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在远远的山上,罂粟在罂粟的田里 城市在晨曦里苏醒了,苏醒的很北方。 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不要在深夜去观看一个陌生的城市,因为那时侯她已然繁 华落尽,粉褪脂残;也不要在中午看,中午时太热闹了,红尘滚滚,无法一见如故。 最佳时间应该是清晨,在天色微亮时喝上一杯热茶,隔着玻璃看着人世升温,才会 感觉美好。 当我真的在一个清晨开始到感觉到这个北方城市的美好时,我却快要离开了。 离家的第三天,明天就要起程回去了,当我在街上抬头看见一架飞机一闪而过时, 我想,明天这个时候,我好象也是在天上。 千堂昨天念给我听一首他喜欢的诗,他说这首诗清丽到清狂:“溫柔之必要, 肯定之必要,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陽臺、 海、微笑之必要,懶洋洋之必要,而既被目為一條河總得繼續流下去的,世界老這 樣總這樣:──觀音在遠遠的山上,罌粟在罌粟的田裡。” 生活是一条河。我得我回我的家,他得回他的京都,一切总得继续安静自若地 流淌下去。“只是,有一天你在散步,遛狗,喝薄荷茶的时候,你会想起我吗?” “当然。那也是一种必要。”我说。 世界总这样老这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而我也总是会在心里,点点滴滴淅淅 沥沥连绵不绝地想起他。他在我这里找到了他永远的佛龛。 因为是最后一天,会议在上午就全部结束了。到了下午,我感觉有点疲倦,关 了手机,拔了房间里的电话,想好好睡上一觉来弥补这几天的睡眠不足。 我的头一挨着枕头就沉沉地睡过去了,做了很多彩色的,黑白的,片段的梦。 在梦里,我听到宏大的涛声,轰隆隆的,铺天盖地而来。后来蓦地惊醒,发现根本 不是海涛声,而是敲门声,巨大的,急促的,紧迫的敲门声。 “是你,做什么?”我开了门,看见千堂站在门外,脸色很是焦灼。 “快点!”他也不看我只穿着睡衣睡裤,焦急地说道:“酒店通知有火警,知 道吗?快下去!” 说着他随便抓起一件大衣给我披上,然后拖着我走楼梯,足足走了12楼,到了 大堂,我差点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看到大堂里已经有很多客人聚集在一起,都是 接到酒店通知疏散下来的。到了傍晚大家才搞清楚,原来是11楼有个住客在房间里 摆弄电炉出了点故障,发生了小小的火灾。有点虚惊一场,不过当时酒店工作人员 的口吻似乎很严重,人人都是如临大敌人人自危。 “他们打电话通知我们下去,我在下面没看见你,打你手机,关机;打你房间 的电话,又没人接。” “你为什么不认为我已经出去了呢?”我问他。 “有可能是你出去了,不过我也总得上来看一看心里才安稳。保安不让我上来, 他说他会替我去看的,但是我不放心。”他边说边蹲下来,把他身上的外套盖在我 的膝盖上:“这里空调不足,女人的下半身更应该保暖。” 大堂里人来人往,有住客,有消防队员,还有工作人员纷至沓来,他那米色的 外套不小心拖在地上,被人踩上了一个脚印,我心疼地弯下腰,替他把灰掸了,他 却摆摆手,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可惜一件衣服。我们等会换个酒店。” 我正想说话,忽然看见对面悠悠然走来一个穿运动衣的男人,手里很闲适地握 着一本卷起的书,看到我,先招呼道:“怎么你也在这里?” 宋逸。居然是他,他也住这里吗?可见这酒店大而世界小。 “我来这里比赛。”他听我说了来这里开会,就握着那本书的书角,慢悠悠地 讲述:“正在房里看棋谱,被人拖了出来,说是着火了,究竟哪里着火也不知道。 可恨我的棋局,就这么被打断了。” 一个拥有自己世界的人看起来总是那么的丰衣足食,与众不同,他居然在火警 面前还心心念念关心他的棋。当然,他也很快瞥了千堂一眼,瞥了一眼他放在我膝 盖上的那件外套。 