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两年後 一间豪华、宽敞、充满男性气息的主卧室里,铺著黑色丝绸床单的大床上, 躺著一个健硕高大的男子。 睡得很不安稳的他,眉头深锁,满脸全是他只会在梦中释放的哀愁,僵住不 动的身体,在在说明他已被习惯性的梦魇牵引住。 从妻子逝世後的这两年来,他的梦永远是相同的情节。 异国的陌生风景、阴暗的天色,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路在他眼前展开。 他永远在那条路上焦急地奔跑,跑得满头大汗、心脏悸痛,但他绝不能停下 脚步、稍事休息。 他时间有限,他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对他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如果他找不到, 他宁可死…… 他必须不停找寻下去…… 发出一声难过的低吼之後,方圣恩好不容易摆脱了今晚的梦魇,满脸汗水地 清醒了过来。 他直觉瞥向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上面的时针和分针清楚指出,此刻是半夜 两点多。 一个翻身坐起,屈膝靠在松软的大枕头上,他用双掌抹去一脸的汗,心情并 没有因为离开了恶梦而变好,反而觉得异常低落。 「为什麽?」方圣恩喃喃自问,脸上挂著悲哀又心酸的苦笑。 为什麽羽洁去世之後,一次也不入他的梦呢? 他永远都在梦中找寻她,却从未在梦中见过她的芳踪。老天爷怎麽那麽残忍? 连让他们夫妻在梦境中见一面都不允许? 只要一次,一次就好,他要求的不多啊! 只是一个小小的、卑微的心愿,竟然从来就无法得到实现。 现在的他已今非昔比,经过这两年来夙夜匪懈、奋发图强,瞻大心细地投资, 大刀阔斧地创业,让他不但不再是以前的「穷小子」,还变成了台湾呼风唤雨的 股市大亨。 只要他一个波段投入股票市场,必为自己带来近亿元的利润,他所开设的「 致胜」连锁证券公司,更是深得股票投资人们的信赖,营业额也总是高居不下。 他有名、有利、有权、更有势,他几乎什麽物质上的享受都拥有,也什麽都 可以拥有。 但世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是空的、是死的。 他只是一具行尸走内。 若不是截至目前,他还未找出杀害羽洁的真正凶手、以慰爱妻的在天之灵, 若不是颜家双亲一直还没亲口答应,允许他死後可以和羽洁葬在一起。 他早就不想活了! 钱多得可以砸死人的他,只是想在梦中、看看妻子的身形笑貌都不可得,他 还能觉得活下去有任何乐趣吗? 方圣恩一走进「致胜」证券公司,三位柜台小姐全站起来,清脆、响亮又礼 貌地对他说:「总裁早!」 但他连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就迳自走进总裁室。 直到确定总裁真的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不太可能听到她们说话,这几个正值 蛤样年华的柜台小姐,就忍不住一阵低声的惊叹、讨论、外加「八卦」了。 「我们总裁不论怎麽看、就怎麽帅呢!」杨小姐率先发言。 「可不是吗?听说没发迹之前的他,还是个有名的驻店乐团主唱哩!我光是 用想像的,就可以知道他会迷死多少女孩子!」李小姐接著说。 「不过,他给人的感觉好忧郁哦!好像从来也没人看他笑过!看到他眉头深 锁的模样,我真的好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摺!」陈小姐的语气听来相当心疼。 「唉呀!你是看太多罗曼史小说了是不是?说得我鸡皮疙瘩都快掉满地了!」 「我劝你别做梦了!我们总裁最爱的女人,是他已经死去两年的太太,他一 直无法忘怀她,根本是不交女朋友的。」其他两名同事忍不住泼她冷水。 「可是前一阵子,我在杂志上看到了,他跟「连氏」工程开发的千金传出绯 闻耶!而且她还是他亡妻的表妹哦。」陈小姐不解地眨眨充满梦幻星星的眼。 杨小姐有些不屑地撇嘴。「我知道你说的是连诗珈啦!她最喜欢缠著我们总 裁不放了,简直就是只八爪章鱼!」 「咦?你怎麽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李小姐很好奇。 「因为我常常帮她转接电话给方总裁啊。」