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良辰为谁风露?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有时候,思念是一种毒瘾。瘾上来了,心智永远无法控制身体;或者,思念是 打摆子,一会冷一会热,冰火两重天。无法向心中没有思念的人讲述关于思念的感 受,就像,无法向生活在赤道边的人描述雪花的寒冷与轻柔。 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地思念他。就像一条鱼思念江湖,就像一只蝴 蝶思念春风,就像一双精致的高跟鞋思念一双颀长的美腿,就像一串珍珠项链思念 一条洁白精致的脖颈,就像男人修长的手指思念女人嫣红的肌肤……就像我,思念, 沈默。 早上天生打电话给我说:“沈默走了。” “去哪?”我问。 “回北京他的母校教书去了。据说,像他这样的腕儿,一两个月都未必上一次 课,而照样拿高薪。他干吗不走,窝在我们这里怪累的。” 我没回答他,就把电话挂了。那天的茵绿湖下起了小雨,雨滴在湖面上划开一 圈又一圈思念的涟漪。我一个人沿着湖畔走了很久,直到雨丝起了绒,湿忽忽地粘 在我的头发和衣角上,幸好那天没有化妆,否则妆都花了,一张脸更是模糊暧昧。 “欣悦,欣悦,”忽的有一辆红色的跑车无声地在我身边停了下来,唤我“你 怎么在雨地里走?下雨了!” 开车的是清仪。“清仪姐,我随便走走,散散步。” 清仪吃惊地说:“不会吧,这雨越下越大了,这时候还散什么步?快给我上来。” “我真的想走一走,下雨怕什么呢?”我固执起来的时候也真的没什么人可以 劝服。 她一听,先从车里拿出一把伞,撑开,然后关切地问:“怎么了?你怎么失魂 落魄的样子,”见我没回答,就问:“因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上次你和我说的那个 人?” “不是。我就是想出来走走而已。” “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她扫了我几眼,是一切了然于胸的模样,但当时她 的神态令我感动,她就像一个豪侠的男人,类似于虬髯客,有一种风尘侠客的味道 :“走,我和你一起去找他。我只是想问他,一个男人,和女人发生感情之后,就 可以随她去自生自灭的吗?他总得做点什么吧,哪怕做一件让你彻底死心的事!” 说着,她扯我进车内,问“他在哪?哪怕他现在在德国,我们也开车去!马上!” “姐姐,”我努力挣脱开她的拉扯:“哪怕再是怎样,我都不可能回头再去找 他,你要我和你一起去,你是不是要我一辈子都死在他手里?我再是心情不好,只 是一时的,总会有机会平复,你给我时间!” 她看着我,脸上是那种很明显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你真是太 善良了,”她叹道:“你从来就不懂得掠夺,你也害怕掠夺。可是,你不掠夺别人, 别人就会来掠夺你,就算没有人掠夺,时间,时间也会掠夺了他对你的爱,时间的 蚕食过后,就什么都没留下,到时候,连他自己都不再记得爱过你,甚至,都不记 得你这个人。这叫什么,这才叫真正的天荒地老,这才是真正的一切都归于尘埃… …” 原来,她还有这样的感触。比我深比我沉比我恸比我悲伤比我立体比我焦灼比 我水深火热的感触。而这样的感触,又是来自于什么样的命运的播弄? “从来都没有人教过这样的东西,清仪姐,你为什么不在我12岁的时候教我? 我现在学不会了,”我苦笑道:“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学会?” 她无奈地把伞往我手里一塞“唉,你真是心疼死我了,我也真不想看到你现在 这个样子。随便你吧,要散步,打伞!”雨滴沙沙沙地落在我头顶的伞上,就像她 所说的是哪种“时间的蚕食”的声音,那是一种微微发涩,渐渐湮没了一切的声音。 “不过,换了我,我一定争取到底!我是无论如何都会争取到底的。遇见一个 自己喜欢的人,那么容易吗?”说着,她又从车里取出一条披肩给我披上“现在温 度低了好多,别着凉了。” 我不知道她为何对我那么关心,也许这就是她所说的那种女人间的“一见钟情”。 但是,我知道她说那些话的时候都是拼了命的,我看得出她内心的纠结。