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作出来的,孽也是作出来的 古人有诗这么写:“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或者“我看青山多妩媚,料 青山看我应如是”,可见人与山倒是互相看不厌倦的,而人与人呢? “我也没厌倦你啊。”文瑄笑着老老实实地回答:“没以前那么热烈了倒是真 的,我以前见了你真是不要命的。” 他可真有脸说。从前的狂热就像夏天,而现在温和的像秋天,像红叶斜落的寂 寞深秋。 “别这么多愁善感,”文瑄道:“有空我们就多做做,爱是作出来的。” “滚。”我啐道:“你好去死了。” 在每天必有的逗嘴里,天气一天天地更冷了。现在的气候忽然让我想起前些时 候在北方时的清冷,而有时候回忆也是冷冷的,时不时地会来偷袭。 快到圣诞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第一个告诉的并不是文瑄,而是三三: “我怀孕了。”我在电话里这么对她说,她一时没顾上听出我声音里的纠结与倦怠。 “很好啊,”三三回答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以生了。” “三三,”我语调忽然艰涩了一下,好像是一条通畅的路上猛地横躺着几块零 落的石头需要绕一下一样:“是很好,可是……我不知道,我是说现在我还不知道 到底是谁的。” 是那一天。离开家去北方开会的第一天。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天呢。 三三在电话里静了有那么几十秒钟,忽然提高嗓门冲口而出:“你让我说你什 么好?啊?大姐,你到底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另一个人是谁?”过了半晌,她闷闷地问道。 “是……千堂敏郎。” “冤孽。”她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前世冤孽啊!怪不得以前我奶奶说, 这些都是前世事,前世事只有前世管才有效,现在再来管,真一点用都没有了,你 打算怎么办?” “陪我去医院。”我说:“我不能要他。既然我还要和文瑄一起生活下去,那 我怎么还可以留一个有一半概率不是他的孩子?万一呢……” 三三啪的一声把电话摔了。 是一个寒风刺骨的上午。全城最大的一家医院里热闹喧杂的像个大超市或者大 菜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三三早一天就已经替我联系了一个熟悉的医生,她用那 戴着柔软的小羊皮手套的手拍拍我的头,安慰道:“别紧张,这个医生很有经验, 他一定会把伤害替你降低到最低的。我在外面等你。” 有一种友情,是不需要说谢谢的;而有一种爱,永远是在摔摔打打粗放中绽放 出美好娇嫩的花蕊,尽管三三前几天还生气摔了我的电话,但是今天,她依然请了 假陪我来医院。 我进去不到5分钟就出来了。 “这么快?”三三惊讶地问:“怎么回事?” “我看了报告,小宝宝的心跳都很正常,发育的也很正常,他已经是一条生命 了,而我,居然可以仅仅为了自己的婚姻生活平静幸福就杀人吗?”我的心底就像 是一个湖,忽然间所有的浮花浪蕊都尽,只剩下沉静的水面,波澜不起:“我想要 他。哪怕要牺牲我所有的一切,我也要保留他。” “其实我昨天就想和你说了,还是生下来吧,你不要,就给我,你就当是给我 生的,我很喜欢孩子的。可我又怕这样说太自私了。”三三说着,挽着我的胳膊道, “你真打算和文瑄说?他会受不了的。” “没法子。”我沉吟着:“只能先告诉他,早痛也是痛,晚痛也是痛,我随便 他怎么发落。但是这个孩子,我一定会要。” 古人有诗曰: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其实,这世上有的是比死更艰难百倍的事,比如说,向自己的丈夫袒露真相: “对不起,文瑄,我怀孕了,可是孩子可能是你的,也可能不是。对不起,你可以 随便羞辱我,你也可以打我,但是请你别打我的肚子,因为他有一半可能是你的孩 子。请你别伤害他。” 这些句子好几次我已经都堵在喉咙口了,想一吐为快;可是一看到文瑄那依然 清澈的眼神,又咕嘟一声默默地吞咽下去了。只是,我提醒自己说:我总得告诉他, 再不告诉他这个秘密就犹如冰冷的积雪,慢慢在我心里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最后 越滚越大,滚成硕大无比的雪球,可我还是没有勇气把这雪球堆到文瑄那里去。我 想,要我自己开口说这些字眼,肯定是说不出来了,还不如给他发个短信吧。 他的手机开了震动,放在桌上,忽然一阵一阵地无声移动着,我的心一凛,看 见文瑄拿起手机在读,然后他回头叫我:“你给我发的?” “恩。” “开什么玩笑?”这时候他正在电脑前玩游戏,看了看我,不满地说:“你一 个人没人陪你玩很无聊是吧。” “是真的。”我说,声音虽然很低,但是语气肯定。我也知道,这是残忍之至 的肯定。 “开什么玩笑?有拿这个来开玩笑的吗?”他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就因 为我顾着自己玩没关注你?” “文瑄,是真的。”我再一次确定了自己无耻的残忍。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神情黯然,就像一间明亮的屋子里所有的灯光都在 瞬间熄灭了一样,他过来抓着我的肩膀,叫道:“我要你告诉我,你是在和我开玩 笑,你是看我天天只顾自己玩,心理不平衡了,所以你是在和我开玩笑!” “文瑄,对不起。”我的眼泪滴落下来,滴在他的衣襟上。 “我不要听什么对不起,”他忽然情绪暴怒起来“我要听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渐渐的,他的暴怒仿佛是山雨欲来前的小楼,满楼是风乌云 密布,然后开始翻覆如雨,那雨是他的眼泪,很大很晶莹成串洒落:“你怎么会这 样呢?和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睡觉感觉很刺激?和一个陌生男人睡觉让你觉得 很快乐吗?你告诉我,你和别的男人睡的时候你有那么一点点想到我吗?” 他猛地又问:“是不是一次意外?那个人是谁?”原来,他的心里突然还存有 那么一点点侥幸的嫩芽,而这株嫩芽让我突然感觉到无尽的伤悲。 “是千堂敏郎。” “原来是他。怪不得了,”他冷笑:“这么说你是在圆梦?或者,你是在完成 一件你以前就很想完成的事?” “都不是。真的都不是。” “天下的美女都死绝了吗?他偏偏要找你?他偏偏要找我的女人上床?这算什 么?”他喃喃地低头问着自己,似乎,这对他来说,这是他一生中都无法释怀的天 问:“这是掠夺,这是侵略!我真的很奇怪,他为什么一定要掠夺我的女人?他为 什么一定要掠夺我女人的感情和身体?他为什么一定要到我的女人的身体里,那么 无耻地来播种!” 说着,他嘭的一声,一拳砸在玻璃茶几上,桌面上的玻璃突然粉身碎骨,莹白 色璀璨的碎片顿时四处飞溅:“你滚!在我还能控制我自己情绪的时候,你给我滚!” “文瑄,你的手……”他的手与坚硬的玻璃相对抗时,玻璃碎了,但也染上他 的血,犹如白纸扇上的桃花,刹那间凄艳无比:“你的手在流血,我送你去医院吧。” “你马上给我滚!”他一把推开我,原本俊美的脸背着光,在幽暗的光线里, 逐渐变的有点狰狞与凄凉。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