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团结的大会?分裂的大会? 胜利的大会?失败的大会? 1967年夏天,在纪念“文化大革命”一周年的时候,林彪给《人民日报》题 写了一幅字:“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应该说,如果作为书 法,林彪的字算是一丑,如果说其内容,这两句话在“文化大革命”以前就有了, 版权不属于他。 林彪喜欢用“最”字。在“一年总结”中,他说“文化大革命”是成绩最大, 最大,最大;损失最小,最小,最小。 他还说:“文化大革命”尝到了“大民主”的味道。他也是在扯谎:大民主 是用来对付所谓的“走资派”和他们要打倒的对象的,对于林彪、江青和文革小 组的成员们,那是连小校厚主也没有的。因为有“公安六条”管着:凡是攻击林 彪、江青和中央文革的,都是“现行反革命”!君不见,姚文元的老爹姚蓬子, 在30年代是个叛徒。有人不知天高地厚,闲谈中议论姚蓬子,被别人揭发,马上 成了“现行反革命”!谈什么“大民主”! 林彪说:形势大好,不是小好,也不是中好。对于“全面内战”,他说,群 众组织之间打派仗无非是几种情况:一种是好人打坏人,应该;一种是坏人打坏 人,活该;一种是坏人打好人,镇压;一种是好人打好人,误会……全面内战死 伤了多少青年?林彪说得好轻松! 此后,一面搞“斗批改”,一面建立红色政权“革命委员会”。 在“斗批改”中,群众性地批判什么“三自一包”,“三和一少”,“黑六 论”等等。你如果当场问:是哪“三自”?哪“三和”?哪“黑六论”?能够回 答出来的是极少数。比较典型的是批判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修养》。5 月8 日, 《红旗》《人民日报》发表了《〈修养〉的要害是背叛无产阶级专政》一文。这 篇经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讨论通过的编辑部文章,采取断章取义、无限上纲 的手法,给刘少奇扣上吓人的大帽子。文章说:“《修养》一书是党内最大的走 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代表作,这本书,是反马克思列宁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 大毒草。它流毒全国,流毒全世界。对它必须进行彻底的批判”,“它的要害, 就是背叛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无产阶级专政学说……” 要知道,在延安的整风运动中,刘少奇的这本著作,是作为重要学习文件印 发全党学习的。毛泽东不会不知道。怎么一个夜晚就变成“黑修养”了。自己健 忘,人们都那么健忘吗? 从1967年 1月31日黑龙江省成立全国第一个革命委员会(《人民日报》为此 发表社论《东北的新曙光》)到1968年 9月 5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建立革命委员 会,全国29个省、市、自治区,先后都建了“革”,全国已经是“山河一片红” 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台湾剩夯有计算在内),算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已经取得全面胜利的一个标志。9 月 7日《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发表社论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全国万众欢腾了。 其实认真分析一下各省(后来包括地、市、县)成立的革委会,实际上是一 个畸形婴儿。成立革委会的原则是“军、干、群三结合”。军,即支左的解放军 代表。当然支左的解放军代表,有思想、有头脑者也不乏其人。但一般说来,在 林彪统帅下,支左嘛,应该比造反派还左。况且部队工作和地方工作是两回事, 用指挥军队的办法,指挥地方工作就不灵。但支左的军人权力很大,这就产生了 矛盾:一方面是情况不熟、不懂,一方面是权力很大,办法很粗。“抓革命”可 以,“促生产”嘛,就只有外行领导内行了。 再说这结合进“革”的“干”:当时全国各级领导班子中的领导干部,只要 是当权派,就是“走资派”,几乎100%都被打倒了。这些原来在岗的干部,大多 是一些有水平的能人。在造反派分为誓不两立两大派的时候,有些领导干部为了 表现自己革命,都分别站在某一个派别。当时的口号是:他们要“和造反派团结 在一起,战斗在一起,胜利在一起”。因而,老干部们也就不可避免地有了“派 性”。“建革”时,两派对于对立面各自推出的“结合人选”,争吵得不亦乐乎。 由谁推出的人选“入革”,长期达不成协议。能够为彼此所共同接受的是这么几 种人:比如一个市委或市政府领导班子中,原来有些成员或者因身体不好而长期 养病,或者因为班子内部团结问题,长期“撂挑子”不上班,或者因为水平较低, 庸庸碌碌。还有一些领导干部,因为过去犯过这样那样的错误,长期“靠边站”。 带着派性的观点一调查:说他们是受“旧党委的迫害者”,是资产阶级路线的 “牺牲品”,早就应该“站出来”……凡是这类干部因为长期没有工作,也不掌 握权力,也就没有犯过什么“错误”。当初造反的时候,谁也不注意他们,现在 搞“三结合”了,又因为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他们当了“逍遥派”,没有 “派性”,对两派都不构成威胁,因而对于他们“进革”,双方都没有阻力。于 是他们就成了“三结合”对象。请想一想,结合这么一帮干部,能有什么作为呢? 再说这“群”,即“三结合”中的群众造反组织代表。