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因缘 宋逸出去比赛了几天,回来的时候看见倾城,很欣喜地发现:“她又大了好多。” “一天一个样。”我说,“这几天知道听歌了呢,喜欢听情歌。不喜欢摇滚。” “没见过有你这样的妈,给小宝宝听摇滚的,”宋逸道:“她耳朵受得了吗?” “我声音开的很低的。”我说:“她还喜欢听小提琴呢。一放小提琴她就很出 神,眼珠子瞪的大大的。” “出去比赛,满脑子都是棋,满脑子都是杀气,回来一看见她,”宋逸抱着她 盯着她看了很久,仿佛倾城的脸上有一座花园,或者摆了一局很曲折高深的棋,看 的很是入迷:“我忽然感觉自己心里舒服了好多,她就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个什么 公主,敌人一看见她,马上就把手里的兵器扔了,化戾气为善意。” “有这么神奇吗?”我笑道:“你可真夸张。” “我很喜欢她。”宋逸说:“她好像谁都不像,就像她自己。你看她的眼神, 干净的一塌糊涂。” 那倒是的。她确实谁都不像。长的越来越不怎么像我,也不像他。 “这个,”宋逸忽然递过来一张支票,神情有点微微的羞涩和窘迫:“前几天 比赛赢的奖金,我想给倾城。” 我一看,尾数有好几个零:“这怎么可以,她一个小孩子,不需要那么多钱。” “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照顾你和她,”说到这里,他忽然变得有点结 巴起来,脸色的羞窘也更深了一层:“我没什么目的的,真的,我只是想照顾她, 因为我很喜欢她;我也……当然,要在你愿意的情况下,而且,只要你一旦有了别 的更合适的……我就……我就会……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不过是在看我现在一个人在过日子,也没有想离开 这里去京都的意思,他便想来无私地在情感和金钱上奉献一把,出于仗义,或者说, 是出于一种很暧昧不明的仗义:“可是,我不能利用你对我的感情。”我想我干脆 还是把话挑明了更好:“宋逸,你是一个好朋友,一个我可以敞开心扉的朋友,我 永远都不想失去你这样的朋友。所以,”我把支票还给了他:“我不可以利用你对 我的感情。” “可我自己愿意啊,”他答道:“我愿意被你利用,关任何人什么事呢?所有 的世俗的指责,怀疑,焦虑,试探,嘲讽,否定交集起来,也抵不过‘我愿意’三 个字,对不对?” 对是对的。只是有时候不能用错了对象。不过感情的对错也没有什么评判标准 的,也许我的“错”在他那里就是一个“对”字。 我依然固执地把支票塞还给了他。 “很奇怪,我这样一个外表看起来很老实斯文又比较内敛的男人,我欣赏的女 人,却都是风流跌宕型的,”他讪讪地收了支票,忽然又闲闲地说起往事来“以前 我和你说过的那个,说只有两个男人加起来,50+50 才是完美的女棋手,我也挺喜 欢她的,按理说我应该喜欢那种贤淑本分的女人。” “因为你有一颗狂野的心。”我回答。或许,越是这样收敛安静沉稳的男人, 其实,越是“我心狂野”。男人怎么能光看外表呢,他们就像西瓜一样,不用刀切 开,根本不可能发现他们真实的内心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以为宋逸把支票拿回去以后就没事了,可过了两天三三来了,买了一大堆东 西,奶粉,尿片,还有衣服,都是很好的牌子,我说:“咦,你发财啦,买了这么 多,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三三道:“不是我的钱,是倾城那个干爹出钱买的。” “你和他一起去逛街了?”这两人凑拢到一起,我倒有点吃惊。 “不是啦,”三三说:“昨天他拿给我一张支票,说放我这里,说那是给倾城 的,你怎么都不肯收……” “那你还收?”我气急败坏:“我怎么可以花他的钱?” “别急行不行?”三三说,:“我知道,你家是有点钱,可是你们家是以不动 产为主的,你妈妈身体又不怎么好,现在还在美国养病来着,花的钱也不少,其实 你手里现金也是不多的,以前文瑄每个月还给你零花钱,你才过的很舒服,现在你 可怎么办呢,我看你这次孩子生下来,把你的钱都快用完了吧。所以我想,就当我 们先借他的好了,我给你记着账呢,等你妈妈回国了,就把钱还给他……别这么看 着我,你就当我问他借的,我再借给你,我借你钱你不会不要吧,没事想那么多干 啥,就这么di吧。” 被三三来了刮辣粉脆的这么一顿,我倒没话了。 “还有,昨天他说的都快声泪俱下了,我也不好意思不收他的。” “他对你倒是很信任。”我咕噜道。 “那是。”三三豪爽地说:“我跟他说了,有钱都可以交给我,我学过经济学 的,懂投资,更懂怎么花钱,而且还不收他佣金。” “为什么呢?”