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麦子似的割裂了心 倾城正在房里看图画书,看到文瑄进来,就扑上去叫道:“爸爸,你给倾城说 个故事听,倾城马上要睡觉了。” 文瑄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和地说:“妈妈要带倾城,到别的地方去,倾城去吗?” “这个是今天的故事?”倾城瞪大眼睛问,除了王子公主,青蛙白马之外,她 还没听过这样的故事。 “不是故事。”文瑄回答道。 “那爸爸也去吗?”倾城问。说着,她那双洋娃娃一样大而璀璨的眼睛,密切 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怕他会在突然之间不翼而飞一样。 文瑄答:“爸爸不去。爸爸一个人在家里。” “那倾城也要在家里陪爸爸。” “如果,妈妈一定要带倾城走呢?” “爸爸。”倾城突然走到他面前,张开手臂,做出要抱抱的样子,文瑄抱起她, 她蓦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然后勾着他的脖子,很依恋地偎在他怀里,说道:“爸 爸,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在家里,你在家里做什么?你也和倾城一起去嘛。” “爸爸要在家里看着倾城的玩具啊,还有倾城的书,还有衣服什么的。” 这时候我走了过去,把倾城抱过来,放在她的小床上,叮嘱她道:“现在你该 睡觉了,明天再和爸爸玩。” 安置好倾城之后回到卧室,我对文瑄说:“你和她说那些做什么?” “如果你想跟他走,请便,反正你这只鸟,永远都是养不熟的,”文瑄疲倦而 冷淡地坐在床上,没有看我,只是顾自说道:“不过,我告诉你倾城不能走。我是 不会让她跟你们走的。” “你说什么呢,”我蹲下身,伏在他的膝间:“文瑄,你不能一开始就在心里 判我死刑的。” 他不语。过了半晌,叹了口气:“刚才那人都杀上门来了。”卧室里只独自开 了一盏壁灯,在那层肉黄色的灯光的氤氲笼罩里,仿佛,冲淡了那么一点点他眼里 曾经沸腾着的愤懑与犀利,他点点头:“对,倾城确实是他的女儿,但我是不会给 他的。他做过些什么?他除了出了一个精子之外,请问他到底还做过些什么?是谁 每天陪着倾城玩,喂她吃饭,抱她洗澡上厕所,是谁给她买衣服买玩具,是谁在她 生病的时候半夜抱她去医院,是谁在她哭闹的时候哄她安慰她?是谁把超市里所有 的温泉苹果都买了回来,就因为怕断了货倾城吃不惯别的苹果?是谁爱倾城都几乎 要超过爱自己了,是我,”文瑄哑声道:“倾城是我的心肝宝贝,我不能没有她。 我第一次看见她,她还只有那么一点大,那么冷的天,她那粗心的妈妈,连手套都 没给她戴,她的小手冰凉冰凉的,可她还一直对着我笑,那种笑容,笑的我的心都 软了,碎了,融化了。我心疼她,心疼她没有男性的怀抱去保护她温暖她,心疼她 的妈妈,连自己都还要人疼要人宠,还要人照顾,可她也居然要去照顾一个小婴儿 了……” “文瑄……”我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泪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衫:“你别说了, 文瑄。” 文瑄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巨石一样滚入我的心间,刹那间,我的心 里塌了一座雪山,天崩地裂,石流滚滚。 “他为什么要像割麦子一样的来割我的心呢?”文瑄问:“他真的是割了一季 又一季,一茬又一茬,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他把我的心都割的七零八落的。” “他说他爱我的妻子,难道我不爱我的妻子吗?难道我对我妻子的爱还不够多 不够深不够浓吗?我需要他来帮忙爱我的妻子?我究竟是什么地方那么失败,我需 要一个外人,那么远涉重洋地过来爱我的妻子?” “文瑄……” “我不让你走,”说着,他狠狠地抱住我,似乎要把自己的身体都深深地嵌进 我的身体里去,他要在体内,千秋万载不动如山:“我怎么都不会让你走的,你和 倾城,我也永远都不会给他的。他曾经掠夺过我最心爱的人的身体与感情,他是不 是食髓知味了,没完没了?