虽然他们说的都是造 反是为了“要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但实际上拚死争夺的胜利果实还是落实在 权力分配上。但经过辩论中的唇枪舌剑,武斗中的枪林弹雨,现在权力即将到手 了,谁肯让对方“摘桃子”?“建革”时的斗争达到白热化程度,长期难以达成 协议。双方经过妥协,终于建立了“革委会”……这些连书都没有读好的造反派 娃娃们,进了“革”又能创造什么政绩呢? 所以“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地方政权,实际上是一个怪胎。至于更重要的中 央政权的权力分配问题也迫在眉睫了。但全国一片胜利的欢呼声,把第一个问题 淹没了。对第二个问题,谁也没有权利想,更没权利问。 按照党章,党的全国代表大会,每5 年召开一次。可是从1956到1968年,已 经12年没有开了。中央全会本应每年开两次,可是从1966年8 月的八届十一届全 会到“九大”前夕,也两年多没有开中央全会了。党章好象一块没有加酵母的面 团,放在那里没有人问。毛泽东想什么时候开,就揉一揉,爱揉成什么样,就揉 成什么样。经过近三年的“文化大革命”,“全国山河一片红”,“无产阶级” 取得了空前的胜利,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已经水到渠成,非开不可了。 按照党章,召开下一次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上一届中央委员会应该提出一个 报告,向下一届全国代表大会报告工作。可是在中央机关担任领导工作的老一代 革命家,绝大部分被打倒、或者因为“叛徒”、“特务”正接受审查。原来各省、 市、自治区的领导们的情况,也是如此。所以能够有资格参加“九大”的原来的 中央委员不到三分之一,不够法定人数。有的造反派已经当了九大代表,可是还 不是党员,便突击入党,连党章中的“侯补期”都不要了。在“非常时期”,什 么党章不党章的,顾不得那么多了。 党的“八大”开会时,邀请了几十个国家的兄弟党参加祝贺。这次是没有可 请的兄弟党了。苏联已经变修,成了“社会帝国主义”。东欧各社会主义国家, 在中、苏争论中,跟着苏联跑,当然不能邀请。阿尔巴尼亚原来是“欧洲的社会 主义的明灯”,是站在中国一方的,现在也转向了。越南、朝鲜共产党在中苏争 论中态度暧昧,至于象法国、意大利这样资本主义国家的共产党,就更甭提了。 所以,“九大”召开时,中共在国际“共运”中已经找不到朋友了。 “九大”开会前,是高度保密的,事先没有公布开会的时间、地点,也不准 记者采访。代表们到京后,不准外出,不准打电话。开会时秘密进入会场。一直 到会议公报发表,中共党员和全国各族人民才知道“九大”已经召开了,这种做 法在执政的各国共产党的历史上是很罕见的。 1969年4 月1 日下午5 时,九大第一次全体会议开始,毛泽东主持大会开幕 式并讲了话。他概要地回顾了党成立以来历次代表大会的情况,并说:“我希望 我们的大会,能够开得好,能够开成一个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团结的 大会”,“胜利的大会”是“七大”时提出来的,“八大”也这么说过。那么 “九大”呢? 大会通过主席团名单,并推举大会主席。这时发生了一个有趣的小插曲:毛 泽东突然说:我推举林彪同志当主席。林彪马上站起来大声说,“伟大领袖毛主 席当主席。”毛泽东又说:“林彪同志当主席,我当副主席,好不好?”林彪连 连摆手说:“不好,不好,毛主席当主席,大家同意请举手。”于是,全场立即 举起手来:毛泽东看见大家举手,就同意当主席,并提议林彪当副主席,周恩来 当秘书长,会议一致通过。接着,林彪代表党中央作政治报告。 一直到开完“九大”,才发表了“公报”。 早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就公开宣传过:毛主席指定林副主席为毛主席的 接班人。因为“林彪同志是毛泽东同志的亲密战友”,“一贯高举毛泽东思想伟 大红旗,是最忠诚、最坚定地执行和捍卫毛泽东同志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 “九大”把林彪当接班人,写进了党章。这就从根本上背离和违反了党的民主集 中制原则。 “文化大革命”总是批判“资本主义复辟”,可是连资本主义制度国家,也 没有指定“接班人”的事。按普通常识,无产阶级政党的领袖不是一个人,而是 一批人组成的一个集体。他们是经过实践的考验,最有威望、最有影响、最有经 验的人们。他们受到广大党员的信任,被推选出来担任最重要的职务,并对全党 的工作实行集体领导的。党的领袖们既不能保证终身任职,更不能由一个人指定 自己的接班人。指定“接班人”是不是对马列主义的修正?这么一个简单道理, 谁人敢问! 实践证明:领袖毕竟只有两只眼睛。两只眼睛没有千百只眼睛看得清楚。毛 泽东原来指定刘少奇当接班人,被他自己打倒了。那么林彪呢?且看后来! 在开“九大”前,因为陈毅总是跟不上“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他对毛泽东 说:我没有资格当九大代表。毛泽东说:你有资格,你代表右派。 4 月24日大会选举,当选的 170中央委员, 109名候补中央委员。原八届中 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只占19% ,而靠造反起家的王洪文、聂元梓、王效禹都 上了中央委员的名单。 “九大”在排“座次”方面很费了一番心思:毛泽东居中,在他左边的是: 林彪、陈伯达、张春桥、康生、江青、叶群等;在他右边的是周恩来、陈毅、李 先念等老一代革命家。因此说“九大”是一个团结的大会,不如说是人为地“分 裂的大会”,说是“胜利的大会”,胜利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