很久很久 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她都被这样的纠结缠绕捆缚着,辗转反侧,不得 往生。 第二天我把清仪的披肩拿去干洗,所以隔了一天才去还给她。那时侯她已经走 了,廖震在家,他说了一个城市的名字“她爸爸妈妈都在那里,她可能要一星期之 后才回来。” 晚上我突然想起来还没买这一期的周刊,下楼的时候却正好在大堂遇见廖震, 那时已经快12点了,我想他真是逍遥,老婆不在家玩这么晚才回来,不过,好象在 家的时候,我也遇见过他很晚回家的。 “去哪?”他问我。 “对面便利店。” “今天他们提早关门了,我刚才打火机找不到,想去买一个,居然关门了。” “我可以去再前面一家。” “等一下,”他叫住我“大半夜你穿了这么短的裙子满街去闲逛,想干什么? 不知道这些天治安不好。要买什么,非得大半夜的一定要去?” “牛奶。”我随口说道。还有,我想我的裙子难道很短吗?好象稍微在膝盖以 上一点而已。 “也好,那我也去买个打火机。一起走吧。”他说。 我们这里24小时的便利店一向很少,要去再下一家,足足走了快7 ,8 分钟, 进了店里我就径直地去找我每期都买的那本周刊,幸好他们这里也有。半夜的便利 店里客人很少,收银小姐都是昏昏欲睡的表情。 “我真没想到你喜欢看这样的东西。”廖震过来瞥了一眼我买的周刊,他用男 人那种嘲讽的口吻读出封面上的标题“败犬的天空,你怎么嫁不出去?恩,不错。 新软饭时代。9 成婚外情来自办公室。沈默,男人的贞洁。” 他看我付了10块钱,只买了一样东西,结束了这次购物,心里大概稍微有点惊 讶,出门的时候问我:“就这样一本杂志,要10块?女人的钱真好挣。” 我想,我若是告诉他,我花10块钱大约只是看了其中的一两千字,他会不会认 为我是个疯子。 “不过沈默这个名字满熟的,他不是个画家?” “你看过他的画?”我问。 “以前看过他的画展。”廖震说:“他画的裸女,每一个都很肥美。” 他说裸女很肥美的口吻,很像在说“这块蜡肉很肥美”,或者“这条黄花鱼很 肥美”。 “除了看肥美的裸女,你还看了别的吗?” “当然。”他说:“我还看了底下的标价。” “买了吗?” “我有病?”他不屑地说:“那时侯,沈默的画就已经拍到400 万了,400 万, 我可以买一堆活女人了!400 万,什么环姐,世姐,港姐,什么样的女人不能买, 我买一张死女人?而且,”他说着,做了一个手势,我猜他大约是想说冉冉曾经说 过的那些女人的乳房一个个都像面口袋一样,但是他究竟没有冉冉那么直爽犀利, 或者,对着不熟悉的人不好意思形容。但他的意思我很明白。 “价钱再高,和沈默本人没有什么关系。”我说。 “我知道。那只是画商和买家之间的一个数字游戏。和画家本人没关系。不过 我不怎么喜欢沈默的浓艳风格,他用色用的那么撞。” 他是一个和清仪截然不同的人。清仪比他细腻温婉多了,当然男人和女人总是 截然不同的。不过大家不是都在传说,夫妇生活久了,思想与性格不是会越来越相 似吗?那为什么,这两人竟然还那么得“撞”?但是,廖震倒是不让人讨厌。特别 是,他特意陪我去一趟便利店,而他自己什么都没买,那是他本来就没什么可买的。 “你刚才怎么没有买打火机。”我问。 “你也没有买牛奶。” “谢谢你。” 他笑答:“你的清仪姐让我照看你。她要不是我老婆,我简直就要怀疑她是同 性恋了。” 我说:“已经到家了。我想在楼下草坪坐一会,你先上去吧。” 他说好的,对于我半夜三更还想在楼下坐坐也没表示多大的异议。我们楼下有 保安,24小时在巡视的。 他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坐在草地上。那草坪在深夜里显得真是辽阔,寂静,与 安详。我把杂志放在膝盖上,那沉重而冰冷的纸张贴着我的肌肤,在月色里几乎反 射出盈白色的光来,有一种苍白的刺目。那夜风缓缓地吹过来,沁人的凉;月影疏 淡地移过来,手臂清辉般的寒,只是, 似此良辰。为谁风露? 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我想,像我这样只念过几句书的女子最是无用。时间的蚕食过后,谁还会记得 我曾经的义无返顾。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