那一眼似乎淡漠的厉害,同时却也犀利而深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认为那是 犀利入骨几乎可以剥皮的。宋逸,他只是在生活琐事上接近于白痴,但是他内心智 慧之强大,却也无人可敌。 我说:“我明天就回家了,你呢,什么时候比赛结束?” “大后天。”他回答。 我们这群住客非常尴尬地僵持着,一时之间既无法退房,又无法上去收拾东西, 只能眼睁睁地大堂等着酒店善后之后才能重新做安排。等待的时间是难捱的,宋逸 不禁打了个呵欠,对着我说:“昨天我一夜没睡,今天晚上8 点又有比赛。” 我听到他的语气里好象有抱怨的意思,于是安慰他:“你可是棋圣,一定会胜 的。” 千堂在一边听了微笑着,转头对宋逸说:“西方有句谚语这么说,如果上帝赐 给你一堆马铃薯,那么,你不如就煎个薯饼吧。” 宋逸大笑,对我说:“你是知道的,我这一辈子可都没学会怎么煎马铃薯。” 到了傍晚5 点,宋逸终于不再惦记着自己永远都不会煎马铃薯,因为他可以回 房间去继续研究他的棋谱了。而千堂很坚决地带着我去了另一家酒店,他没信心再 在这家发生过小火灾的地方住下去了。 “为什么那时侯你一定得上来找我?”到了另一家酒店,安置妥当,我问他: “你不怕死?” “当然怕死。”他回答:“不过能和自己深爱的女人死在一起,也是一种福分。” “假如我不在房间里,而你,又发生危险的话,那岂不是很不值得?” “是不值得。”他沉吟道:“不过当时哪有时间想那么多,反正我不上去找你 我是不会心安的。我能确定你不在那里,也很好,至少心里安稳了。”说着,他抚 着我的肩,柔声道:“这都是必要的,懂吗?” “不懂。”我故意这么说。 他轻轻地拧了一下我的脸:“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恨我,因为我破坏了从前我 们之间的约定。” “不。”而这次我说“不”,却是真心的,一百个一千个真心。 他把我拥在怀里,慢慢地说道:“我今年41岁了。这世间,长的是苦难,而短 的是人生。生命很短暂,譬如朝露,转身即是天涯。三天前,我看到你,我想,我 们的身体究竟属于谁?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要你。我要 你,是因为我爱你,我对你的爱不比任何人少上一丝一毫。我要你属于我,哪怕, 属于我一次都好。” “阿那答。”我伏在他怀里,忽然流下眼泪。 他用手指轻轻替我拭泪:“希望你不要有任何罪恶的感觉。如果有罪恶感,那 也应该是由我来承担,而不是你。佛家有云,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幻,从 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我向来崇拜中国文化,参悟很久,某一天突然感觉 自己顿悟了,原来,只要有过,哪怕只有过一瞬间,都应该感恩。” “你知道吗,我的一生,都会感激你。”他说他的一生都会感激我。他那纤长 的手指柔和而流丽地穿过我的长发,就像穿过千重山,万重海,穿过飞絮一般飘起 来凝结起的北方的寒冷清月, 月上中天,是身如焰。 PS:标题的句子来自于我很喜欢的一首诗,全文如下: 溫柔之必要 肯定之必要 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 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 歐戰,雨,加農砲,天氣與紅十字會之必要 散步之必要 溜狗之必要 薄荷茶之必要 每晚七點鍾自證券交易所彼端 草一般飄起來的謠言之必要。旋轉玻璃門 之必要。盤尼西林之必要。暗殺之必要。晚報之必要 穿法蘭絨長褲之必要。馬票之必要 姑母遺產繼承之必要 陽臺、海、微笑之必要 懶洋洋之必要 而既被目為一條河總得繼續流下去的 世界老這樣總這樣:── 觀音在遠遠的山上 罌粟在罌粟的田裡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