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渺渺仙界, 祥云蔼蔼。 无际无涯, 极乐常道。 楼阁亭观, 散珠落致。 一曲无韵, 便是仙家。 在无际无涯的渺渺仙界中,散珠般座落有致的楼阁亭观里,有一座葫芦尖顶, 碧瓦灰柱的道观,由于它远离仙界多如繁星的亭台楼榭,无仙乐飘飘之乱耳,少粗 神狂仙之喧哗,自是静守一方。道观常年紫烟缭绕,丹香扑鼻,恍然仙界之仙界, 神地中神地啊。 然近望,道观正门楣上挂一紫檀木匾,上书三字“太白观”。笔法清婉,不失 浑蓄,笔尽意存,万象无形。这便是道学之真义也。 不错,此仙界之仙居主人,正是太白金星。 “太白观”这一年里除了太白金星和小僮灵珠子外,还多了一个客人,他便是 仙界鼎鼎有名的“镇界元帅” 天蓬。这天蓬元帅本是仙界第一号的忙人和生面孔,他常年驻扎界边,平妖界 之骚乱,治魔界之伺动。奔波劳累,再加上一年前被魔界灵物白猿震伤,一张英武 神脸布满苍桑。两道剑眉粗长入鬓,却少了神采,一对虎睛也黯然无光,只是这八 尺伟躯依然傲立,依稀让灵珠子能幻想出他当日的马上英姿来。 灵珠子用手在木盆里试了一下,水温已冷,于是返身进屋,从丹炉旁的铜锅里 打了半勺热水,换去了木盆里的冷水,再把桂花酒重新温上。太白金星这几天下凡 采丹石去了,太白观里只留下了灵珠子和天蓬两人。天蓬疗伤的丹药旧的没服完, 新的没炼好,灵珠子一天到晚的事情也就是往丹炉里添柴,提醒天蓬按时服药,再 无别事可干。倒是病号天蓬比较忙碌,清晨起来练剑耍棍,午后便去广寒宫找那不 公不母的酿酒师吴刚,常常很晚才归,不过每天归来总是提了一壶桂花酒,两盒桂 花糕,拉了灵珠子在道观前的平地上倚栏开桌,对饮一番。 桂花糕的味道不错,如果不是天天吃的话。桂花酒对于灵珠子来说,就显得平 庸了些,只不过是带了点桂花味道的普通酒水罢了。远不如王母蟠桃园的蟠桃酒一 般带着甜酸,啜一口,全身都酸得麻,甜得醉,那味道真是想想就流口水。可惜太 白金星越来越少去王母娘娘的清华宫了,赏赐蟠桃酒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 灵珠了就是想不明白,天蓬为何每次都对这桂花酒赞不绝口,喝一口还要往广 寒宫的方向深情一番,难道一个好鸡蛋,吃的时候非要望着老母鸡才更香吗? “饮酒也须思源嘛,这个你就不懂了,”天蓬微笑着把酒杯轻轻放在石桌上, 他尖挺的下巴是灵珠子认为整张脸上最具巧夺天工的地方,和高且长的鼻子隔嘴相 望,却各守山头,有时灵珠子会想到下巴和鼻子势不两立,有时又会认为它们在惺 惺相惜,总之,天蓬的脸上表现出了一山容二虎的气慨,灵珠子认为这是很不容易 的。 天蓬用手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眉毛轻轻挑了一下,眼睛又望向广寒宫,虽然 这里根本看不见广寒宫,中间隔的云太厚了,二郎神曾经发誓说他看得到,但灵珠 子不信。就象现在他也不信天蓬能真的看到一样,不过天蓬只管自己望着、说着, “灵珠子,你不会喝酒,你不知道,一滴酒看起来透明无质,然而里面却有花香, 有甘醇,你道为何?” “不知道,”灵珠子答得很干脆,他就是不知道,连想都没想过。 “呵呵,那是因为花的魂都渗进到酒里面去了,花魂,懂吗?”天蓬的眼睛变 得迷朦,眼角有细细的纹路,那是风尘的记号。 “不懂,”灵珠子想也没有多想,他知道天蓬喝多几杯又要开始说酒话了。 “你会懂的,只要你用心去喝,去品,去尝,那花的魂便会漫进你的身体,无 处不在。” “可是,花若有魂,花也成仙了吗?”灵珠子不解,更不解的是这个一介武夫 竟然说话如此文绉绉且善感伤。 “灵珠子,我且问你,你没上天庭之前是什么?”天蓬抿了一口酒,眯起眼睛 问。 “嗯……”灵珠子很久没有没有回忆自己的过去了,突然涌上的思忆之情让他 也端起酒杯给自己来了一杯,他本不善饮,淡淡的酒意马上让他脸若桃花。“我只 记得我最早是一棵树苗。” “后来呢?” “成了一棵树。” “再后来呢?” “一场山火,我被烧焦了,成了炭。” “然后呢?” “太白金星捡了我,送进了炼丹炉。” “接着呢?”天蓬露出了一点点笑意。 说到这儿,灵珠子也不禁有点得意了,“接着我被烧了七七四十九天后,不知 为什么,我突然感觉身上有点力,于是我蹦出了火炉,掉到一棵柱子的角落里,身 上的火焰慢慢熄灭了。” 天蓬满是笑意地看着灵珠子。 “太白金星那老头很粗心,一直没有看到我,也没有把我捡起来扔回炉里,就 这样,我在柱子脚下呆了八百年,直到老头发现我的时候,我已有了心跳,他只好 把我催生成人形了。”灵珠子的得意神色毫不掩饰。 “哈哈哈……”天蓬开心地大笑起来,“你真的以为太白金星是个粗心的老头 吗?错了,掉出炼丹炉是你的缘份,是你前世的修为,为何一炉的炭,偏偏你跳了 出来?