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一夜未归。 她彻夜无眠。 没办法睡,脑海不停浮现过往的回忆,她想起大学时代,自己也曾是慧心学姊 的崇拜者,学姊不仅人生得美,气质好,待人亲切有礼,人如其名,蕙质兰心。 有段时间,两人走得很近,无话不谈,几乎就如亲姊妹一般。 直到她偶然发现,江之翰暗恋慧心学姊,他总会藉故加入两人的活动,拉着吴 俊佑作陪,开车载她们兜风出游,或者一起看电影。 一开始她看不透他,后来渐渐明白了他隐微的心思。 若不是学姊早就有个要好的男朋友,也一直只把他当学弟看待,他肯定会对学 姊展开追求攻势吧! 俊佑也证实了她的猜测,那年她的生日,江之翰居然忘了跟她的约会,只为了 陪慧心学姊参观画展,是俊佑前来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爱着江之翰,可他却爱着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偏偏也另有所锺,这样的爱 情食物链真令人觉得荒诞可笑。 俊佑劝她断了对江之翰的爱恋,说他们两个不会有结果。 “之翰只把你当妹妹,你知道的。” “对,我知道。” “那你……” “可是,我就是喜欢他。 就是喜欢他,就是恋着他,其他的男孩再优秀也入不了她的眼,再迷人也动不 了她的心,她也觉得自己傻,但是又何奈? 就连千里迢迢逃到美国两年,依然忘不了他,她还能怎么办? 侬侬黯然寻思,整个晚上坐在卧房的窗台边,怔怔地望着窗外,等待一个不回 家的男人,等到身子发冷,心寂凉。 黎明拂晓之际,她终于接到他的电话。 “侬侬。”他哑声唤,嗓音里有着难以形容的疲惫。 “怎么了?学姊情况怎样,还好吗?”她隐藏自己的情绪,以轻快的语调问。 “她的情况……不太好,除了脸以外,全身都有伤,那男人很聪明,专打别人 看不到的地方,医生说她身上有很多瘀青跟旧伤口,看得出来她不是第一次被家暴。” 那么严重?侬侬惊骇。慧心学姊的老公她以前也见过,看起来不像那么坏的男 人啊! “那学姊现在在哪里?你陪在她身边吗?” “我暂时把她安顿在饭店。”江之翰顿了顿。“侬侬,我现在在警局。” “什么?”她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现在在哪里?” “警察局。” “为什么?” “我实在气不过,跑去痛扁那男人一顿,所以……”他苦笑。 这鲁莽的笨蛋! “你冷静点,我马上去保你出来!”侬侬又恼又慌。 为了替程慧心出一口气,江之翰跑去找她老公理论,双方吵起嘴,大打出手, 对方倒地不起,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俊脸同样挂了彩。 不仅受了伤,还惊动街坊邻居,叫来警察将两人带回派出所审讯。 对方坚持告江之翰伤害罪,他只好打电话向老婆求救,请她来保释他。 “你真是……”见他满脸是伤,鼻青脸肿,侬侬只觉心疼不已,想骂他几句, 又舍不得。“把自己搞成这样,很好玩吗?就不怕爷爷跟我担心?” 温柔的言语里没有苛责,只有关怀。 “对不起。”他道歉,傻乎乎地笑着。 她娇嗔地睨他一眼。“很痛吗?”伸手轻抚他的颊。 “啊,啊。”他下意识地躲开,呼痛。 连轻轻碰一下都受不了吗? 她更心疼了,秀眉颦蹙。“笨蛋,你不是一向最自豪自己这张帅脸吗?现在被 人打成这样,能看吗?” “一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他不以为意。 她嘟嘴。“哪里是小伤?脸都肿了!” “比起慧心,我这只是小事。”他叹气。 她心一紧,胸臆隐隐漫着酸意。她差点忘了,他是为了替另一个女人讨公道, 才不惜弄得自己也受伤。 “慧心学姊现在在饭店休息吧?”她轻声问。 “嗯。”他点头。“应该睡了吧。” “那你就先不用担心她了。我们先回家吧,你这个伤得处理一下。”说着,她 牵起他的手,像妈妈哄小孩似地领着他走。 若是平时,江之翰肯定觉得别扭,但不知怎地,这次他却是心甘情愿地乖乖跟 在后头,或许是因为当自己伤着痛着的时候,见到她担忧的表情,让他的胸口流过 一股异样的温暖。 