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颜羽洁觉得全身都好痛!好痛! 她的脸、她的身体、手、脚……还有心。 为什麽?为什麽她的心会这麽、这麽痛?她一定是被谁狠狠伤害了吧?是谁? 是谁? 为什麽她整个人陷入可怕的黑暗昏沉中,连想让自己清醒起来、都做不到? 不!她快窒息了!快死去了!她再不赶快醒来,她真的会气绝身亡! 昏迷躺在床上的颜羽洁,下意识中费尽力气想尖叫、想逃开那份蚀人的痛楚、 逃开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守在家中女儿的房间里看护的王芸和,一听见床上人儿轻轻的呻吟声,又看 见她出现几日昏迷以来、头一次的苏醒迹象,她赶紧打对讲机、叫特地待在家中 的丈夫和大儿子过来。 「嗯……」颜羽洁吃力睁开眼,终於从完全黑暗的梦魇中清醒,她可以感觉 自己全身都麻麻的、也无法动弹,宛如一具木乃伊。 但她现在的模样,其实跟木乃伊也相去不远,她的脸、手脚、身体被密密缠 上纱布,似乎是全身都受了不轻的外伤。 因心情放松而激动掉泪的王芸和,赶紧握住女儿搁在床面的手心。「羽洁! 羽洁!你听得见妈妈说话吗?」 「嗯……」她的声音变得好沙哑。「妈……我怎麽了?」 「你……你……呜呜……」 王芸和泣不成声了! 她的宝贝女儿遇到这麽凄惨的事,她光是用想的,都会感觉心碎! 颜羽洁突然惊恐大叫:「妈!不——我不要!我不要——啊啊啊——」 她想起来了!什麽都想起来了! 她被人绑架、被人狠狠推下悬崖,却福大命大地、正巧掉在老树干之上。一 对好心的农夫夫妇发现伤痕累累的她、送她到医院,她则在某个短暂的清醒时刻, 抓住床畔护士的手,急急告诉她、如何帮自己连络到亲爱的家人。 她只想快点回家!绝不能让「丈夫」发现她还活著! 不能让他又想办法要杀她,好领取钜额的死亡保险金…… 「啊啊——」颜羽洁爆出一声更凄厉的尖叫,随即就放声嚎啕哭泣! 泪流满面的王芸和,扑过去抱紧女儿安抚。「乖孩子!别怕!别怕!妈妈会 保护你!妈妈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妈妈……我不要!我不要!我宁愿死掉……我不想活了……」 心爱的男人竟想对她谋财害命!这叫她如何接受?! 她不如死了算了…… 王芸和只能不停安慰女儿。「乖!乖!没事、没事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可以说这种丧气话!」 「圣恩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呜呜……」 「你放心!我和你爸、你大哥一定会帮你报仇!你尽管放心!」她气愤得咬 牙切齿。 「妈!你们怎麽会知道……是圣恩想害我?」泪眼蒙胧的颜羽洁大吃一惊。 「在你出事之前,我们曾经收到一张匿名信,上面写说有人为了保险金想害 死你,信纸下方署名是「一个看不过去的好心人」。那时候我们三个都吓坏了! 却又没办法直接连络上你,正打算不顾一切报警处理时,谁知医院的电话就打了 过来、叫我们去接身受重伤的你。」 「我不敢相信……圣恩真的会对我这麽狠心……」颜羽洁失焦的瞳孔直直盯 住天花板。 她所受到的种种情绪冲击太强烈,将她的感觉都麻木了! 奇异的是,在她潜意识中仍有一丝希望,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都只是她在 做梦,而非圣恩真的想杀她。 她也希望,若有足以洗刷圣恩罪名的消息,大家可以让她赶快得知、让她赶 快驱走心中过度的哀伤…… 但妈妈说的话,无异是让她秘密的希冀一下子落空了…… 颜涛立刻对妹妹说:「羽洁,原本我们也不愿相信,方圣恩是这麽人面兽心! 但是我已经透过管道,查到了他的罪证!他前前後後替你在不同家保险公司,保 过六次生命险,理赔金额总计将近三千万元,这件事他可让你知道过?」 「我不知道……我记得我只跟他提过,我有一张价值两百万元的保单,而且 那还是前阵子,妈妈托诗珈交还给我自己保管的……」颜羽洁喃喃地说,表情变 得一片空白。 真残酷…… 在刚醒来的震惊哭泣之後,情绪渐渐平复的她,原本不想相信、也不愿相信 圣恩会这麽对待她。 她宁愿认为是有人要诬陷他、嫁祸给他! 但……谁有理由这麽做? 