己 是要借故不来的。卷进这种事情可就麻缠了。“黄老,”他笑了笑,开始讲今晚来 的正事,以便及早脱身告辞,“和有关单位联系了,您这次去日本访问,不能带您 女儿去。” “什么?”黄公愚火了,“我年纪大了,让女儿陪同去是完全应该的。” “他们讲了,代表团中有年轻同志,也有工作人员,可以照顾您。” “不行,那我就不去了。” 你不去能吓着谁?代表团就垮了?不去倒能空出一个名额让别人去呢。 “你告诉他们,不同意我女儿陪同,我就不去了。”黄公愚气呼呼地说,“好, 这事就这样。明天上午九点半,你们来我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