杨小姐冷冷地说:「有一次,我 只是不小心把她的来电给转错了部门,她竟然劈头就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还威胁 我,再有下次她就要叫总裁做主开除我。哼!她也不想想自己是哪根葱?总裁根 本从没对外公开说要娶她进方家门,她就得二五八万了!」 「她的个性好差哦!」陈小姐皱眉摇头了。「希望总裁明察秋毫一点,不会 真的娶连小姐为续弦,不然想也知道,他的日子一定会过得更忧郁、更笑不出来。」 李小姐则接著说出她曾听闻的八卦消息。「可是我也听人家说过,孤儿出身 的总裁,自从妻子意外过世後,现在这个世上跟他最亲近的人,就只剩连诗珈了。」 「怎麽可能?我不相信!」杨小姐止目定地说:「方总裁那麽聪明、有才干, 怎麽可能会被这个恶女的假面具所欺骗?」 李小姐推理。「我想可能是某种移情作用吧?听说总裁夫妇和连诗珈三人, 以前就是很好的朋友了,他会对她多了一份情谊,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哼!我猜她是想乘虚而入,当上「致胜」证券的总裁夫人。」杨小姐厌恶 地说。 「如果她真有能耐,可以让总裁忘了挚爱的亡妻,我就很佩服了。」李小姐 客观评论。 陈小姐赶紧发问:「会吗?连小姐可能是下一任的总裁夫人吗?」 「目前我看是不可能啦!」李小姐不在意地挥挥手。「总裁到现在都还在为 了要拉拢妻子娘家那边的人而伤脑筋呢!」 「他们之间的感情很不好吗?」 「嗯,他连想走进颜家的家族墓园,替亡妻上香、送花什麽的,都得靠连诗 珈的关系才能走得进去,真的好可怜!」 「怎麽这样?」 「这些恩怨说来就话长啰……」 三名柜台小姐兴致高昂地、谈论著关於自家总裁的旧闻,直到一通电话进来, 才让她们的话题告一个段落。 无巧不巧,这通电话正是刚刚她们所提到的连诗珈打来的。 在总裁室中和她接上线的方圣恩,一脸酷寒、面无表情,但对她说话的语气, 却是一如往常的温和。 只是讲讲电话,他就不必连面部表情都得「伪装」了。 「圣恩,今晚和我出去吃个饭嘛!」连诗珈对他撒娇。 「不了,我有些公事必须处理。」 「上次你也是这麽拒绝我,你好伤我的心!你知道吗?」她又嗔又怨地说。 「我可不想让你的「行情」因为我而下跌。我们之前一起去餐厅,已经被周 刊杂志跟拍过,我想最好是不要再有第二次发生了。」 「圣恩,我不在乎!我爱你啊!你到底要我表白几次?难道……难道你不能 试著接受我的感情?」 「诗珈,别说了……」 一句话就道尽他们两人永远是无法交集的平行线。 毕竟他早就告诉过连诗珈好几次,他还爱著死去的羽洁,他甚至跟她说过、 他的心早就随著妻子的过世而死去了。 但不知她是太执著、还是对自己的美貌太有自信,她总是认定自己可以取代 羽洁在他心中的地位。 连诗伽固执地低嚷:「表姐已经死去两年,她不会再回来你身边了!你为什 麽还要为了她,扼杀自己爱上另一个人的可能性呢?」 「我很谢谢你这麽关心我,而且托你的福,我也能常常去颜家墓园看羽洁。 可是在我心中,我真的只能把你当成妹妹。」方圣恩忍耐地说:「你是我和羽洁 的表妹,就是这样而已。」 「我才不要当什麽妹妹!我要你爱我,羽洁一定也希望你能爱我!」她故意 抬出表姐的名字,想推倒他的心墙。 「诗珈,我不想耽误你的青春,因为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掉羽洁,你还是快 去寻找属於你的良缘吧!」他无奈叹道。 而且说不准哪天,他就会潇洒放弃一切、追随亡妻的脚步,离开这个「生亦 何欢、死亦何惧」的世界。 没他真心在乎的人爱他,他也不打算再爱人,「活著」对他而言,只是一出 乏味、无聊又没意义的舞台剧罢了。 「不!圣恩,我不可能放弃你!你也不要再劝我了,没有用的!」在电话另 一端,连诗珈的眼中燃烧著决心的火焰。 为了这个男人,她做尽伤天害理之事,连晚上都不太敢睡觉,就怕表姐来梦 中找她索命…… 她不择手段、放手一搏除去她最大的「障碍」,最後,却依然换来方圣恩的 无心无情。 这叫她如何甘心? 由於不想白费力气安抚连诗珈,方圣恩不再对她多说什麽,仅仅淡然转移了 话题,并以公事为藉口,很快挂掉这通电话。 然後他就倚在皮椅上,陷入短暂的沉思。 其实自从妻子去世之後,他对连诗珈就有很复杂的心情,但这个心情绝对无 关乎爱情。 她曾在他因为丧妻而颓废、难过时,主动亲近关心他、照顾他,也曾在他太 想念羽洁之际,帮他带来很多她放在娘家的相片、和以前生活点滴的消息。 