他们俩只是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也不曾跟谁结过冤仇,谁会那麽无聊?谁 会那麽狠毒、那麽处心积虑? 其实,只要有一丝迹象显示,圣恩是无辜的,她会第一个站在他这边,她会 第一个为他大声喊冤! 可惜的是,死里逃生後的她,听不到任何讯息足以证明,方圣恩依然是当初 那个爱她、怜她的男子。 在真正确定丈夫的狠心後,颜羽洁反而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爱女心切的颜振邦,突然愤怒地接著说:「我早就知道那个姓方的男孩子, 不是什麽好东西!他一定策画这个阴谋很久了!」 颜涛也一脸阴霾,双手交握成拳,似乎想揍人。「方圣恩竟然敢设计我们颜 家人,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 「羽洁,你等著看好了!等方圣恩的罪证确凿,我一定会找个好律师,让那 小子坐牢坐到死!」颜振邦又对女儿说。 「爸、妈、大哥,我的脸和身体是不是全毁了?」颜羽洁突然问了这令家人 不解的问题。 王芸和赶紧说。「你别担心!我们已经连络日本东京最有名的整型医师,过 一阵子就送你出国,一定让你恢复以前的容貌,皮肤也还是会像以前那样白白净 净、不留一点瑕疵。」 「不!我不要从前那张平凡的脸!请你们让我换成另一张脸孔,我要它是很 漂亮、很艳丽、能马上就吸引男人的目光。」她太过平静地说。 「小妹!你在想什麽?你怎能要我们抹煞原来的你?!」颜涛大惊失色。 由爱生恨的颜羽洁冷笑道:「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向方圣恩进行复仇,请 你们都不要插手!因为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战争,而我想亲手打败他、亲自让他一 败涂地!」 这辈子她从没这样恨过一个人! 如果方圣恩不曾追求过她、不曾那麽爱她、不曾跟她一起私奔、一起同甘共 苦生活过、不曾夜夜缠绵拥抱她…… 或许,她还不会那麽憎恨他。 颜振邦连忙劝阻女儿:「羽洁,对付方圣恩这种人渣,由我和涛儿来做就绰 绰有馀,你不要想那麽多,休养好自己的身体要紧。」 王芸和也立即附和丈夫所说的话。「是啊!我们只要原来的你,你千万不要 为了「那种人」,把以前的你自己都给否定了!」 「爸、妈,你们若是决意阻止我,我会永远无法从憎恨中走出来、也永远无 法从恐惧中走出来!我会一辈子无法再相信其他男人!」颜羽洁的眼中闪著深沉 的悲哀。「你们情愿看到以後的我,变得畏畏缩缩、胆小如鼠,非得永远躲在你 们的保护之下吗?」 「你变了另一个模样又如何?这样做就能让方圣恩、得到应有的报应吗?」 王芸和十分不解女儿的打算。 她缓缓说出自己预定的计画。「颜羽洁已经死去,另一个新生的我,可以再 次走进方圣恩的世界,找机会慢慢摧毁他、掠夺他从我这儿活生生剥夺掉的一切!」 纯真、爱情、女人的自尊、生命…… 方圣恩从她这儿拿走多少,她就要他还回多少!一点点也不能让他赊欠! 颜涛皱紧浓眉。「不行!你不能再靠近那个男人,太危险了!万一他又起意 想杀你、换取保险金,你该怎麽办?」 「哼!这一回,就不知是谁会先毁了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颜 羽洁眼中闪著前所未见的冷酷。 「小妹,不值得为了方圣恩那种人,改变你自己的善良本性!你赶快忘了他, 重新开始自己的新人生吧!」 「不!我不能忘!我一定要报仇!我一定要彻底弄清楚,他为何忍心这麽对 待我!我一定要让他亲口向我忏悔、向我求饶!」颜羽洁激动极了! 「羽洁,不要这样……」 王芸和伤心又无奈,知道女儿被毁掉的,不仅仅是容貌和身体,连她个性中 的纯真和温柔,都在方圣恩主导的这次「意外事故」中,被一并摧毁殆尽了…… 「小妹,真让你达成这个愿望,你就能幸福了吗?」颜涛依然担忧著。 「至少我可以从这场梦魇中得到解脱,我可以找出自己想知道的种种答案, 好让我走向往後的人生时,不再存有任何忧惧。我想到那时候,我才能真正完完 全全地将方圣恩这个人,从我的记忆中彻底消去!」 颜家四人继续在羽洁的房间中讨论著,当她一再重申自己的心愿,眼中又燃 烧著坚定的复仇决心时,疼爱她的家人们再也不忍心阻止她,反而渐渐软化立场, 思考起她所说的计画的可能性。 