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世的孟婆汤 杜鹃走了之后,我问嘉川,她究竟去哪了?出国了?去留学?还是找了个什么 地方躲了起来?其实,她根本不必这么刻意为之的。 “不知道呢。”嘉川也很纳闷:“我们分手之后,一直都是朋友,她也没什么 太亲密的朋友的,我们好歹在一起两年,她有话也会和我说。”说到这里,他看了 我一眼“我知道她的事,乔愉哥……”他很是斟酌了一番字眼,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你真的不能怪乔愉哥,只怪杜鹃太喜欢他了。也就前几天,杜鹃走之前,对我说, 她对乔愉哥是一见钟情,为了他,她不顾一切地解除了婚约,搞得她家的家族生意 一塌糊涂,家里人也对她很不谅解,可是她从来都没后悔过。这孩子,真是痴情!” “我真是恨你,”我说:“你为什么不让她爱上你呢,两年呢,两年你都没让 她爱上你?” 嘉川笑了“我的天,这火怎么烧到我这里来了?”那天我们约的仍然是老地方, 百货公司的唱片部,这地方闹中有静,静里也有点闹,我和他都已经习惯在那里聊 天和倾诉了。 “她虽然曾经是我的未婚妻,可我们从来都没有怎么热烈地相爱过,不过是觉 得适合结婚罢了,我挑不出她有什么缺点,她也挑不出我有什么缺点,似乎都很完 美,可是,就是彼此没什么爱的感觉。” “当然,做朋友是好的。”他随即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不像你和乔愉哥,他说起你来,从来就没说过你有什么优点,但是谁都看的 出来,他爱你爱的要死。” “有这么夸张吗?”我问。 “来,”嘉川站起身“每次都是你让我戴上耳机,让我听你倾诉,我听了那么 多场哑剧了,投报桃李,今天也该你听我倾诉一下了。”因为平时他常听的那个音 响被人占了,他就去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然后替我把耳机戴上。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天那个耳机竟然是坏的,他忘了检查了。他还以为我和他 平时做的那样,什么都听不见,其实,我却什么都听见了。 “一直以来,从那天在街上看见你的那天起,我就爱上你了,不是因为你像娇 娇。当然,如果你不像娇娇我刚开始也许也不会注意你。总之,我喜欢你。” 我的心一动,竭力提醒自己不要在脸上流露出什么表情,以免让他发现其实我 能听见他说的话。 “我很喜欢你。杜鹃和我分手,我真的一点都不伤心,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她成全了我。可怜的孩子,她真的是个好孩子,可是我不爱她。” 有一对情侣从我们面前匆匆而过,好奇地瞥了一眼正在说话的嘉川。 嘉川以为我根本听不到,没理会别人的眼光,只顾自说道:“可我不是她,我 怎么能抢乔愉哥的老婆?一夜情我都不能接受。爱一定要让她知道吗?爱一定要和 她有身体接触吗?不不不,我想不用,茨威格说过,‘我爱你,与你何干’。现在 我爱你,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和乔愉哥更没关系。我就永远放在心里好了。你永远 都不会知道我爱你,我很关心你。前些时看到你那么痛苦,我也很难受,总算现在 好些了,希望你能好好修复你的婚姻。我想看到你有一个美满的婚姻。真的,只要 你美满,我就可以放心了。” 他的声音像只鸟儿一样,在这间试听房里扑着翅膀飞翔,在墙角柔软地撞来撞 去,落在地毯上,然后再飞,飞到了天花板上。我的心,也随之一会上天,一会入 地,纠缠百结。 “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的,作为朋友在你身边。听你倾诉,为你分忧, 让你受委屈和心理不平衡的时候有个可靠的人可以依靠,我会贡献出我的耳朵听你 诉说,贡献出我的肩膀供你靠,贡献出我的心让你依赖,当然,你也许根本不需要 我的心。