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般的罪恶 我抱着倾城和他进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我知道,如果让文瑄看到我与倾城和 他一起在路边说话,文瑄将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咖啡馆里灯光幽暗。由侍应带领着,进了一个小包厢,里面很狭窄,只有一张 桌子,一张长沙发,光线一点一点地从头顶,和墙壁里筛出来,筛的细细的,破碎 的,调子是黯淡陈旧的红色,桌上咖啡杯的边缘,淡淡地起了一层朱砂色的反光。 倾城的脸上也被灯光照的红红的,她睁大眼睛,眼珠子骨碌碌地盯着对面的他, 凝视良久。 他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的手背上,没有再说一句话。 有多久了?分开有多久了?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我自己,我们,是从什么开 始,不再是两个人相对,而是变成了现在的三个人。 “我女儿。”我指着倾城对他说,内心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却在心底急促而怅 惘告诉他:“也是你的。” 千堂不会听腹语,他那压在我手背上的手只是又柔和地加重了分量:“你好吗? 近来。” 他似乎对倾城没特别大的兴趣。迎着倾城的大眼睛,他非常例外地没有任何的 赞叹与惊艳,他的眼神只是粘在我的身上,久久的,温柔的,缱绻的,不肯挪移半 寸。 “很好。”我说,忽然回头看到倾城又把手指放进嘴里在吮,内心不由地纠结 了一下,情不自禁叫道:“倾城,爸爸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吃手指!” “噢。”倾城眨巴着眼睛答应道。看看我,又看看他,然后看看头上的吊灯。 “她很可爱。”千堂好像是敷衍一般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捏了捏倾城的小手 “很听爸爸的话?” 倾城没回答,只是眼神灼灼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转而又去看桌上的咖啡杯碟和 奶壶。 “多大了?”千堂问道。 我便如实地告诉他多大了。 “哦,那她是什么星座的?” 什么星座?我没想到他还会问的这么仔细,于是就说了倾城的生日。 “居然和我是同一个星座呢,就差了一个星期,我和她有缘。” 我听了只是微笑。心里说:似乎,你把你们的缘分说浅了,她和你的缘分,还 不仅仅是同一个星座。 “我晚上9 点的飞机。”蓦地,只听千堂在幽暗的光线里悠悠说道:“我,并 不想违背那时候我们分开时的约定。我不会来打扰你的生活,更不会来破坏你现有 的生活。我只想看你生活的好,其实今天我根本没想到会见到你,我在邻城办事, 特地赶过来看看你的城市,我只是想,我看不到你,看看你住的房子也好,看看你 每天走过的街道也好,在你楼下的咖啡店里喝一杯咖啡,去你常常去的小花园里看 看落日,就像和你在一起了一样。你,不会怪我今天这么莽撞就出现在你面前吧?” “不会。”只说了这两个字,忽然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咽,这世上恨有千般理 由,爱却没得解释,我是如此地爱他,我一辈子都在克制,压抑,肢解,埋葬,与 毁灭对他的爱,但是,我却不能看见他,不能听见他的声音,不能望着他的眼睛, 否则,就像烈火熊熊地再度焚身,落灰深处,有多少捧不灭的灰烬,就有多少次的 涅槃重生。 “我该走了。”我站起身来,仓皇告辞。而且,我也确实应该告辞了,文瑄马 上就要回来了,他看不见我倒不要紧,要是看不到倾城,他会很紧张的。 古典小说里常常有“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究竟是多长时间,我不知道,我 只知道自己和他仅仅待了一杯咖啡的时间,虽然咖啡未冷,但是灰烬已燃。 