毕竟他们三人也不愿看见爱女和小妹,虽然人是安全回家了,心却是破碎、 残缺不全的。 若有可能,他们也想尽可能地帮她修补好、那颗被爱人狠狠打碎的心,让她 重展欢颜、重拾自信。 从爱妻颜羽洁失踪的那一天开始,方圣恩的心情就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 不安、焦急不已。 他不知道妻子,已被连诗珈暗中收买、指使的黑道杀手推入山谷中,也不知 道这个恶毒的女人偷偷用他的名义,替羽洁买了好几家保险公司的生命险。 而她会买得这麽顺利,不引起任何怀疑,也是因为在帮忙他们夫妻、当与颜 家人之间的「桥梁」时,她早就伺机取得了两人的身分基本资料。 再加上保险业务员多数是只求业绩,根本不可能详细查清楚,有关要保人的 身家资料,於是被连诗珈以网路购物模式、从黑帮用钱买来的某个人头户,就堂 堂变成了帮方圣恩申办这些保险的代理人。 她会用尽心机,做得这般天衣无缝,当然也是因为她绝不想在表姐的「命案」 事发之後,被警方追查到自己有牵涉在其中的嫌疑。 而什麽都不知情,只知道妻子突然间无缘无故失踪的方圣恩,就成了最可怜 的人。 颜羽洁不知去向的隔天,他因为不知道连诗珈的连络电话,一大清早就到「 东海」大学的校门口去站岗等人,连午饭都没吃,足足等了快六个小时。 好不容易等到她人出现,却只得到她回应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表姐昨天下午, 为何没到「绿园」咖啡馆找她,她还以为表姐临时有事、放自己鸽子,所以她就 乾脆直接走人回家算了! 那时,连诗珈还故作著急地反问方圣恩,是不是要赶快报警处理。 但已经乱了方寸的他,直觉就不想惊动警方,因为那意味著颜家人,势必也 一定会间接地、因此得知他们夫妻的住处。 他想先用自己的力量找找看,说不定,他一下子就可以找到妻子。 向他上班的证券公司请了数日假後,方圣恩开始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找人, 附近的邻居和商店都被他问遍了,也让他得到了一个隐隐透露不祥意味的、可能 有关羽洁的消息。 她失去踪影的前天,有个老伯伯曾在「绿园」咖啡馆附近,看到两个流氓模 样的男人,和一名女子拉拉扯扯,而且很快就把她带进他们的车子内载走。 一听到这件事,方圣恩立即慌了手脚! 那名女子会是他心爱的羽洁吗?老天啊!不要是!千万不要是! 他该怎麽办?他到底要不要报警? 在这之前,他该不该先上颜家一趟、问问羽洁是否被她的家人强行带回去了? 一夜无眠的辗转反侧之後,满眼红丝、满脸胡渣的他,决定自己不能继续再 将找到人的时间拖延下去! 万一妻子真是碰到什麽临时起意的歹徒绑走她,他浪费越多时间,就只会越 增加她致命的机率而已。 他不管了!什麽都不管了! 他只要马上看到平平安安的羽洁! 方圣恩飞快刮去胡渣,简单梳洗了自己,又换上他最体面的一套便宜西装, 就骑著摩托车到颜家去拜访了。 无论如何,那里总是妻子的娘家。 万一她真的很不幸地、是被歹徒绑架了,他也可以在第一时间、立刻拜托财 大势大的颜家帮他救回爱妻。 他只要她安好。 代价若是要他放弃自己的爱情,放弃和她一起过生活的幸福感,那也没关系。 颜家一家人倒是从没预期过,方圣恩会这麽快就找上门! 他们以为做尽坏事而心虚的他,一定会先躲一阵子风头,怎知他却刚好在羽 洁醒来的第二天,就风尘仆仆赶过来,摆明想求见「每个」颜家人。 幸好大家昨晚已经讨论好相关对策,也已盘算好该怎麽帮忙羽洁、进行属於 她自己的「战争」。 於是颜振邦和颜涛一起出面,就在自家客厅和方圣恩会面了。 他们父子看著他的目光既冷淡,又轻视、不屑,更有非常明显的憎恨,好像 巴不得亲手杀了他。 方圣恩无暇理会他们的恨意,只是急急说出来意。「颜先生,请问羽洁是被 你们带回家了吗?」 颜涛冷哼出声。「你有脸演戏,我还真不好意思看!」 「拜托你们快点告诉我!羽洁人是否回到家中?」他只想知道妻子的下落, 谁要怎麽讽刺他,他都无所谓。 颜振邦突然沉痛发话。「事到如今,你想找羽洁也没用了!她……她早已经 死了……」 这就是颜家人打算一致对外放话的说词。 几天後,准备出发到日本去整型美容的羽洁,将来会以另一个名字、另一个 与原来脸孔有点相像、却更加亮丽的外表回到台湾。 