侬侬将后续事宣交给律师处理,开车载他回家。路上,江爷爷打来电话,她按 下扩音键,老人家苍厚的嗓音在车内回响。 “侬侬,之翰人呢?他昨天说要到医院看我,怎么没来?” 江之翰听到爷爷的声音,神情一凛,双手连忙对侬侬比出嘘的手势。 侬侬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之翰他画设计图画得太专心,忘了时间,到 医院的时候,爷爷已经睡了,是我不让他吵醒爷爷。” “原来是这样。”江爷爷释怀。“对了,医院说下礼拜要帮我安排开刀。” “真的吗?”侬侬惊喜,江之翰在一旁听了也很高兴。“真的决定下礼拜开刀?” “嗯,医生说我的身体情况进步很多,现在动手术,成功机率应该不小。” “那太好了!” “所以说,叫之翰今天过来一下,手术前我想见见他。” 今天?侬侬跟江之翰交换一眼,他比比自己的脸,伤成这副德行,让爷爷看到 还得了! 侬侬会意。“今天不行耶,爷爷,他这两天……嗯,要出差,要到日本考察当 地的百货公司,等他回来再去医院看你好吗?” “他要去考察日本的百货公司?哈!这小子不错嘛,有干劲喔!”江爷爷满意 地赞。“你帮我叮咛他,到日本可不许给我花天酒地,要好好做事。” “放心吧,爷爷,之翰最近真的很认真工作。” “那最好了。” 挂电话后,江之翰笑着感谢老婆。“多亏有你帮我说谎,不然爷爷要是知道我 又闯了祸,一定会大发飙!” 她瞥望他,眼神蕴着几分无奈。“你还笑得出来喔?伤口不痛吗?” “是有点痛。”他作势揉揉自己嘴角,别说笑了,就连开口说话都会抽痛。 看他明明很痛,又要强笑装潇洒的模样,侬侬心情复杂,悄然叹息。 到家后,她搬出急救箱,替江之翰清理伤口,才刚搽上药水,他就痛得龇牙咧 嘴。 “忍耐点。”她柔声哄他,放轻手上的力道,更加小心翼翼。 他盯着她,眼眸炯亮,像子夜的星星闪烁。 她察觉他奇异的眼神,心跳一乱。“干么?” “侬侬。” “怎样?” “没想到你……挺温柔的嘛。”他似笑非笑。 她顿时感到羞赧,脸颊绋红。 “还会害羞?”他揶揄。 “江之翰!”她没好气地送他白眼,故意用力在他伤口贴上OK绷,他吃痛,惊 呼一声,她撇撇嘴。“你就是欠人虐待是吧?” “我是赞美你好吗?”他为自己抱不平。 “你这人说话带刺,没安好心。” “冤枉啊!” “冤枉个头。”她戏弄地拍他的头,帮他处理好伤口,抱着急救箱意欲起身, 他忽然伸手拉住她。 “又怎么了?”她故作不耐烦。 “我肚子饿了。”他可怜兮兮地宣称。 她一愣。 “昨天晚上到现在,我都没吃什么东西,又画设计图,又跟人打了一架,很耗 体力耶!” “还好意思说?谁教你那么冲动跑去揍人家?还闹上警察局,丢不丢脸?” “是挺丢脸的。”他笑嘻嘻地招认,丝毫不以为耻。 她心弦一扯,拿他没辙。“肚子饿了是吧?” “嗯。” “吃粥好吗?你嘴巴有伤口,不能吃太费力咀嚼的东西。” “好啊。” “我去煮给你吃,你昨天晚上都没睡吧?先眯个眼休息一下,煮好了我会叫你。” “谢啦!”他笑,听她的话躺在沙发,闭上眼。 半个小时后,当她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来到客厅时,他已倦然熟睡,还微微打 呼。 她失笑,将粥碗搁在茶几,在沙发边缘坐下,怔忡地望着他孩子气的睡颜,轻 轻伸手,为他拨开散乱的发缯。 他的脸青青紫紫,肿得难看,但看在她眼里,依然帅气可爱,自有一番独特魅 力——唉,她大概没救了吧! 有侬侬帮忙掩护,江之翰每天都到饭店探望程慧心,下班后便会过去陪她吃晚 饭,开导她解开心结。 “你这样天天来看我,学妹不会生气吗?”这天,江之翰提着一盅鸡汤来访, 程慧心见到他,眉头深锁的容颜绽开一丝欢欣,却也不禁有些歉疚。 “你说侬侬?她不会啦!”江之翰神态爽朗,稍稍举高手上的保温壶。“哪, 这鸡汤是她亲自炖的,要我带来给你喝。她也很担心你,要不是她最近又忙公司的 事,又得去医院照顾爷爷,早就跟我一起来看你了。” “是吗?”程慧心看着江之翰忙着拿碗筷替她张罗鸡汤,若有所思。 江之翰盛好鸡汤,将汤碗递给她。“喝一点吧。” “嗯。”她答应,却没接过碗。 “怎么?不想吃吗?” “我没胃口。” “那怎么行?