我知道,你是非常爱乔愉哥的,他也很爱你,那么,你们就好好修复你们 的关系吧,我也会尽力帮你的。” 说完这些,他过来替我摘耳机,我怕他发现这个秘密,连忙把他一拉,说: “今天还请我喝热巧克力吗?” 他说当然,然后问:“你刚才听的是什么唱片?” “哦,是你不喜欢的莫扎特。”我回答。 嘉川让我好好修复和乔愉的关系。这句话,他在我摘下那个坏了的耳机之后, 和他一起去喝巧克力时,重新又郑重其事地提出来说了一次。我想了想,也很郑重 地对他说“我会的”。 第二天我让乔愉回家吃晚饭。因为已经很久没在家由我做饭给他吃了,他有点 惊讶,然后很快就答应了。 晚上他回来的比平时要早。一进门,他正要换鞋的时候我蹲下身,替他解鞋带。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那手柔缓地落在我的发上,渐渐饱含着感慨与唏嘘的 意味。 其实,每天看到他回家还是很喜欢的,只是这种喜欢不再是汹涌澎湃,而是在 空气里一点一点弥漫与堆积起来,然后氤氲四散。 “终于学会做第5 个菜了?”乔愉看了看餐桌上的菜问“这一个,我和你结婚 7 年来,从来都没吃过,新学的?” 我随他调侃,倒了两杯酒,放在他面前一杯。是白色的水晶杯子,金黄色的香 槟,金色被盛在玲珑剔透的杯中,自有那么一份跳跃的晶莹璀璨。 酒一点一点地低了下去,然后酒的晶莹好象就跑到人的眼睛里去了,桌上摇曳 的烛光好象也跑到人的眼睛里去了。我看着他越来越晶莹的眼睛说:“来,这酒是 阳间的孟婆汤,我们喝了它,把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都忘记,然后重新转世做人。” “是重新做一对爱人。”他回答道:“你是我的爱人。永远都是。”说着,他 把酒一饮而尽,然后过来拥抱我:“我说不出请你原谅,请你不要再计较我过去犯 的错这样的话,我只想说,没有下一次。永远都不会有下一次。我会约束我自己的。” 从来,但凡他承诺过的事,他就一定会做到。 “乔愉,”我把脖子戴的一块翡翠吊坠摘下给他看:“这个翡翠蝴蝶,是爸爸 以前给我的,他说,像这样的老坑玻璃种阳绿色翡翠,这样的品相,这样的水色, 已是世间少有,接近于完美,可是,它依然还是有瑕疵的,你看这里,翅膀这有一 个黑点,谁都看得见这一点瑕疵,可是难道就因为这点点瑕疵,就否定它全部的优 点吗?它依然是完美的。就和你一样。” 他是个完美的男人。至少在我心里一直是。 “从前白夜对我说,但凡像个样子的男人在结婚后都会出轨,一次或者数次, 唯一的区别是,被发现和没被发现。我不想去验证他的话是对是错,但你总算是出 过了,”说到这里,我微笑道:“也许出轨就像以前的出天花,据说清朝孝庄太后 之所以立康熙,是因为他早就出过天花了,满脸的麻子,他有免疫力了比较安全。 那么,现在的你是不是也一样,你也是早就出过了?你这满脸麻子的家伙。” “你这小混蛋!”他过来拧了一下我的脸“要真的都忘记才好,以后可不要变 本加厉地来折磨我。不过,我也被你折腾习惯了,请便吧。” 这是一个欢情融洽的夜晚。乔愉很快睡着了。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穿上衣服 到了露台,看到远处静夜里的点点阑珊的灯火,似乎,都带着些伤感的格调。也许, 罗蔓蒂克的本质就是伤感,而这世上所有美好的感情都会带点辛酸的。 在那一刻,我发现自己非常想念一个女人,那种想念飘散到夜风里,竟也是淡 淡的辛酸与蚀骨。 杜鹃,谢谢你的成全。如果你坚持你的爱的话,那么赔上的,也许就是我们三 个人的痛苦。此生没有尽头没有出路绵长的痛苦。 不知道杜鹃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在阳间就喝下孟婆汤,忘掉一切,然后走上奈 何桥,重新投胎做人。 我希望她也能如此。我希望她可以把那一夜从她的记忆里永久地,磨灭。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