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世界,无有女人,女人到此,化童男身 小虎妈妈打来电话,说今天有事不能带小虎来和倾城玩了,明天再来。我关了 手机站起身来,午后暖金色的光影嫩晴嫩晴的,流泻在整个视野。此时,似乎连宋 逸嘴里的悲剧也渐渐变的有点淡淡的茫然与不那么真实了。 “我们回去吧,”我对宋逸说:“小虎妈妈不来了。” 宋逸抱起正在玩的倾城,说“好的,那一起回去吧,”过了一会又问:“小虎 妈妈,是不是就是那次我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个女人?” “哎,是的。”我回答。记得那时候她还喊他“沙猪”来着,没想到过了那么 久,他还记忆犹新。 “挺不错的女人。” 哦,对了,小虎妈妈,那个山茶花女郎,以我一眼望过去,仿佛也属于风流跌 宕型的女人。 “她和你理想中的女人类型比较接近吧?” 宋逸含笑点了点头:“不过,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我喜欢的女人,都是别人的 女人。这大概也是注定的,我将永远都得不到自己的所心仪的那个类型。” “那你凑合凑合吧。”我半开玩笑似的对他说。永远得不到自己所爱而孤独终 老,那是件多么令人感伤的事。 “绝对不凑合。”宋逸道:“其实男人坚贞起来要比女人坚贞,女人假若得不 到自己所爱,如果有个很爱她的男人出现,大部分女人肯定会接受的,并且觉得被 爱比爱人要幸福;但是男人似乎不是这样的,至少,我不是。” 坚贞这东西,我心里忖度道,是不是就像古代那一点娇红色的守宫砂一样,只 在生命里最初最纯净时才停留出现? 我的好奇心与孩子气突然发作,忍不住问他道:“宋逸,如果小虎妈妈和三三 都是未婚女孩,你会追求谁?” “你这是在明知故问,”宋逸微笑道:“我相信一见钟情,而不是日久生情。” “像你这样的男人是不是总能一眼就看出对方是否是自己心仪的女人?” “是,”宋逸答道:“我很希望有一天,能够和自己喜欢的女人,抱着自己的 孩子,就像现在这样,走到街上,边上的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看我有一个漂 亮的老婆,和一个可爱的女儿。” 倾城一直在他怀里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听他说话,听到这里,她忽然插嘴 道:“我不是你女儿。我是你的干女儿,我是我爸爸的女儿,这是爸爸说的。” “哟,你这小东西,归属感还真强。”宋逸说着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小东西。” 其实,归属感强的,并不是只有这个小东西。 第二天中午,小虎妈妈很早就打了电话过来,说他们已经在楼下花园了,快带 倾城下来和小虎一起玩吧。 “昨天什么事耽搁了没来,倾城很想和小虎玩呢。”见面时我问。 “昨天,我去跳舞了。”小虎妈妈回答。她以前就对我说过,她喜欢跳国标。 “有个常常一起跳舞的舞伴。”过了一会,小虎和倾城坐在花坛边一起吹泡泡 玩,小虎妈妈突然这么缓缓地对我说道。 这句话,从文法上来说是不通的,但是她也没有打算再说下去了,而我,也听 懂了。 “别人都说我是一个幸福的女人,我也觉得自己很幸福。有丈夫,有儿子,不 愁衣食,生活安定。可是,这日子,过的可真……” 她依然说到这里就结束,也没有再打算接着说,而我,又一次明白她在说些什 么。 “那个人,就是你的舞伴,你喜欢他吗?” “喜欢,他很优雅。”她的眼蓦地变的亮晶晶的,在那一瞬间,不再是小虎妈 妈的眼睛,而是一个沉浸在恋爱中的女人的眼睛:“我一直都相信爱情。但是爱情 实在是一种转瞬即逝的东西,我现在和小虎的爸爸,就是亲人之间的感觉,他也是 我爸爸,也是我的大哥,有时候还是我弟弟,反正是手足亲,血缘亲的那种爱。” “我觉得每个人心里都有潜在人格,都有两个或者多个自己,婚姻是把自己最 繁琐最世俗最隐秘最不美好的一面显露无疑,而爱情则完全相反,恰好是掩盖了这 些的,表现出来的是美好的,出世的,风花雪月的,浪漫的自己,对吗?”她见我 听了点头,就继续说道:“结婚是让男人女人都走下神坛的,我结婚就是想找一个 可以随心所欲发脾气的男人,可以再不用伪装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在这样的状态 下,我把我最坏的一面都暴露和激发出来了;可是在爱情里还是保留了我美好的, 温柔,贤淑的,优雅的,出世的一面。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空气里,小虎和倾城吹起了一个又一个色彩缤纷的肥皂泡,阳光下,那些泡泡 漫天飞舞,有几个泡泡飞到了小虎妈妈的头发上,她随手一拂,说:“但是,我也 不会再往前跨越一步了,因为,这就像一坛酒一样,我要留着慢慢喝,一天喝一点, 让我在无尽的乏味无聊的婚姻生活里,慰藉自己。这坛酒,大概就叫做醉生梦死酒, 醉生梦死的感觉,真美啊。” “你王家卫的电影看多了?”听到她那软洋洋的声音与语调,我笑问。 她听了也笑,接着说道:“其实,我不过是要那么一点点超越凡尘俗世生活的 感觉,那么一点点超拔的感觉。我不要做一个庸庸碌碌只为自己家庭,孩子,丈夫 奉献一生的女人。老实说,你就是为他们奉献了一生,他们也未必见得会领情。孩 子总有一天会离开你,而丈夫,请问,忠实于一个乏味无聊的黄脸婆的丈夫,是个 什么样的男人呢?