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地震,海啸,狂飚,泥石流 ——"文化大革命"进程 “文化大革命”好象是几台同时演出的戏剧,情节复杂而又互相交错;演员 们彼此“客串”而又变幻无序:今天他是座上宾,明天就成了阶下囚;今天你是 阶下囚,明天又成了座上宾。人们象走马灯似的换演着角色,变化着形象。这一 场戏还没有闭幕,那一场又开始了。“乱纷纷,你方唱罢他登场”,好象全是电 影中的“枪战片”,两群人互相射击着,镜头转换的很快;在你没有记住其面孔, 也不知道谁和谁是一帮时,舞台上已经又换了一班新的演员了。台风,地震,海 啸,狂飚,泥石流同时降临在中国大地上,要想描写其彼此撞击的形态,理清其 间的因果关系是很困难的。 考虑到目前描述和记录“文化大革命”的书藉、资料已经很多了。党中央彻 底否定“文化大革命”的决定,早巳深入人心。我们这里不能也不想堆积关于 “文化大革命”过程的详细材料,那样即使写出上千万字的一部书,也还不够。 所以,对“文化大革命”进程这一卷,凡是为人所共知的事件,我们都一笔带过, 不去赘述。只是就一些重大事件,做最简单的陈述,以能够说明“文化大革命” 的来龙去脉为准则。 “文化大革命”发端之前、之中,有许多中央文件,报刊社论、评论,领导 讲话,不止千百次讲到它的历史意义和深远影响: “文化大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大革命。” “毛主席亲自发动亲自领导的这次”文化大革命“是完全必要的,非常及时 的。” “社会主义社会,只有经济基础的革命,是不巩固的,必须经过政治、思想、 文化领域的革命,才能巩固社会主义。” “文化大革命是要防修、反修,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的大革命。” “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 “文化大革命是要整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使社会主义江山永不变 色的大革命。” “文化大革命是要大破大立,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立新 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的大革命。” “文化大革命是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千秋大业,是关系着 中国命运和前途的大革命。” “文化大革命要发动广大群众,让群众自己起来解放自己的大革命。” …… 这些理论是不容置疑的,光辉灿烂的。 这项任务是空前伟大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作为一个执政政党,完成了这项任务,就无愧是正确的、 光荣的、伟大的党。 既然“文化大革命”这么伟大,这么重要,接踵而来的问题是:应该郑重地 按党章、党规、党的一贯传统方法办事,必须遵从下列程序: 第一,首先由毛泽东或者其他领导人提出建议,先召开政治局常委会议,经 过充分讨论作出相应决议,再提交政治局讨论通过,以至召开党的中央全会或者 全国党的代表大会,进行充分讨论,通过相应决议,然后付诸实施。 第二,要完成这一项伟大任务,按照党的一贯传统,必须制订一些相应的方 针、政策,比如什么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什么是“旧思想”,“旧 文化”等等,以免乱批,乱斗,乱破,胡立; 第三,按照党的传统作法,还要进行“试点”,取得经验,以防止可能出现 的各种偏差。 第四,完成这一伟大任务,绝对不能一哄而起,绝对不能“暗箱操作”! “暗箱操作”无论从国家宪法或者党章、党规都是不允许的! 可是“文化大革命”却反其道而行之…… 让我们看看“文化大革命”的进程吧。 第一章 "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出笼 ——策划于密室之一 本书在第一卷中,叙述了1959年在中央上海会议上,毛泽东号召“学习海瑞” 精神的过程。从此,全国文艺界响应号召,出现一股写海瑞、演海瑞的风潮:在 北京有《海瑞罢官》,有《海瑞骂皇帝》,在上海有《海瑞上疏》,在沈阳有 《海瑞背纤》,等等。没有领袖的号召,怎么会掀起“海瑞风潮”? 北京市副市长明史专家吴晗,是为响应号召经过领导动员才写了《海瑞罢官》 的。演出之后,毛泽东还在自己家里,宴请了演海瑞的主角马连良。 到了1965年要发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是从批判《海瑞罢官》拉开的序 幕。这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关于“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这篇文章的出笼过程,据江青在许多场 合多次披露过:她们在北京找不到人写,于是到上海通过张春桥找到了姚文元。 文章改过多次,毛泽东看过三次。每次从北京到上海带草稿,都是夹在其他文件 中,江青说,这样“保密了七、八个月”。 上海“文汇报”发表此文是1965年11月10日。按时间推算,组织这篇文章应 该早在1965年四、五月间,或者更早一些就开始了。