他忽然在我身后唤了一声,唤的是我的名字,声音既温柔入骨而又苍凉伤恸, 犹如最深最黑最沉的夜间,山林里山涛的声音从耳边风一般的掠过,有一种恍惚澎 湃的落寞之感。我回头,看见他已然泪水盈睫,那点潋滟的水光的折射里,声音和 语调泛出了曲折迷离的质感:“我很想你。离别后,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夜, 每一分每一秒……真的,我都在想你。” “可是,我不再想你了。我也不能再想你了”。因为,我想你已经是一种罪恶。 花一般的罪恶。 “你抱抱她。”我无言以对,只是把倾城抱到他面前,要求道:“你抱抱她吧。” 他接过来抱住了她。一看就知道是从来都没有抱过孩子的手势与表情,他抚摸 着倾城的小脑袋,眼神温和地与漂亮的倾城对视了半晌,眼底也无风雨也无晴,过 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对了,她长得可不太像你。” “也不像你。”我在心里这么回答道。 抱着倾城回到家,文瑄已经很不高兴了:“和你说过多少次,这个时候车最多, 不要抱着她到处去逛。” “哦,我知道了。”我应了一声,然后把倾城交给他。倾城马上趴在他的怀里, 勾着他的脖子,说东说西,她是没长尾巴,要是长尾巴一定会对着他摇摆的。 “咦,”文瑄忽然发现倾城手上的手链:“这个铃铛手链,还是金的,多俗气 啊,我昨天就说了,让你拿下来,她要是吃到肚子里可怎么办?” 这条手链是小虎爸爸给买的,倾城和小虎一人一条,我觉得倾城常常和小虎在 一起玩,不戴好像不太好,我送小虎的小锁,小虎可是天天都带着的呢“这个,俗 气不俗气你就别讲究了好不好,是倾城的‘公公’送她的,多不好意思。再说了, 她怎么会吃进肚子里去?她有那么想不开吗?” “嗯,你最俗气的地方是让倾城喊小虎爸和小虎妈公公婆婆,笑死人了,他们 家小虎配得上我们倾城吗,配和我们倾城结婚吗?” “配不上,你反正看哪个男人都配不上的,除了你自己。”我说。 “爸爸,什么是结婚?”倾城忽然冷不丁地插嘴进来问。 “结婚就是在一起吃饭,睡觉,在一起住,一起玩,就像爸爸和妈妈一样。” 文瑄解释道:“不过一个男人只能和一个女人结婚,只能两个人,不能三个人。” “那倾城要和爸爸结婚,让妈妈去和别人结婚。”倾城瞪着清澈的大眼睛,很 认真地如此分配道。 “我靠。”我低声嘀咕了一句粗话,也不怕倾城听见了学坏,因为她的分配方 案实在太让我惊讶了。 “好的,”文瑄笑不可抑:“很好很好,我一直都想找个像你这样的小美人结 婚,我很想有两个老婆。”说着,他抱起倾城进了浴室:“来,我们洗澡了。” 本来换了平时,也许我会对文瑄想要两个老婆以及他又攻击小虎的不够格反驳 几句。但是今天,我实在没有精神,心里乱极了,心底就像是有一个没有指挥的乐 队一样,乐声噪杂,各奏各的,各怀各的心事,各弹各的调子,一点章法都找不到。 浴室里水声哗哗,宏大的流水声里,我突然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几下,是短信 的提示音,打开一看,居然是千堂发给我的:“春如旧今非昨雨送黄昏花易落;晓 风寒夜阑珊一怀愁绪,几年离索,山盟虽在,无语斜栏。” “山盟虽在,几年离索。”我轻轻地默念着这几句,也不知道他发短信的时候 是不是快上飞机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可以到家?到了家,一个人也不知道什 么时候才可以入睡?我慢慢地独自走到阳台上,隔着宽阔的落地玻璃,看见蓝紫色 的夜空像一幅画卷,一点一点地展现在我的眼前,黯然深沉的画卷之上,却连一颗 星星,一点月影都看不见。 是个清冷的,有风的,阴天的夜晚。已是西风独自凉,当时只道是寻常。为什 么会有“当时”呢?我问我自己。真的,为什么会有那“花一般罪恶”的,蚀骨美 好与蚀骨疼痛的“当时”呢?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