这样的男人我们要吗?” “我看见他之后,”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里有点柔和的光泛了上来,潋滟 了一下,他,自然就是那个舞伴了:“我更关注我自己了,对自己由内至外的要求 也更多更要求完美了,他让我重新感觉自己是个“女人”,而不仅仅是母亲,是妻 子,我是女人。而丈夫呢,丈夫在结婚往往只当你是老婆,甚至,是他屋子里的一 个家具,女人啊,永远都不能忘记自己是女人。一个忘记自己是“女人”的女人, 得不到男人的爱,我觉得,那是她们在自食其果。” 其实她的理论是我早已经听熟的了,和我的婆婆大人是一个师承。但是,我并 不认为她是爱上了她那个优雅的舞伴,她不过是爱上爱情,爱上了恋爱中美好的自 己。 我正想说话,忽的听见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是千堂的,他说自己就在附近, 因为给倾城买了个礼物,想现在过来交给她。我想了想,似乎也不能拒绝他的这个 要求,就约了他在小花园里见面。 千堂给倾城买的是一个手工制作的洋娃娃,做的美奂美仑,脸是细瓷做的,脖 子上和头上的珠宝也是真正的水晶与蓝宝石,连裙摆上钉的都是真正的碎钻。一般 大家都是拿来收藏,而不是给孩子玩的。 “好漂亮,”小虎妈妈先在边上看了一眼,叫道,小虎也跑过来看,也说: “啊,这娃娃和倾城一样漂亮。” 我让倾城拿了娃娃,和小虎一起玩“其实不用给她买这么贵的洋娃娃,她从来 都不知道爱惜东西的。” “她喜欢就好。”千堂说,然后转头问我:“对面有卖哈根达斯,他们可以吃 吗,我想带他们去吃冰激凌。” 我还没说什么,小虎妈妈先笑道:“去吧,不过吃一个单球就足够了。”千堂 点点头,牵着倾城和小虎的手走了。倾城因为有小虎做伴,也就乖乖的让他牵着手 过了马路。 小虎妈妈看着他们的背影,问:“他是谁?不太像我们本地土著的男人,北方 人?也不像。看上去很大气很沉静的样子,你的旧情人?而且应该还是余情未了的 那种哦。”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他看你的眼神可太不同了。”小虎妈妈微笑道。 虽说女人之间的秘密,就像是圣诞礼物一样,是拿来互相交换的。但是,我这 个礼物要是拿出来,还得费一番周折,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以后有适当的时机再告 诉她吧。 晚上文瑄回到家,一眼就看见了倾城正在玩的新娃娃:“谁买给她的?” 我在里间回答了一声:“是我。” “是叔叔。”倾城在他面前却这么说。 “叔叔?”文瑄马上明白了怎么一回事情,他一手拎着洋娃娃,一手领着倾城, 走到垃圾桶那里:“倾城,这世上除了爸爸,干爹,还有公公,就是小虎爸爸,除 了这三个男人给倾城礼物,倾城可以收;这三个人抱倾城,带倾城去玩,倾城可以 去,其他任何男人要给倾城礼物,要和倾城玩,都是不可以的,知道吗?” “知道。”倾城乖巧地应道。她向来是但凡文瑄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的。 文瑄正要过来和我说话,忽然听见我的手机响,是三三打来的电话,他也就一 声不吭地抱着倾城去阳台玩了。 “三三,有事吗?” “没有。”三三在电话的另一端答道,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恍惚和疲倦, 就像浮在水面上一样,我问她:“你是不是喝酒了呀?” “稍微喝了点,我在家里,”她说道:“今天,是我的结婚纪念日……” 那么,这样听起来就不是因为高兴而喝酒了,而是因为郁闷。 “我这些天一直都在想你给我看的那篇小说,‘谢谢你回来’,妈的,我在想, 在感情的世界里,说谢谢的那一方永远是弱者,而说‘对不起’的那一方,才是赢 家。我他妈的什么时候才能对他说一句‘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啊?我也想赢一 把的,你知道吗,凭什么是他一辈子都在对我说‘对不起’?” 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感觉她今天有点不对劲,结婚十几年了,真正的如花 美眷,似水流年,她陪上了她一生中最好的光阴,得到的竟然是他那几声漠不关己 轻飘飘的“对不起”? “我现在过来看你。”我说。 “不用。”三三慢慢地说道,似乎已是渐渐恢复了常态:“我去煎牛排吃,我 一个人吃……我今天买的可是最好的神户牛肉,还买了一瓶82年的红酒。” “你真的没事?” “能有什么事啊,”三三不耐烦地说道:“我发泄完了。现在要去做饭了。我 们明天聊吧。” “那好吧,”我回答:“你明天过来和我一起吃晚饭吧。” “成。”说完,她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虽然三三说她已经没事了。可是我感觉更是悲凉,更为她心痛。女人啊,这世 上所有的女人啊,其实都赢不了。 女人永远都赢不了。赢不了感情,赢不了生活,更赢不了岁月。女人活着,注 定要比男人承受更多的艰辛与折磨,承受更多的苦难,无论是身体还是情感。 怪不得佛祖说:极乐世界,无有女人。女人到此,化童男身。 是不是只有化作一个莲花般晶莹剔透的童身,才可以完全像冬天的树抖落树叶 一般的,抖落那一切烦恼的无尽落叶?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