根据编报的常识分析,对于 这么一篇重要文章,11月份发表,应该在八、九月份就定稿了。 批判彭德怀的文章准备好了。可是彭德怀还在北京。他虽然被罢了官,可是 还住在“挂甲屯”呀!挂了甲的这位“彭大将军”,在部队的影响是不能靠一次 或几次批判会议所能消除的。别看在批判会上人们向他举拳头,心里怎么想呢? 把他留在北京好不好?他的老战友、老部下可不少呢。 发表此文之前的1965年 9月23日,毛泽东亲自给彭德怀打电话,约他面谈, 说:你来吧,早在等着,还没有睡。(毛泽东习惯夜间工作,打电话时是清晨, 所以他说“还没有睡”) 庐山会议以后,彭德怀没有机会与毛泽东见面。写过多次信,没有回音。彭 德怀虽然生性梗直,觉得冤枉,但伟大领袖召见,他只得遵命前往。 此时的彭德怀思绪万千,他想象不出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常烘,汽车直驱中 南海颐年堂,没想到毛泽东已在颐年堂外等候了。彭德怀惊喜交集。疾步上前, 与毛泽东紧紧握手。毛泽东风趣地说:“你这个人啊,平时总不来,写信是不写 则已,一写几万言。” 几句亲切言语,他们之间隐匿着的紧张气氛一下子消失了。两个人都笑起来 了。毛泽东拉着彭德怀的手,进了颐年堂。 毛泽东与彭德怀的谈话,从清晨持续到下午三点多钟,毛泽东承认,在庐山 会议期间,彭德怀的万言书增加了他们之间的误会。彭德怀仍然坚持自己的基本 看法。 毛泽东说;“我们共事几十年了,不要庐山一别,分手到底。我们都是六七 十岁的人,应当为后人多想事,多出力。庐山会议已经过去了,是历史,现在看 来,真理可能在你一边。对你的事,看来是批评过了,错了,等几年再说吧。但 你自己不要等,要振作,把力气用到办事情上去……” 中午毛泽东请彭德怀吃饭,作陪的有刘少奇、邓小平、彭真。 经过此次谈话,彭德怀接受了让他到远在四川省的“三线”担任副指挥的任 务。此时彭德怀心情是复杂的。但是这位老将军很快上任了,他风尘扑扑地到处 视察,思索,筹划,布署三线建设。可是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一年之后才知道。 当年11月10日,也就是毛泽东和彭大将军谈话的四十七天之后,“评新编历 史剧《海瑞罢官》”在上海《文汇报》发表了。 在党的领导下,在报纸上点名批判谁,可不是一件小事。按照常规,上海的 一个地方报纸点名批判北京市一位副市长、著名明史专家,不仅要经过北京市委 同意,而且要经过党中央批准。 作为北京市市长、市委书记又是在中央主持日常工作的书记处书记彭真,看 完这篇文章后,认为是对北京市委的突然袭击,他说:“我倒要看看搞这个名堂 的人究竟怎样收场,我就不相信广大的学术工作者会同意这样霸道的文章,我们 要用事实和群众的舆论来回击这种袭击。”他同时打电话质问上海:对这么重大 的问题,你们不和中央打招呼,组织观念哪里去了? 象这类文章,除非中央下令,并由新华社发通稿,各地方报纸也是不敢随便 转载的。毛泽东等了整整两个星期,全国各地如一潭死水,毫无反应,不要说予 以转载,连提都没有人提到。毛泽东十分恼怒,中国成为谁的天下了?康生报告 说,是党中央书记处对此文保持沉默,中宣部则公然表示反感和不可理解,新华 社也就不敢擅自作主,全国各省市的报纸自然是看北京的眼色行事,与中央书记 处保持一致了。 毛泽东说,北京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独立王国”,随即下令:报刊不转 载姚文元的文章,新华书店出小册子,立即在全国发行。但北京新华书店却不订 货。 为了打破沉寂,也是给在北京的彭真一个警告,11月21日,毛泽东在杭州会 议上公开讲话了:姚文元的文章好处是点了名,但没有打中要害。海瑞罢官的要 害是“罢官”。嘉靖皇帝罢了海瑞的官,一九五九年我们罢了彭德怀的官。彭德 怀也是海瑞。 过了二十多天,北京和全国各地方报纸才先后转载了“姚文”,但多半附有 按语,内容也含糊其辞:作为学术问题请大家讨论,并可以各抒己见。 历史学家、文艺界人士纷纷评论“姚文”: “姚文元提出《海瑞罢官》射影现实,过了头,超过了学术范围。姚文元给 吴晗下' 反党反社会主义' 结论,这是莫须有的罪名,和秦桧陷害岳飞时的理由 一样。你姚文元把海瑞的平冤狱、退田同现实类比,请问你是什么居心?你故意 这样做,是不是存心反党反社会主义?这样开了头,请问谁还敢再写剧本?新编 历史剧本来就少得可怜,如果再这样批判,历史领域里就成为一个禁区了。动不 动就用阶级斗争的框框乱套,非把问题搞复杂不可……” 著名学者周谷城早就领教过姚文元的棍子,他说:“姚文元惯于陷人于罪, 天理难容!我十分怀疑,姚文元到处批判别人,为什么别人就不能批判批判他? 现在是毁灭一个人容易,真正要树立起一个正确的理论就难了。我们现在最需要 的是建设,要培养起我们自己的历史学家来。” “学习海瑞,称颂海瑞如何清廉秉公,无私无畏,号召全党学习海瑞精神, 要敢于犯颜直谏,要敢于给领导提意见,是毛主席讲的嘛。毛主席要求全党干部 要有五不怕,一不怕开除党藉,二不怕撤职查办,三不怕老婆离婚,四不怕坐牢, 五不怕杀头,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批判《海瑞罢官》置毛主席与何 地?”…… 这些观点,大体上反映了学术、理论和文艺界的情绪。后来这些作为学术问 题“讨论”而反对“姚文”者,在“文化大革命”中都没有好下场。 这只是“文化大革命”的序幕,是划着的一根火柴,熊熊烈焰是在半年之后 烧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