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法拉力 倾城很喜欢去楼下的街心花园晒太阳。她喜欢那里的樱花树。樱花和桃花一样, 盛开的时候极其艳丽清扬,照耀得傍晚也如同清晨,阴雨天也和晴天一样的明朗。 落樱如雨。倾城总是睁大眼睛,看着那些花瓣飞落,然后又回头看看我,嘴里 呜呜地叫着,颊上现出一个明媚的笑靥。 她可真漂亮。每当这时候,连我都会被她给深深地迷住了。她又长大了许多, 更懂事了,有时风沙吹进我眼里,流泪了,她会用小手过来给我擦,一边擦一边呜 呜地说着她自己那一国的语言,她很有表达和抒发感情的欲望。 现在带着她,事情更多更繁杂了,但是我会比以前更提前一个半个小时起床, 打扮自己。脸上会擦一点隔离霜,修正一下不够完美的肤色;非常仔细地刷上睫毛 膏,务必上下睫毛都刷的根根分明,然后再涂上水亮的唇彩。只是没时间像从前那 样做指甲和头发了,只好梳马尾,其实马尾也很好搭配的,我去年买了一条破洞牛 仔裤,没怎么穿过,幸好现在身材也没什么变化,还能穿的进去,看见PINK维多利 亚有新的粉红色厚T 就进去买了一件,就这样配成一套抱着倾城出门,听见初春的 风里有着清越之声,太阳暖融融地洒下来,“像一个女人的脸,暖烘烘地贴在你的 肌肤上”,我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千堂的这个比喻,有那么一点点叫做惆怅的东西, 在心底如水草般地慢慢萌动着,轻拂着。 公园里会有很多妈妈带着孩子一起来玩,晒太阳,聊天。她们看见倾城,往往 都会掩饰不住惊艳于赞叹的目光,但是我却很少和她们一起聊天,因为她们聊天的 内容永远都离不开孩子,丈夫,公公婆婆这些琐碎小事。我宁愿一边抱着倾城晒太 阳,一边看书,也不和她们打拢。有一次,我正在樱花树下看书,有个常常遇见的 一对双胞胎的妈妈从我面前走过,搭讪着看了看我在读的痖弦诗集, “如歌的行板,”她站在我身后念道,然后带点不屑与不解道:“我不相信你 会看得懂这样的东西,我也不相信你还会对这样的东西有兴趣。” “我相信你不相信我能看得懂,我也相信你不相信我有兴趣。”我微笑着这样 回答她,然后又轻轻地拍着倾城的背,一边继续埋头看书,不再答话。 微风吹起,树上的樱花瓣缓缓坠落,有几片掉进了我的书页,“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我轻轻地对倾城道:“妈妈教你的这句诗,写的就是这样的时节, 很寂寞,但是很美;一个人确实会很寂寞,但是她如果有丰富的内心世界的话,她 就不会孤独。” “妈妈,永远都不会和那些人一样,不会把自己变的很乏味无聊,庸碌而又自 满,更不会把自己弄的很憔悴,”倾城躺在我怀里竖着耳朵听我说话,像一只小兔 子一样的出神与可爱“妈妈在他们眼里,也许也是一个大婶,可是,妈妈要做一个 倜傥的大婶,妈妈要让倾城为妈妈骄傲,而不是到了最后,会很软弱的对倾城说, 妈妈因为你,为你付出了一切,付出了一生,牺牲了所有的东西。妈妈,永远都不 会放松对自己的关注,永远都会忠实于自己的内心,永远都不会去做一些不应该做 的牺牲的。也许这样,在别人眼里就是自私,很自私。倾城说是不是?” 倾城听后,依然呜呜呜地兀自发表着她的言论,好像还很长,也很宏大,只是 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最后只能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表示赞同。 过了两天,文瑄来了。我简直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的,我和他之间早已是 “明月直入,无心可猜”,所以我猜不透现在的他,为什么竟然还会来看我。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看书,而倾城躺在摇篮里睡觉。 “为什么把她一个人放着,自己看书?” 我解释道:“她睡着了,我想趁这个机会看点书,过几天要回去上班。” “你上班了,那她可怎么办呢?”文瑄问,“去上班是因为钱不够?”