有时只要看到她,他就会想起往日三人在一起的时光,他会觉得羽洁好像还 活著,并没有离自己而去。 这就是他与连诗珈一直保持密切连络的原因,而非如外界所揣测,他已对她 产生了男女之情。 而他迄今尚未与她划清界线,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他 怀疑羽洁的死,和连诗珈是脱不了关系的。 当初他们小俩口私奔、择屋另住之时,附近的左邻右舍,根本就没人认识他 和羽洁,那些蓄意绑票妻子的歹徒,怎麽会知道她就是「湘林」集团总裁的妹妹? 再者,妻子是在跟表妹重逢後的第四个月遇害,这一点也相当启人疑窦。 因为连诗珈是当时他们夫妻的生活圈中,唯一一个知晓他们的过去和真实身 分的人,而妻子被人绑架走的时间和地点,也是在要去和表妹碰面的、那天下午 的绿园咖啡馆附近。 最令方圣恩不得不怀疑的,就是这个女子在羽洁死後,对他所表现出来的过 度热情。 为了得到他的爱情,她甚至跟原先交往的男朋友分手,也不再寻找新的恋情, 完全就把心思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一切彷佛像是回到了从前,她仍然是积极倒迫他的那个女大学生,而他也还 是一样无法打从心底喜欢她…… 只是羽洁已不在人世了。 方圣恩烦恼地揉揉额间,心想,连诗珈真会如此狠毒吗?为了要他爱她,不 惜唆使黑帮份子绑架羽洁并杀害她? 他也派过私家侦探、暗中调查过她,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找出她的可疑之处, 也没查到她跟妻子的命案、有过什麽直接的关联。 这两年来,因为一直找不到连诗珈犯罪的具体证据,他也只能跟她继续暧昧 难明地周旋下去。 针对他心目中的最可能嫌疑犯,他会保持小心谨慎,戴著温和的兄长面具, 绝不让她发现,他其实已经暗中怀疑她很久、很久了! 台中市都心某高级住宅大楼 窗明几净的第十二楼的公寓内,新装潢的家俱和摆设,其上平滑的表面散发 出微微亮光,一股清爽又舒服的原木气味,也飘散在空气之中,在每间房间内的 每样东西,几乎都是全新的。 此刻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静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有些失神地凝视著镜中 的自己。 水汪汪的明眸、小巧红嫩的嘴唇、挺直有型的鼻梁、性感中又不失清灵的脸 部轮廓…… 再往下看,丰满圆润的胸部曲线,在纤细的腰肢衬托下,更有种足以蛊惑男 人的线条之美。 这就是她,一个名为柯羽蝶的女人,也是全身上下都已在日本整个换新的颜 羽洁。 在双亲和大哥的坚持下,其实她的容貌并未完全改变,还保留著一点以前的 模样和气质,所以在整型手术之後,她也很快就适应了这个变美的自己。 这种结果绝非她的虚荣、心所致,而是当时她被人推下深谷,受到的外伤真 的太严重了,不得不将脸和身体整个美容改造过。 当然她打算复仇的意念,也造成了她决定舍弃大部分从前的模样。 甚至可以说,颜羽洁其实是厌恶再看到、那个被人狠狠欺骗感情、痴痴傻傻 的自己。 这间高级公寓,则是她为了伪装的新身分所租赁下来的。 柯羽蝶,美籍华裔,是家中的独生女。富有的双亲早年就已移民美国加州, 并在洛杉矶成立了「富豪」金控公司。 为了拓展国际业务,任职家族企业管理阶层的她,成了亚太地区的全权代理 负责人,第一个她计画要开发股票和基金操作商机的国家就是台湾。 因为这是柯家的故乡,也是羽蝶童年成长的地方。 当然上述一切,全属虚构,世上根本就没这个女人。 这种种,全是颜家人帮忙布局好的身分和背景,并尽可能做到,当「柯羽蝶」 被人暗中徵信调查之时,对方所得的答案,全会让他们无可挑剔、无从怀疑。 现在的方圣恩非同小可,颜家人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他们务必要想尽办法,做足万全准备,帮羽洁打出一场大获全胜的复仇战, 并将那个男人、再次推入穷愁潦倒的万丈痛苦深渊。 颜羽洁依然静静望著镜中的柯羽蝶。 再过几天,她就会以生意合作的理由,再见到方圣恩了。 她能保持冷静剖析他的一言一行吗?她能丝毫不被两人重逢的震撼所动吗? 她能控制好恨意、不让自己「露馅」吗? 老实说,她根本没把握。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