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张林之走到大棚门口突然犹豫了,也许是怯了吧,总之就停下了脚步。 他不停在搓着双手,在炎热的夏夜里为自己的手掌制造热量。直到满头大汗, 直到浑身是汗。 他不停地在门外徘徊,他渴望门会突然打开,却又害怕门突然打开。他想让脚 步声重一点以期引起里面人的注意,在脚要落地的一刹那又慌乱地收住了力量,小 心翼翼地不让弄出声音来。 他象是在害怕什么,可是,他怕什么呢?其实他今天不过是来报喜的,因为凤 英怀孕了。 这些年来,唯有这个让张林之不胜恼火。他总是在一些小事上莫明其妙地畏缩, 犹豫,毫无理由地感到害怕。这是很可笑的,他曾不止一次在事后用嘲笑自己的方 法来试图医治这种心理疾病。他坚信自己患了心理障碍。 张林之总算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好方法可以解除目前困境。 他从上衣口袋掏出纸和笔,纸就是那张医院的报告单,笔是钢笔,英雄牌的, 老丈人送的结婚礼物。 他在那纸上刷刷写了一行端正的字体,然后又借着月光仔细读了两遍,感觉措 辞字体都算满意后,笑了一笑,把纸条折起一长条,轻轻插在门梢上。 张林之倒退了几步离开大棚,然后转身往回走,不想刚迈开没几步,眼角扫到 前面那颗大树下似乎站着一个人影。张林之吓了一跳,赶紧立住了脚步,凝目视去, 这次看真了,树下果真站着一个身影。 当得到确认后,他反而不怕了,不就是个人嘛。于是他走近去,心想这研究院 内的人基本上都认识,是谁这时候还在这里呢? 树下的王鲣一动不动,眼神游离,嘴角不时抽动着,脸上是奇怪而复杂的表情。 这个发现让张林之不安起来,他先是怯怯地叫了一声“爸——”。 王鲣似乎并没有听到,仍旧一动不动,眼睛如死鱼般地盯着张林之,突然,嘴 角使劲抽了一下,把张林之吓得后退了一大步。 “爸,你是怎么了?” 王鲣终于说话了,但声音却极其沉缓,恍如来自四面八方:林之——你看我是 谁? 张林之闻言一怔,突然感觉这声音好熟,肯定不会是王鲣的。他不敢再出声, 脑袋里使劲搜索着。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林之——我可是你的伯父啊——你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伯父?对,是他,九年前死去的大伯父,这个声音张林之曾经是多么的熟悉, 从小就听到大,只是,相隔九年,让他一时无从记起罢了。 王鲣的目光变得阴冷。 张林之感觉到脚开始发软,身上也不争气地抖动,他的心如同掉进了冰窖。这 怎么可能,大伯父已死了九年了,连葬在哪儿他也不知道。再说,眼前这个明明是 岳父,莫非是自己的幻觉? 张林之认定这是幻觉,于是他连忙转身要走。伯父的声音这时又飘了起来:林 之——我可是你的伯父啊——你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那声音如同鬼魅,飘浮不定,却声声钻入肌骨,让张林之浑身寒意阵阵。 “林之——我可是你的伯父啊——你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张林之的双脚已经不听使唤,怎么也迈不开去。他感到害怕,极其的害怕,害 怕让他全身冰凉。 “伯父——伯父——”张林之几乎是带着哭腔颤抖着说“我——我只不过是想 上大学而已,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林之——我可是你的伯父啊——你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伯父——我想去看你,可是我找不到,他们不告诉我你葬在哪儿?”张林之 这时候已满脸泪水。 “哈哈————”一阵凄厉的笑声突然响起,张林之惊恐地转过头来,看到王 鲣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青绿摄人,头发蓬蓬地张开,眼眶在往里面慢慢收 缩,瞳孔却越来越大,有一圈圈的蓝光在游动着。 “林之——伯父一直就在你的新房子下面啊,伯父一直在看着你呢——看你如 何地成为人上人——哈哈哈——” “伯父——这——这——”张林之这时的惊恐已经到了极限,嘴巴里机械地吐 着这个字。 “有其父必有其子啊——你父亲带走了家里的全部黄金,把你留给了我,而你 却带走了我的命——”王鲣的身体一步一步向张林之逼过来。 张林之突然感觉一阵热血冲上脑门,冰凉的身体瞬间如同堕进火炉一般,眼睛 盯着向前逼近的王鲣,双手紧紧地收缩。绷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