说着, 他慢慢地拿出钱包,掏出一张卡放在桌上:“这张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不要。我够钱花的。” “我是给她的。她只是一个孩子,你没钱还生她干吗,养她干吗,我不是给你 这个滥情的女人的。” “你说什么?”我猛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把卡甩到他身上:“你说谁滥情?”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你。你这滥情的女人!” 他的脸离我很近,他的呼吸几乎就喷在我的睫毛上,让我的睫毛在刹那间颤动 的厉害;我甚至能感觉到他那独特的心跳,就像在海底,最深最远最辽阔的海底, 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心在为什么而跳动的那么特别一样。 “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只是对不起你的真心。我不承认我滥情, 因为在我一生中只真正爱过两个男人,而这两个男人都是我真心爱着的。也许,我 和你结了婚,在世俗眼里,我的身体只是属于你的,连我的子宫都是属于你的。婚 姻制度是一项承诺,可是承诺并非一切。我的身体是属于我自己的,我爱你,不用 婚姻来约束,也是属于你的,完完全全地属于你。假若结婚后身体只是属于对方, 永远都属于对方的话,那么,婚内强奸也不是罪了。” “我不是一个狭隘的人,”他默然了半晌,最后缓缓说道:“我要的不是身体 的使用权和占有权,我要的是你的爱,你明白吗?你爱他,你的爱就分流了,你把 对我的爱给分流了,我不要与另外一个男人来共享你的爱。” “没有。”我说:“你也爱过两个女人,你也同时爱过嫣然,不是吗?你也和 我一样,心里的热情,与爱的能力超过了普通人。那时候你要我不要倾城,你无非 是要我选择你,可是,那是不能选择的,你是不能选择的,就像你说的一样,”那 些曾经感动过我的往事蓦地重新溯流而上,像风一样迅速,重新回到了事物的源头 :“我真的很爱他,他是我的父亲,哥哥,偶像,知己,爱人;可是你呢,你是我 血肉相连的一部分,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是我身体里的一部分,我对你的爱并不是 有配额的,不是像你的精液一样,你说你的一生只有一公升,用完了就没有了,给 了这个多一点,那另一个就会少一点;不是这样的。一直到现在,我都不肯放弃你, 我不去找他,那是因为我不想放弃你,我也不会放弃你的,不放弃到最后一刻。”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我想我一定要告诉他,我带着倾城在这里徘徊流连 的原因:“或者,你说了,做了,让我彻底死心的事,那我就走。” “无赖!”他叫道:“你以为我会像你这么不要脸,我会像你这么伤人的心? 当然了,也只有我最爱的人,才有能力伤我最深;也只有我最宠最骄纵着的女人, 才会对我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我真是犯贱,大概是前世欠你的,今生来还债。”说着,他叹气道:“我什 么都不想说了,把我的香炉还给我!” “什么?”我不解“什么香炉?”过了一会才突然恍然大悟,不由脸红了,想 起那个典故来。那是刚结婚的时候,我对他说过“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当 时他眼睁睁地看着我,问“什么意思?”我说:“意思就是你是熏香,而我是香炉, 我要把你装在里面。” “你还常常说我色,”他惊叹,并且自愧不如:“我看你比我色多了,还有,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能把这么色情这么露骨的话,都说的那么文绉绉那么若无 其事那么典雅?