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文革”的强弩之末——追查“谣言”运动 就这样,从1973年夏天到1976年粉碎“四人帮”,我得以在一千多公里的工 地上,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既是体验生活,又和工人在一起享受着劳动的快乐。 到了1976年“4.5 ”天安门事件和“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根据上面“消灭一 切死角”的规定,党委分工由我负责追查“谣言”任务,我就躲不过去了。 让我担任这项“重任”,其原因有二:其一,别的领导都不愿担此“重任”, 其二,我是政治部副主任,按分工,我理应抓这项工作。我又想,也好,我也传 播过许多“谣言”,如果追到我头上,我可以权“谋点私”想办法应付过去。 当时在全国流行的所谓“谣言”,属于江青的最多,说是江青在三十年代, 是个上海滩的三流演员,有过几任丈夫,还和国民党特务分子崔万秋有说不清楚 的关系,“文化大革命”中,接受了一个叫维特克的美国女人采访,写了一本 《红都女皇》……对张春桥的所谓谣言是:这个人在三十年代就浪迹文艺界,是 个“混混”之类的人物,写文章骂过鲁迅,让鲁迅回了几枪,弄得声名狼藉,有 人还传说他和托派有关系……对姚文元则说他的老爹叫姚蓬子,也是浪藉文艺界 的一员不入流的人物,后来当了叛徒……对于王洪文的谣言以“花花公子”为多 …… 因为人民恨透了这几个坏蛋,本来就都是真实的事,人民又要把他们搞臭, “谣言”迅速传播开来,不迳而走。在“4.5 ”天安门事件之后,连悼念周总理 的诗,也在追查的“谣言”之列。谁在那时到北京公出,到过天安门,一定得交 待是不是抄了悼念念周总理的诗了?要交待什么时候抄的?原作是谁写的?这些 诗你都给谁看了?还有谁传抄了?…… 这次追谣言运动,上面下的文件,要求全民总动员,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对制造、传播谣言的反革命分子,要严加处置。 可是,这时当权的决策者们已经完全不了解下情了。他们和人民的思想、情 感、意愿,相隔十万八千里,一切决策完全陷入主观主义的泥滩,时时、事事、 处处和人民敌对着。他们天天讲自己是百分之百的马列主义,行的是百分之百的 反马列主义;天天在讲“为了革命利益”,行的事却百分之百的祸国殃民。这是 我国历史上最罕见的矛盾现象。经过林彪事件,大家已经没有那么天真,也不好 欺骗了。况且十年内乱,生活极端困难,“文化大革命”初期,靠舆论轰起来的 狂热,已经冷却下来,大多数人已经进行独立思考了。虽然此时也不乏想借追谣 言捞点政治资本的扒手,但谣言越追越真,传播得越广。人民对付这类蠢而又蠢 的“追谣”,有许多对付办法,他们对人民的智慧估计得太低了。 试举几例: 负责追谣言的甲,问被追者乙:“听说你传谣言了,你要老实向组织交待呀!” 乙:“什么谣言?” 甲:便把他要追的谣言复述一遍。 乙:“我不仅从来没有传播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说的。 你要追我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就说是听你说的!决不含乎!” 甲会意:“那么,就是说,你既没有听说过谣言,也没有传播过谣言。今天 咱两个说的,就哪儿说哪儿了啦……” 乙:“君子一言!” 也有些谣言,是某人在办公室和大家一起讲的,一旦被揭发出来,传谣言者 自然有罪,知情不举也受株连。于是他们把原来的在场者,再召集到一起,订立 个“攻守同盟”,说:“那天传谣时,就咱们几个在场,如果谁捡举了,大家一 口咬定就是他一个人讲的!刀割脖子,也不改口!”于是谁也不敢揭发了。 有的传谣者被别人“咬”得死死的,跑不掉了。一定要你交待出是听谁说的, 又传给谁了,一查到底。可是谁也不愿出卖同志,就“发明”了几种对付办法: “我是在电车上听说的。” “什么时间?坐的哪路车?传谣言的穿的什么衣服?脸面什么特征?” “一晃一过的,谁记得住!” “我是在澡塘里听说的。热气腾腾的,他光着身子,没有穿衣服,也看不见 面孔和年龄特征……” 我也是传“谣言”的积极分子,主要是关于江青的《红都女皇》。严重的情 况还在于:我当时是听省革委会经委一个老领导说的,我听后,告诉了现在剩撼 易部任职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又告诉了他的朋友。在追谣时,他这位朋友没有 经得起考验,咬出了他。再追下去,就轮到我和那位经委副主任了。 “怎么办?”有一天贸易部那位朋友找我来商量对策。 我想了想:“那,你就把我交出来吧!我经过' 二进宫' 了,无非是再来一 次' 三进宫'.” “哪能那样呢?” 我说:“情况是这样:如果是一般群众传谣呢,那是个受骗上当问题,如果 是原”走资派“传谣呢,那就是制造谣言,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妄图搞资本主 义复辟,罪莫大焉!” 我这位朋友忽然有了主意,说:“我在北京有个侄子,是个拉大板车的,劳 动人民一个。我就说是听我侄子说的。” “这当然好,可是要是追到你侄子身上,他得承认是他讲的呀!” 他说:“辽宁作协不是有一对老作家——罗烽、白朗吗?他们现在北京儿子 家里住着。既然追谣言要求消灭一切' 死角'.他们夫妇就是一个死角。我们想办 法派个人找罗烽、白朗追谣。主要是我给侄子捎个口信儿,如果有”外调“同志 追到他那里,保证让他承认就是了。” 好主意! 过了一个星期,这位朋友告诉我:“都干妥了。我那侄子说,这种谣言在北 京传得街谈巷议,多去了。你就告诉我叔,他是听我说的。我一个拉大板车的, 即是传谣,屁事没有!” 这次追查谣言,真是“擦布洗脸——越抹越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 没有那么蠢了。 这是一次空前绝后的全民说假话运动。 “天作孽,犹可悔,自作孽,不可活”制造这个全民说假话运动的“四人帮”, 到底还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党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一个新时代在“拔乱反正”中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