多少吃一点吧,你今天该不会整天都没吃东西?” “我真的吃不下。” 他凝望她,见她形容憔悴,眼神枯槁,不禁担忧。“要不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你这样整天躲在饭店里,不是办法。” 她摇摇头,哑声问。“那个人……撤销对你的控诉了吗?” “那个人”指的是她老公,因为一颗心受伤太重,她已不愿直呼他的名字。 “我的律师跟他谈过,已经打消他的念头了,他知道事情闹开来,对他自己也 没好处。”江之翰顿了顿,皱眉。“他今天还有打电话找你吗?” “他每天都打,我不想接。”她木然说道。 “千万别接,也别去见他!”他叮咛。“谁知道见了面他又会对你做什么。” “嗯,我不会去见他,其实我……也很怕。”说着,程慧心蓦地一阵颤栗,回 想起婚后犹如恶梦般的生活,她真的怕极了。 江之翰看出她的恐惧,不觉心疼。“你应该早点打电话给我的,为什么这么晚 才求救?” 她没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泪光莹莹的眸。“因为我……不相信, 不相信他会这么对我,我以为他会改的,他每次打了我都会跟我道歉,每次都说他 会改……” “那种人渣的话能信吗?”江之翰冷哼。会动手打女人的男人,绝对不是好东 西! “可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的感情,我真的不相信……”程慧 心哽咽,悲痛得泣不成声。“为什么……他会这样对我?为什么?” 江之翰同情地望她,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应付这种 情况,如果侬侬在就好了,她比他懂得鼓励人。 “别哭了,慧心,别哭了。”他只能翻来覆去说这句话,伸手轻轻拍抚她颤抖 的背脊。 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投入他怀里,痛哭失声。“之翰,我怎么办?你说我该 怎么办?” “跟他离婚吧。”他劝。“那种男人不值得你再付出真心,你应该离开他,重 新过自己的人生。”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跟他在一起……” “你要坚强点,你还有家人、还有朋友,我们都会帮助你。” “我不敢告诉我爸妈,他们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难过。” “你总是要说的,发生这种事,最能够给你温暖的就是你的家人了。” “可是……” “还是我让侬侬来陪你?她主意比我多,脑筋动得快,你可以跟她商量该怎么 跟家人说——” “不,不要!”程慧心激动地摇头。“你别让她来,千万别让她来!” “为什么?”他不解。 她垂下眸,羽睫楚楚可怜地轻颤。“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样,尤其是……她。” 是怕丢脸吗?因为被丈夫家暴,所以羞于面对周遭的亲人朋友,但又为何会格 外不想让侬侬看到呢? 江之翰不是很能理解程慧心的心思,但怜惜她的处境,不想为难她。“你不想 见到侬侬,我叫她不要来就是了。你别想太多,先喝了这碗鸡汤吧,至少得吃点东 西,弄坏了身体可不好。” “嗯,我知道了。”这回,程慧心乖乖接过碗,慢慢喝汤。 江之翰微笑望她。“对了,明天我爷爷要开刀,我不能来看你了。” “没关系,我会自己打发时间。”她也勉力回他一个微笑。“你放心,我会待 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这样好吗?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密闭空间里不去面对现实,也不是办法。” 隔天,医院安排江爷爷开刀,侬侬与江之翰在手术室外守候,聊起程慧心目前 的状况,侬侬有些担忧。 “我也觉得不是办法,早就想拉她出去走走、散散心,是她不肯,唉。”江之 翰叹息。“我想她心里还打着死结吧,毕竟那样的冲击对她来说是太强烈了,很少 有女人能够承受。” “是啊。”