我真服了你了。” “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居然在这个时候,他会想起这样的往事,这样 的典故,这样的调情,大概有时候,爱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于是,我对自己 说:那么,那就进吧,我可不能退。 他把我抱到了床上。床这东西,某些时刻,带有地老天荒的味道。是无边无际 的亘古的永恒的古老的战场,天上一日,地下千年,在肉帛相见与云端厮杀里渐渐 模糊暧昧,甚至泯灭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哎,你简直就是头野兽。”我在他身 下轻叹道。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6 年前,6 年前那个初次相遇的晚上。每一段骨骼都被他给 狠狠地揉碎了,然后再喀嚓喀嚓迅速长好,然后再重新揉碎,然后再化成纷纷扬扬 漫天飞舞的齑粉,化成飘渺轻灵的淡淡的缭绕轻烟,烟雾迷蒙我的眼。 “聪明的女人要在适当的时候装笨,而聪明的男人要在适当的时候禽兽。”半 晌,他从我身上下来,只是略带疲倦,依然还很奋勇,犹如一头饕餮之后的猛兽。 “我快死了。”我抓住他的肩膀,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肉里:“你可真够狠的。” 似乎,有时候是没有比做这件事更能让男女之间“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吧。刚 才是“妾身未分明”吗?此时却已然安安稳稳的是“妾身分明在,肯把朱颜悔”了。 “明天不过了?”手指像从前那样的抚摸他的头发,眉眼,还有他的下巴,摩 挲后的触感像流沙一样细腻而略带着男性的粗糙。 “知道吗,自从你走了之后,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和女人睡过觉,”他的声音 也像是月光下金色的细沙,泛出一层暗哑的质感的光:“不是我不想,真的,我也 是血肉之躯,那么长时间我要是都不想的话,那我是有病了。” “嗯。”我应道,我在心里说,即使你去嫖妓了,我都可以理解,我可以理解 一个血肉之躯的正常欲望。 “你也知道我要找个女人还是很容易的,那些日子,我很寂寞,而且,我也很 恨你,”说到这里,他伸过手臂拥抱我:“真是恨的如火如荼。有两次,我找了两 个以前曾经一起吃饭一起玩过的女孩子……几乎衣服都脱光了,都是年轻美好的身 体,可是我忽然觉得很是索然无味。那两个女人,一个似乎是等着被我强暴的神情 ;一个呢,好像等着我去服务去伺候的样子,我忽然间觉得和她们作这件事,一点 意思都没有。同样是发泄,那我还不如用手,惠特曼说过,‘我的左手是我的情人 ’,我不仅有左手,还可以用右手,左右互搏都可以,我为什么一定要对着我毫无 感情的身体去发泄?” “哎。”如果是从前,听他说这样的事,我一定会有一种隐隐的心理不洁的感 觉,但是现在,我只是对他充满了怜惜,一种近乎于伤恸的颤栗的怜惜。 “回到家,我很想你,刻骨铭心地想,像抽鸦片的突然犯了瘾一样的想。我想 起你在床上的样子,你每次都很投入,每次都会让我很快乐,而且,你也很快乐。 在你身上,我觉得自己是成功的,我很强,我能够让自己的女人死去活来,欲仙欲 死,我有那种能力;而我的女人,也很迷恋我这样的能力。这样的感觉,在别人那 里,找不到,一点都找不到。那时候我对自己都快没信心了,我觉得我会不会已经 对性不再有兴趣了?我在想我开始老了吗,结构性中年危机?难道我也已经开始江 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了?” “可是刚才,听你在我身体下喊,你说你要死了,我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又回来 了,这样的感觉真好,我只有在你这里,才是个成功的强悍的男人。在别人那里我 提不起劲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看着她们像条死鱼那样地躺着,或者自以为诱 惑和性感地躺着,我总是意兴阑珊。