是,倾城是他的女儿,可我现在也要让他尝尝,尝尝被 掠夺被侵占的滋味。” 第二天中午,阳光很好。我走在大街上,街道犹如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车与 人在湍急的河流中熙攘运行。在这熙攘的金色的波纹中,上午和千堂见面的那些景 况,就像是浮花浪蕊一样,在水面上随风浮荡着,那一圈圈细密的涟漪,被灿烂的 阳光渐渐揉碎了曲线。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知君用心如日月,还 君明珠双泪垂。” 桌上有一叠信纸,我拿起来,写了这几句,递给千堂看。 他看了看,苦笑了一下,然后把纸放回桌上:“对不起,现在已经不是什么还 君明珠的问题了。” “现在有了倾城,”他沉吟道:“倾城是我的女儿,我一定得要回来,你丢了 一个心爱的耳环,都会想到要去找回来的,对不对?更何况是我最心爱的女人和我 的亲生女儿。” “我不会放弃的。”他坐在酒店的沙发上,所有酒店房间的格局大致上都是差 不多的,流露出一视同仁的旅途的气息,“我要带你们回家。” “没有人可以剥夺我做父亲的权利和责任。如果机会均等的话,我,一样可以 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假如给我机会看着她出生,成长,我想不出自己会有什么理由, 会不尽心尽力地爱她,照顾她,给她父亲的爱意与关怀。” “我相信。”我自然相信他也会是一个好父亲,也许他不能做的比文瑄更好, 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血浓于水,除了表达方式不一样外,我相信这世上父亲的心, 都是一样深沉博大的。 我慢慢走回了家,走到楼下的小花园那里,忽然想起今天小虎妈妈还约了我带 小虎和倾城一起玩。我在花园里找到抱着倾城的保姆,接过倾城就让她先回家了。 小虎和他妈妈还没有来。我牵着倾城的手去看花坛里种的蝴蝶兰,但是心情却 一直都很恍惚不定,千堂说“我要带你们回家。”,可是,他不知道,这里才是我 的家,我对这里有归属感。但是倾城呢,我不知道倾城的归属感应该是在哪里。而 我,是不是在有意无意地破坏她与她的亲生父亲那种天然的,永远也不可能真正隔 断的情感与血缘的纽带? “妈妈,干爹来了。”倾城突然指着对面不远处给我看,我看到宋逸穿着便服, 人字拖,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干爹。”倾城很嘴甜地扑了上去,宋逸抱起她:“我的小公主啊,和干爹几 天不见,就这么亲热。” 是的,倾城看到宋逸都极其亲热热情,唯独却和千堂很有距离,“孩子么,谁 和她好,谁和她接近,谁和她生活在一起,她就和谁亲,对吗?” “当然。”宋逸回答道:“孩子有时候就和小狗一样,或者说像某些哺乳动物 一样,它一睁眼第一眼看见的是谁,它就认为那是它的妈妈,无论是不是同类,它 都觉得那是它一生中最亲最近的人。”说到这里,他笑道:“源自法布尔的书,不 是我自己胡诌的。” 我没有笑,只是盯了面前的蝴蝶兰很久,有一只蝴蝶飞过来停在了花蕊上,久 久驻足着,不肯离去。 每一只蝴蝶都是一朵花的前身,回来寻找她自己。连蝴蝶都是如此,更何况是 人呢。 “宋逸,倾城的爸爸来了。” “哦。”宋逸这一声“哦”,初时还有点意外,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在他身 上,有一种棋手所特有的内敛深藏的镇定与从容。 他听完我草草叙述的经过,半晌,才缓缓说道:“站在客观的,事外的观点来 看,我觉得倾城应该和他走,因为确实如他所说,没有人可以剥夺他做父亲的权利 与责任。这是上帝赋予他的。” “当然,”他抬头看了我:“文瑄会很痛苦,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独自一个 人离开妈妈,妈妈自然也得和她一起走。” “这似乎是一个悲剧。”午后温煦的阳光里,宋逸忽然说到了悲剧:“你知道 吗,这世上最大的,最让人伤痛的悲剧,是好人与好人之间的;而不是一个坏人与 一个好人之间的悲剧。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