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身如焰 下了飞机,果然干冷的风就像锋利的刀子一样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有点微微的 生疼。那种疼里,还带着干燥的枯黄色的风沙,扑面而来。很快上了车,去下榻的 酒店,一路举目四望,沿途都是萧瑟黯淡的风景。 北国之冬。原来就是如此的萧瑟清冷。 总算到了市区的酒店,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稍微休息了一下,主办方就打电 话给我,让我去楼下餐厅参加欢迎晚宴。我出门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房间门上贴着写 有自己名字的纸条,这层楼住的都是各地来开会的学者,每扇门前都贴上了名字, 这可能是主办方让大家互相辨认的一个方法。 不过有的人门上的纸条已经被揭下来了,有的还在。我也顺手把自己的那张纸 条揭了下来。走廊很长,铺的是青色团花的北京地毯,很吸声,只是花样繁复的令 人有点目眩,我走路便只抬头,一路看人家门上的名字。我知道这次会议有柏克莱 的马先生参加,他是我喜欢的一个学者,不过看来看去,竟没看到写有他名字的纸 条。大都是简短的单名,两个字的,忽然,蓦地的有一张四个汉字的纸条贴在一扇 门前: “千堂敏郎” 千堂敏郎。居然是他。他在里面?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看到这四个汉字,我的心就忽地软了一下,软的让我陡然 感觉,心的形状应该不是固体的,而是液体,四处流淌的液体。这种感觉有点甜, 又有点忧伤,忧伤里因为掺杂了那一点点甜,更加微妙入微,纤细而发亮。 我站在他的门前,就像已经化成了石像,而石像,是不会思考,也不知道敲门 的。 门突然开了。他的脸穿过5 年的岁月,而岁月是由一日一夜,一砖一瓦累积叠 加形成的;他穿过5 年与我离别的日日夜夜,从白茫茫氤氲迷离的岁月的浓雾里穿 越而出,清晰而明朗地出现在我眼前。 “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他看着我,无法置信,眼神忽地转向恍惚朦胧, 清澈的瞳仁里有一点绿荫一般的暗影在流动闪烁着:“刚下飞机,很累,刚小睡了 一会,醒来就看见你站在我面前,难道我,我还没睡醒还在做梦?”说着,他那修 长的手指慢慢滑过我的脸,我的头发,我的肩,然后,他紧紧地抱住我,“真是你, 没错。” 我跟着他进了房间。狭窄的门厅顶上有一盏灯,昏黄昏黄的,照耀的白昼都犹 如黑夜一样黯然神伤,那种灯光的颜色,质地,与格调,有两个最适宜的汉字来映 照,那就是“重逢”。 我抱住他的腰,眼泪纷纷落了下来“为什么是你?你说了今生今世再也不和我 见面的,为什么还要见面?” “我没想过会和你见面,真的,”他把我脸深深地埋进我的长发里,叹息道: “我也不要和你见面。太痛苦了。” “很痛苦?”说完这几个字,我就觉得痛苦应该是由无数小虫子组成的一个群 体,争先恐后地跑过来噬咬着我的心。 “很痛苦。真的很痛苦。” “我也是。”从他那绿荫闪掠的瞳仁里,我看见自己的影子犹如映在水面一样 的碎而潋滟:“你不如马上回去吧,我不想在这里见到你。或者,或者是我,马上 回家。” 说完,我转身就想离开,在那一刻,我是真的想马上回家。什么会议,什么工 作,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我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等一下。”他过来拉住我的手,一把把我拉进他的怀里,然后,他的嘴唇就 像火焰一样烫了上来,吞噬了一切意念。顷刻间,我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已被他点燃。 这世界要毁灭了吗?为什么如此的天崩地裂地动山摇?可是,可是,毁灭又是 多么的激荡人心,多么的美好。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夹杂着刺耳与嘈杂的音调。“他们在催我们下去吃饭。” 我看了看那号码,然后按掉了没接。 “不想去。”他抱着我,只说了这么三个字。 “去吧。”我说,然后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不想去。”他加重语气再次说了一遍。 “去吧。”我重复道。我知道再下去一定会发生点什么,现在已经是走到了悬 崖的边缘,底下是万丈深渊,黑暗的,柔软的,沦陷的,荡气回肠的万丈深渊。 “那好。”他终于答应,“不过你别走,别回家。 到了餐厅,我特意拣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和他离的很远。但是我时时刻刻能感 觉到他的眼风落在了我的身上,就像一只蝴蝶落在一朵花的花蕊之间一样地专注。 食不甘味。本来这种应酬的场面就毫无意思。吃到中途,我想现在离开也不算 失礼,我出了餐厅,走到酒店大堂,给文瑄打了个电话:“你在哪?” “在我妈这里,陪她吃饭。”当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文瑄的声音时,我忽然感觉 很悲伤,落下泪来,一时无语应对。 “那里冷吗?老婆。” “不冷。”我回答他:“文瑄,我爱你。” “真肉麻,老夫老妻的。”他笑道:“哎,你有说爱我的劲儿,以后在家里少 骂我几句好不好?你不会是离开我半天就想我了吧?” “为什么不可以?” “你打电话是来查我的?我很乖的,早上已经吃饱了,可以等到你回来了再吃。” 我收了线,一个人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了很久,不知身在何处。我在做什么? 我要确定自己是爱文瑄的?可这早就已然是尘埃落定了,就算这世界真的毁灭了, 一切都烟消云散,我依然还是爱他。只是,千堂他好象是离离原上的草,春风吹又 生的,甚至,甚至都不需要一阵春风,就已然欣欣向荣繁花似锦。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大约都快8 点多了。千堂过来问我“怎么,你走的 比我早,回来的反而比我晚?” “在走廊那里遇见柏克莱的马先生,苏先生,他们和我聊了一会。那走廊是穿 堂风,中央空调都没用的,差点没冻死我。”本来他如果不在,我会立刻换下身上 的裙子,换一条厚实点的裤子。 千堂从衣柜里找出毯子盖在我的腿上:“这些男人一看到漂亮女人,就喜欢乱 搭讪,他们大概从来都没想过,你穿的那么单薄,在那么冷的地方陪着他们说话, 没有一点怜惜之情。” “马先生人还不错,而且,我觉得他挺有学问的,文章写的很好。” “不许在我面前称赞别的男人。”他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亲昵地拍 了一下我的脸:“记得。” “你怎么也这样?”我觉得有点意外。原来他也是一个普通男人,一样普通的, 让女人看得懂的男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圣人“我以前从来都想不到你也会说这样 的话。” 他笑而不答。只是过来摸摸我的脸,试试温度,“脸还是这么凉,我的天,腿 上和冰块一样冷,捂了这么久都没暖和过来?” 我想告诉他女人在冬天大都是这样的,更何况我穿了那么单薄的丝袜裙子,在 零下4 ,5 度的天气里和人聊了7 ,8 分钟,没冻成冰棍还算好的了。 “来。”他把我抱到床上,然后盖上被子,把我冰冷的双腿放在他身上,那是 一种肌肤贴肌肤,极热遇见极冷的碰撞,有一阵令人心悸和抽搐的暖流汩汩迅速地 流淌过来,“别动。”他低声说道:“过会就暖和了。”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