侬侬也跟着叹息。她偶尔也会想,如果自己遭到最亲密的枕边人暴 力对待会怎样呢?那想必是无法承受之痛,不只生理上,心会更痛。 她望向坐在身旁的男人。“之翰,你很难过吧?” “嗄?”他愣了愣。 “学姊这个样子,你一定很心疼。”她幽幽低语。 “是挺心疼的。”江之翰承认。“她那么温柔贤慧的女人居然遇到那种事,那 个男人也太不像话了,我那天应该再多扁他几拳!”说着,他不觉激动起来,双拳 紧握,目光阴沉。 侬侬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眼眸莫名地刺痛。“学姊会离婚吧?” “那当然!早点跟那种男人分手才是上策。” “离婚以后,她又是单身了。” “嗯。”江之翰没听出她话里的惆怅,一心只为程慧心忧虑。“不过我真怕她 从此以后会对男人有恐惧症。你不知道她现在变得多胆小,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到 她。” “至少她不怕你。”她若有所指。 “怕我干么?”他以为她在调侃他,不满地皱皱眉。“我看起来像是个坏蛋吗? 不是我自夸,我对女人可是很温柔体贴的,别说动手动脚了,就连重话都没说过几 句,我可是有挂品质保证,不信你去问跟我交往过的女人。” 也就是说,只有对她,他才会嘴上不饶人,故意气她、嘲弄她吗?为何他对别 的女人都能保持绅士风度,偏偏只对她使坏? 她的心更酸了,幽怨地睇着他。“江之翰。” “怎样?” “你很过分。” “又怎么了?”他完全状况外。 她苦涩地抿唇,别过头,不再看他。“希望爷爷手术成功。” 怎么忽然转话题了?江之翰跟不上她多变的思绪,茫然地眨眨眼,但见她神情 似是拢着淡淡哀伤,他直觉地想安慰她。 “你放心吧,一定会成功的,医生不是也说,爷爷的生命力很强韧吗?是他看 过最合作的病人。我跟你讲,那老头是个斗士,强悍得很,怎么可能任由阎罗王对 他嚣张跋扈?”他半开玩笑。 她果然噗哧一笑,娇睨他一眼。“听听你说这什么话?居然叫自己的爷爷‘老 头’,一点都不懂得敬老尊贤!” “我一向就是这个调调啊!爷爷也习惯了吧,呵呵。”他一脸的不在乎。 她强忍笑意,认真地提醒他。“以后你可别老是顶撞爷爷了,他老人家对你期 许很高的,别令他失望。” “知道啦!奇怪,到底谁是老板啊?”他哀怨似地瞪她。“为什么我老是得听 我的助理训话?” 她没回答,只是嫣然微笑,凝睇他的眸水波荡漾,风情楚楚。 他心跳一乱,霎时不敢接触她的目光,转过头,随口说:“还是你把自己当我 ‘老婆大人’?也对啦,老婆大人管老公,勉强算有几分道理。” 他叫她老婆大人?她一震,胸臆翻腾着复杂情绪,想说什么,却惘然难言。 气氛异常沉寂,两人似乎都有些尴尬,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直到手术室门外 的灯熄灭。 两人一凛,同时起身迎向负责主刀的医生。 “手术很成功。”医生笑着宣布。“我们已经顺利把江先生体内的癌细胞摘除, 接下来他休养几天,应该就能出院了,以后只要定期回医院做追踪检查就好。” 两人闻言大喜,交换振奋的一眼。 “爷爷康复了,太好了!”侬侬笑逐颜开。 “我就说嘛,凭那老头的斗志,怎么可能被这区区的病魔击倒?”江之翰也很 乐。 “嗯,爷爷真是太强了。” “这下你可不用担心了吧,老婆大人。”他戏谵地喊,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 想与她分享满腔喜悦。 又这么叫她了。 侬侬咬唇,小心地抽开自已的手。“别……那么叫我。” “怎么啦?”他不解地挑眉。“我把你当‘大人’侍奉,你还嫌弃啊?” “不是嫌弃,只是怕……” “怕什么?” 怕自己听了太习惯,一时忘形真的以他亲爱的老婆自居。 毕竟这只是个权宜婚姻,现在爷爷身体康复了,学姊又即将离婚,她还能藉着 这纸婚约绑他多久呢? 侬侬抬眸,凝视笑容满面的江之翰。这是她的丈夫,她最珍爱的男人。 他的人与心,迟早都会抛下她吧! 或许,现在已经离开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