太白金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没有把你扔回去,天意不可违嘛,他 这是让你慢慢修炼八百年,补足了这修为,便可成仙了。” 灵珠子惊讶地张着眼睛和嘴巴:“原来是这样啊,我一直以为是我的运气好, 那只是个偶然呢。” “这世上没有偶然,一切偶然的背后都是必然,比如我今天喝到的这杯酒象是 偶然,”天蓬说到这儿摇了摇头:“事实并不是这样,我和这杯酒的缘份是必然的, 因为我受了伤,所以我才来到这儿,这朵桂花也在这个时候开花,被采摘酿成了酒, 后又有了我去吴刚师傅处取酒,所以,我必然会喝到这杯酒。” 灵珠子闻所未闻,甚觉新奇好玩,便也把玩起酒杯里的桂花酒来。 “灵珠子,你一棵树苗尚且有缘份成为天庭一小仙,何况乎我和这桂花酒的缘 份?”天蓬的眼神又悠远起来,那悠远的方向,还是广寒宫。 “这么说,我现在喝的这杯桂花酒,也是我的缘份了,”灵珠子说完一口把杯 子里的缘份饮尽。 天蓬若有所思地点头,也随之连喝了两杯。 “天蓬大哥,”灵珠子叫了他一声,这一年来,他天天和天蓬在一起,听了许 多他斗妖斗魔的趣事,闻所未闻的道理,对这个“大哥”的称呼早已是发自于心。 灵珠子甚至有过一个想法,等天蓬伤好回去的时候,他也抛下太白金星那个只知炼 丹的无趣老头和这个万年寂寞的天庭,随大哥一起到那充满刺激和故事的界边上去。 “嗯?”天蓬收回悠远的目光,凝视着他问。 “你喜欢喝桂花酒,干嘛不能一次取回多一些,何必天天都跑老远呢?那又不 是什么好地方。” “何于见得不是好地方?”天蓬反问。 “不过是一个荒芜旷地罢了,住的两个也是怪人,一个只知酿酒,长得不男不 女,说话尖了嗓子,眼睛象是根本没长,只是被谁随意在他眉毛下画了两道缝。” 灵珠子边说还比划着动作。 “呵呵,刻薄了些,不过倒也形象,那嫦娥呢?” “那个怨妇更是从没听她说过一个字,要不是清花宫的小露儿告诉过我,我还 以为她是哑的,天天坐在广寒宫的井头发呆,一张脸白纸似的,咋一看, “那个怨妇更是从没听她说过一个字,要不是清花宫的小露儿告诉过我,我还 以为她是哑的,天天坐在广寒宫的井头发呆,一张脸白纸似的,咋一看,还以为那 里坐的不是人,而是托塔李天王画的仕女图呢。”灵珠子对自己这个突然冒上脑子 的比喻比较满意,便又奖了自己一块桂花糕。 天蓬深深注视着自鸣得意的灵珠子,苦笑一下摇摇头,“花尚有魂,就算是一 幅画,也会有魄的。” “她当然有魄,还很有魄呢,小露儿告诉我,这嫦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抛夫 成仙,贪图富贵,哼——”最后一哼是灵珠子为了引起天蓬大哥足够重视他的话而 特意的。 “如何的抛夫成仙?如何的贪图富贵?”天蓬反问。 灵珠子想了想,似乎这种记忆不屑留在他的记忆库里,这时候他要到别人的记 忆库里去借用一般,顿了好一会他才说:“小露儿从王母那儿偷听到的,这个嫦娥 原本是那个射日的后羿之妻,俩人得到八粒仙丹,本来约好一起服了长生不死的, 没想到半夜嫦娥自己偷偷把八粒都吃了,结果她成仙了,后羿却一人在凡界孤独终 老。这便是她抛夫成仙的故事。” “哈哈哈……灵珠子,你知道的也不少啊,哈哈……”天蓬突然爆发出一阵莫 明其妙的大笑。 有这么好笑吗?灵珠子暗想,这也不算得是一个笑话吧。 “灵珠子,你听到的故事的确是真的,但是故事的背后却不是你所想象的。” 天蓬突然收住笑声,正色地说。 “你怎么知道?这可是小露儿听王母娘娘亲口讲的。” “也许王母也并不知道实情呢。” “那你知道?” “当然,”天蓬喝下一杯,灵珠子赶紧给他满上,“不但我知道,你师父太白 金星也知道。” 灵珠子吃惊了,“什么?我师父那老头和嫦娥这怨妇也有瓜葛吗?我怎么没听 他说过?” “那是你师父的一个遗憾。” “什么遗憾?你给我说说,”灵珠子拉了拉椅子,身子微微前倾。 “这个……”天蓬沉吟了一下,眼睛又悠远起来,声调变得缓慢:“现在我还 不能说,如果该你知道的,你迟早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也许你不知道会更好一 些……” “切——”灵珠子觉得好没趣,把前倾的身子收了回来,他对大哥的故弄玄虚 很不满意,眼睛的溜转了几下,“天蓬大哥,我还知道嫦娥说过一句关于你的话。” “是什么?”天蓬突然急切地问,反应竟是非常的快。 “呵呵,现在我还不能说,如果该你知道的,你迟早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 也许你不知道会更好一些……哈哈哈……”灵珠子报复的快感和着桂花酒从头到脚 漫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