我想,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一样,除了诱惑,我 们什么都能抵挡。可我的问题是,那些诱惑总是还不够,还不够,我总希望诱惑像 暴风雨一样来的更猛烈些吧,让我忘记你这负情薄幸的女人。但是,居然没有一个 女人的诱惑能和我老婆的诱惑相提并论的。他妈的,这究竟是我的幸还是不幸?我 想我应该是很不幸的吧,因为我是被迫专情,被迫忠诚,被迫一往情深的。” 其实,他忠诚的只是他自己,他专情的,一往情深的,也统统都是他自己,和 他心里的那种感觉。而我,只不过是个载体。一个幸运的载体。 “人生能给自己的感情找到一个载体,也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他摇头叹息 :“我曾经也这么想过,我老婆居然能和别的男人上床,她已经很肮脏了,我是绝 对不会再去碰她的。可是,我去重新找个女人吗?我想如果我愿意的话,找个处女 也不是很困难吧。假如女人是一辆车,我自己的法拉利已经被人弄脏了,那我现在 去换一辆全新的日本车,或者国产车?我不要,因为那不符合我的要求,不是我的 理想。我再换一辆法拉利?这个成本又太高了,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两辆法拉利的, 更何况,最可恶的是,”他拧了一下我的脸颊“这样的法拉利,就是有钱也未必能 买得到的,必须要靠感觉,要靠遇,我不相信自己还有那么好的运气,还有那么多 的成本,所以,无可奈何,我还是继续开我的二手法拉利算了。” “你竟然把我比作车,而且还是二手车?”我哑然:“就是法拉利也不行啊, 这也太沙猪了。” 这是一个敞开心扉的夜晚。其实任谁都想拥有广阔的江湖,然后江湖激扬。可 是,假如我们的生活只是一小片干涸的狭窄的陆地呢,那我们也只能相濡以沫,互 相舔舐着对方身上的伤痕,然后让那些伤痕在岁月里渐渐遗忘当初滚烫的灼伤。 “说实话我比以前更爱你了。因为现在我已经知道哪些东西是不可失去的,失 去之后就无法,再也找不回来了。” “是什么?”我问。 “是默契。生活上的默契与情感上的默契。” 是的,那些默契是靠我和他一半天赋,天赋加上相互间的激情,另一半,是经 过6 年的时间磨合而来的,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 我们也无法再与另一个人创造与维护这样的默契了。人生有限,成本太高。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倾城在外面睡着了,我想把她抱进来,这样我比较 放心。” “我去吧。”他起床:“你躺着好了,别着凉。” “文瑄,我们三个人一起睡好吗?”他把倾城抱进来的时候,,倾城一个人已 经睡的很安稳,也很熟,呼吸均匀,而且脸上还有一层甜甜的笑容。 “嗯,好的。”他轻声回答道,然后用一种迷惑的声音感慨:“这孩子怎么会 这么漂亮迷人,我看了她一眼之后,一直到现在都很难忘。” 第二天是周末,三三一大早就来了:“带我干女儿去喝早茶,宋逸也去。” 我刚把倾城抱给她,她忽然看见文瑄从卧室里施施然出来去浴室洗澡,不禁大 惊:“孔雀?” “你没看错。”我笑着回答她。 “你们,和好了?”三三依然是一副受惊的表情:“你这女人有本事!” 我依然笑笑不回答,顾自给倾城换了件新的外套。 “男人对伤害他们的薄情女人总是那么的刻骨铭心念念不忘,而对于无私奉献 善待他们的女人却常常熟视无睹刻薄寡情。”三三喃喃说道:“这世道真不公平! 你这样的女人是会被人打死的,因为大多数女人在感情上都是失意和落寞的。但是, 我也相信女人一旦有机会能和你一样,也照样都会跃跃欲试的。” “试什么?”我笑道:“哎,试着做黄脸婆吗?够累的。” “我还不了解你,”三三一边抱过倾城,一边撇嘴道:“你心里一定很开心吧。 也是,我想你是比较有获得幸福的能力的,因为你很自私。这世上大约只有自私的 人才会幸福,一个女人太过无私,太过泯灭自我,是不会获得幸福的。”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