我打趣她:“你干吗对他这么好?” “因为我们有同一个干女儿嘛。”三三回答,说着就抱起倾城,在脸上亲了几 下:“上帝真的很不公平呢,这个女儿要是我的该多好,有了她我就什么烦恼都没 有了,我管我家里那一位每天都在乱搞些什么。” “师兄还那样?” “还那样。永远都改不了的。”她答道:“身体也糟蹋的差不多了,生孩子是 这辈子别想了,除非我换个男人去生。” 我想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他们的烦恼。没有人活着是没有烦恼的,古人不是说过 “欲除烦恼须无我,各有因缘莫羡人”吗?虽然三三羡慕我有倾城,可是,她也不 知道倾城带给我多少辛苦与忧伤。 说起来,倾城真的是很好养的。每天不怎么哭也不怎么闹,就是身体不大好, 老是会感冒发烧。有时候半夜一摸她的额头,烫的要命,我只能一个人抱着她半夜 去看急诊,是一个寒冷有雾的深夜,在空寂的街头等车,白雾缭绕里,我忽然就落 下泪来。 到了医院,医生开药给她挂吊针,那么粗的针扎下去,她既不哭嚎也不挣扎, 就是大颗大颗的眼泪珍珠似的滚下来,很小声地那么哭几下,连护士都说她乖,说 比她大的多的男孩子一扎针,都嚎啕大哭,跟杀猪似的。 我在边上看着心疼极了。心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替她。我愿意替她受这 样的罪。她真是太懂事了。大概知道我一个人辛苦,不肯给我添更多的麻烦。那次 吊针要挂4 个半小时,我想挂完大概天都亮了。一个人抱着她坐在空旷的大厅里, 在那种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的包围中,我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 时间大约是凌晨2 点,我想给千堂打电话,我想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我想对他说: 你过来吧,我受不了了。我要你在我身边。你是孩子的爸爸,我需要你,我想依赖 你,我干吗非得那么逞强,非得一个人扛着? 刚从包里拿电话,护士却走到我跟前,替我换了药,然后说:“你可别打瞌睡, 过会药没了再叫我,否则对孩子是很不好的,知道吗?”我说知道了。被她换药什 么的一打岔,倾城醒了,睁大眼睛看着我,表情有点痛苦,我安慰了她几句,和她 轻声说话聊天,她也就慢慢地又睡了。 天渐渐亮了。淡淡的晨曦洒进来,洒在倾城的长睫毛上,那睫毛顿时变的很是 明媚璀璨,我的心也跟着闪亮了一下。想着等她病好了,给她吃点什么好吃的。手 机被我放回了包里,就没有再拿出来过。 我还有些证件和参考书放在家里,和文瑄的那个家,这些天正好要用到,我就 打电话给他,说我会回去拿。已经很久没回去了,我觉得自己已然是一个生客了, 不能贸然闯入,还是先和他说一声比较好。 回去的时候我带着倾城,把她放在一个手提的摇篮里。所以文瑄一见到我抱着 个大篮子进来,首先问:“这是什么?” 我没回答说“我女儿”,而是把倾城抱了出来。倾城好奇地睁大眼,骨碌碌地 满屋子乱看着。我说:“我拿下东西,马上走。” 文瑄就不再说什么。很久没回来了,家里还和以前一模一样,而他,也和以前 一样的俊美流丽。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里,也许不久以后, 也会像花瓶里换一种插花一样,换一个新的女主人了吧。 我准备先去找我的参考书,可是先得把倾城放下来,我抱着她转了一下,开始 想把她放在床上,后来一想不合适,文瑄有洁癖。最后把她放在沙发上,然后对她 叮嘱道:“你乖乖的,别出声。”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打她,如果她吵的话,所以叫她别出声?”文瑄在我身后 说。 “没有。”我回答。知道他会讨厌倾城,不想惹他厌烦罢了。 “放在沙发上,她多冷。”说着,他拿了一条大浴巾过来,往倾城身上一盖。 倾城正在那里张着小嘴打哈欠,突然看见他过来,就静静地直视着他,她的眼珠子 是那么的黑,黑的像深夜;而眼白又是淡蓝淡蓝的,泛着幽幽的光,文瑄猝不及防, 被她的眼神给猛地捕捉住了,就像一只飞虫突然落在蜘蛛的网里,被粘的死死的。 他们俩对视了很久。倾城永远都是那么无邪的直视的目光,笔直的,没有任何 躲闪与不安的,像走夜路时黑暗里遇见的两束温柔的光,通向远方的,温暖美丽的 光芒。 文瑄终于败下阵来,喃喃自语着:“好漂亮的孩子。也不仅仅是漂亮……是迷 人。真的好迷人。”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