到那时候,她的身分也会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与颜家人没有任何关系、名 为柯羽蝶的女人,以利她进行自己对方圣恩的种种复仇。 在她的报复计画成功之前,世上知道颜羽洁这个人还活著的,就只有她的双 亲和大哥,不会再有其他人,以免消息不小心泄露、让「敌人」心生戒备。 简直不敢相信刚才亲耳听到的噩耗,方圣恩愣愣反问妻子的父亲:「你是不 是在骗我?是不是?是不是?!」 颜涛马上精明地接著扯谎。 「因为你把羽洁偷偷带走,又没保护好她,才让她被贪婪的歹徒绑架、又直 接杀害!这一切全都是你的错!」 由於不想「打草惊蛇」,颜家父子并不预备让方圣恩知道,其实他预谋杀人、 诈领保险金的行为,早已被他们所洞悉。 「羽洁是被人杀死的?」方圣恩的表情依旧呆滞,但眼神变得非常空洞、非 常可怕! 「你到底要我说几次?!我女儿死了!被人绑架撕票了!」颜振邦愤怒大吼: 「你也可以滚了!我们永远不想再见到你这个人!」 「我不相信!我要见羽洁!我要看到她!」他突然凄厉放声大叫:「羽洁! 羽洁!你快出来!不要躲我了!我知道你在这儿!你快点出来——」 「你是疯了不成?!我妹妹都已经不幸过世,你还要打扰她安眠的灵魂,你 还有没有良心?」颜涛真被他令人意外的反应给震惊了! 因为太悲痛,方圣恩的眼泪突然疯狂流下来。 「骗人!你们是骗我的!羽洁不可能死!她说她会永远待在我身边,她不会 说谎的!」 颜振邦不但不同情他,反而只觉得他的「演技」实在太精湛,难怪之前骗得 走女儿的心! 他冷冷地说:「我有必要诅咒自己的女儿死吗?这种事还能开玩笑吗?!」 「不!羽洁不会死!羽洁不会死!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再骗我了!」 方圣恩痛哭失声。「我只要你们告诉我实话就好!只要让我知道羽洁人还好好的, 我马上转身离去!再也不会妄想要带著羽洁离开颜家!我一定立刻从她的生命中 彻底消失!我发誓!我发誓!」 听到这番悲痛的告白,颜涛不禁有点动容了! 如果不是已经有太多不利方圣恩的「铁证」出现,他差一点就要相信,这个 男人真的深深爱著小妹…… 一思及此,他硬起心肠回答他:「我们所能告诉你的实话就是,羽洁真的已 经去世。」 「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方圣恩崩溃了! 经过颜家父子一再肯定说明後的此刻,他才真正愿意去相信……遭逢意外事 故的爱妻已不在人世。 她死了,他活著还有什麽意义? 他感觉眼前一片黑暗,自己原本坚稳、充满种种期待的世界,也在那一刹那 间崩落、毁坏、飞灰烟灭…… 颜振邦恨恨地对他说:「你不要再演戏了!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突然间,悲痛万分的他扑向无缘的岳父。「拜托你!让我看看羽洁!让我看 她一眼!让我见她最後一面!」 直觉认定这个「恶质」的年轻人,为了钜额保险金,只想确认女儿是否真的 死掉,颜振邦更是气愤。 他一把将方圣恩推得踉跄往後。「我不会让你看她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们不能这麽做!你们不能这麽残忍!羽洁是我的妻子,我若是没去看她, 她会很难过、很伤心!我不能让她死不瞑目!我不能让她走得不安心……」他一 边乞求颜家父子、一边哭泣。 颜涛神情凝重地说:「方圣恩,你还是走吧!羽洁是我们家的小公主,她的 後事我们自然会办得很隆重,不劳你费心!」 「不——拜托你们!求求你们!让我看她!让我看她一眼!我只要看她一眼 就走,以後再也不会过来打扰你们!我是说真的!我不会骗你们!」他激动狂吼, 生怕连爱妻的最後一面都见不到…… 「你真是够了!」 颜振邦怒骂他一声後,立刻就唤来三名男仆,命令他们将这个死缠烂打的可 恨无赖拖出去。 方圣恩哪里肯走? 他拼命挣扎、吼叫,却还是不敌三个大男人的力量,被他们硬是抬出颜家、 丢到大门外的地上。 而留在客厅中的颜家父子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对刚刚方圣恩的 失控行径,要有什麽反应才好。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