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那尘缘容易绝 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怀孕不仅辛苦,而且还很麻烦。三三老是督促我要去医院 定期作检查,我说:“老跑医院作什么?我很累的。” 三三说:“你还累?要知道那医生可是满有名的呢,我都替你联系好了,由他 亲自替你把关,出不了状况的。” 可是,她是不知道我每次让那些陌生的男医生女医生检查,在他们面前裸露自 己的身体和器官,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很羞耻。 “害羞什么?”三三道:“都快要作妈妈了,还有什么可害羞的?以后别在大 庭广众之下当众给孩子喂奶就成。” 她这话说的我那汗啊,嗒嗒的一直往下淌。 后来检查的次数多了,我也老皮老肉了,慢慢不再像初时那么紧张和羞涩了。 一起检查的女人中有个很漂亮的,大概月份也和我差不多大,也可能更大一点,因 为她的肚子看起来更饱满一点更鼓一点。她喜欢戴帽子,那种有边沿的淑女帽,帽 上缀一朵缎质的白色山茶花,上面还有几滴人造露珠,一闪一闪的。有时候穿着白 色的长裙,胸前挂着香奈儿风格的长串珍珠项链,珍珠的中间也缀着一朵粉色的山 茶花。 我暗暗地把她叫做“山茶花女郎”。山茶花女郎的老公是一个安静沉默的中年 男人,不大说话,陪她一起等候的时候总是非常温柔地把手搁在她的腹部轻轻抚摸 着,眼里饱含着男人的脉脉柔情。日间的阳光穿过医院的玻璃,淡淡地照耀在他身 上,令这个外表平凡的男人,顿时有了一层圣洁的,金色的,令人感动的光。 “辛苦吗?”有一天,山茶花女郎一个人来检查,等候的时候她忽然踱过来和 我搭讪聊天。 “很辛苦。”我实话实说:“我天天都吃不好,也睡不好。很受折磨。” “我也是。”她叹了口气:“我结婚晚,今年都32了,还来受这个罪。” “我比你还大呢。”我安慰她。 “你看上去很年轻啊,”她说:“我一直以为你比我还小呢。对了,怎么都没 见过你先生?” 我一时语塞,很惆怅很抑郁的片刻语塞之后,我回答道:“他比较忙,而且, 我嫁了一个山野村夫,”我竭力用玩笑的口吻形容道:“他说女人生孩子就像母鸡 下蛋一样,没什么了不得的。” “我呸!”没想到她却信以为真:“哪天我看见他真要骂他几句,什么母鸡下 蛋,他们倒来给我们下个蛋试试啊……FUCK!” 挺率性的女人。我也不由笑了:“唉,他就是一头大男人沙文主义的猪,简称 沙猪。” “那么,”山茶花女郎也笑问:“像你这么漂亮斯文的女人,怎么会嫁一头沙 猪的?” “我命该如此。”我回答。 真的是命该如此。在我最需要男人陪伴的时候,我却只是孤身一人,形单影只。 虽然三三说她会陪我的,可是,她也要上班,也要照顾家务,我怎么好意思老是去 麻烦她呢。 三三问我:“你那另一个男主角呢?不打算告诉他吗?” 我说我已经考虑很久了:“等孩子生下来,如果能确定是他的,再告诉他。我 不想现在对他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只要知道这个孩子有50% 的概率是他的,他 就一定会带我走,可我现在不想把事情搞的那么复杂。” “也是。”三三听了很赞成:“他就别再来跟着瞎参合裹什么乱了。咱们不去 京都。以前咱们都不去,现在也不去。” 三三很怕我去京都。其实我很想对她说“我不会离开你”这样的话,可是,又 仿佛感觉有点肉麻了。女人与女人之间也是有爱的,很纯粹很清澈很辽远广阔的爱, 在相濡以沫的悠长岁月里满满地生发与盛丽着。 天气很潮湿,阴冷阴冷的。我现在比以前更怕冷了,吃东西也比以前口味重, 以前喜欢吃清淡的,而现在变的喜欢吃味道强烈与刺激的。有天晚上一个人去吃火 锅,我差点就想对服务小姐说:“别的什么都不要,就给我光煮锅辣椒吃吃就可以 了,你们这里最辣最辣的指天椒,都给我端上来。” 吃完火锅回家,稍微感觉暖和了一点,然后洗了澡换了衣服,忽然听到门铃响, 我还以为是三三或者是宋逸来了,但是没想到,门口站的却是文瑄。 像是从缭乱纷陈的前尘往事里穿越出来的一样,他给了我一种很不真实很不确 定的虚无感。他那俊美的脸看上去太虚无了,简直就像是一幅画,我真的都想在空 气里摸摸画框在哪里,也不敢相信是活生生的他站在我面前。 “文瑄。” 他没搭理我,而是顾自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的手好些了吗?”我问。现在他的手上还缠着白色的纱布“还疼不疼?洗 澡的时候记得戴手套,别再感染了。” 他低下头,半晌,低声道:“别再那么假惺惺地装作关心我的样子。” “我没有假惺惺,我是真的。”但是又一想既然他已经在心里判我死刑了,那 我也没什么可辩解的了。 “把这个孩子给我……”他侧着头想了想,看了看我的腹部,似乎是在斟酌字 眼“把它解决掉。” 解决?“可以用解决这个词,来对待一个生命吗,他也有可能是你的。” “我不要。”他冷冷地回答道。眼神就像寒星一样遥远与冷漠,他断然拒绝: “现在你就是告诉我它百分百是我的,我也不要。它来的不是时候,知道吗?” 我忽然觉得有点累,因为这些天来老是时时会感觉疲累,于是,我也坐了下来, 坐到他身边:“文瑄,你来摸一下,”我恳求道:“就摸一下好不好?”我老是看 到山茶花女郎的老公温情脉脉地摸她的肚子,这让我的心一直都荒芜与寂寥的厉害, 其实我早就很渴望文瑄来摸一下,和我温存一下了。 他却神情厌恶地把身体挪开了,好像是看到什么根本不想看到的东西一样。但 我依然不屈不挠地抓着他的手,把它放在我的肚子上,(有些时候我还是很佩服自 己的勇敢,大胆,和执着的):“求求你,就摸一下。” 终于,他那颤抖的修长的手指在我的腹部停留了下来,似乎,有点嫌恶,但是 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曲折微妙的似水柔情在幽暗处缓缓流淌。他的指尖微微颤 动着,在腹部慢慢地摩挲,细致旖旎又充满了感伤。忽然,他侧过身来揽住我,把 我紧紧抱进他的怀里,他低声道:“我也求你了,把它做掉吧……我受不了了!在 没看见你的时候,我恨你,我恨你恨的要死;我恨你居然能和人偷情,我恨你居然 能让另一个男人把他的体液撒到你的子宫里,我想起来,我现在只要一想起来,我 的心就痛的要命,我也恶心的要命;我真的想杀了你!可是,可是我只要一看到你, 一接触到你的身体,一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我就觉得,我还是很爱你的,我还是很 爱你的你知道吗?即使你作了这样的事,我依然都舍不得动你一个手指头,我依然 还是在求你,我在低声下气地求你,你把它做了吧。我不想要它,我不想要它存在 着,我不想知道它曾经存在过!” “你做了它,或许,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他脸上泪痕斑驳,斑驳的犹如一 块碎玉,令人心生疼惜:“做了吧,好吗?” “可是,他也是一条命呢。” “我也是一条命。”他道:“我已经受不了了,我被你折磨的快要崩溃。如果 你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如果你还是爱我的话,我的命,和那个你也说不上到底是谁 的种的命比起来,你选择谁?” “可是没有一个母亲能那么残忍,可以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的。”我回答,然 后想用手替他去拭泪。 他躲开了,任由眼泪倾泄,自顾自说道:“明天,明天可以吗?去医院做了。 如果明天不行,后天总可以了吧,”说着,他再次紧紧地拥抱我:“行不行?你做 完之后就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我接你回家。” “好的。”我伏在他怀里大哭:“那你再摸摸我,摸摸我的肚子。” “恩。”他轻柔地,缓慢地在我的腹部细细抚摸着,用抚摸古瓷或者和田玉的 手势与表情,只不过这种手势与表情稍纵即逝:“以后,我们可以再生一个,生一 个我的孩子。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孩子。” “你还愿意和我生孩子吗?” “当然。”他在我耳边柔声道:“我当然要和自己的女人生孩子。” 我答应了文瑄。我答应了他的要求,我没有选择,只能答应他。晚上一个人钻 进被窝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在朦胧中,我蓦地听见有个细细的柔嫩的声音在很 远很远的地方轻轻地叫我:“妈妈。妈妈……” “妈妈,你为什么要杀我?” “没有。我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迷蒙中,我听见自己这么说,清晰 而肯定。 “你为什么不要我?我做错什么了你要杀我?”还是细细的稚嫩的婴儿的声音。 可是婴儿会说话吗?会说这样的话吗? “你没有错。如果有错,也是我,并不是你。” “我不要死,妈妈,我不想死……” “好的。好的。”我听见自己一直不停地含糊地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忽然之 间,我听见了窗外辗转而来的车声,市声,人声……悚然惊醒。 好白的月光。好大的月亮。我起了床,站在窗口,心口扑通扑通跳的很厉害。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