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声 我觉得廖震特别喜欢逗我说话。他的这种“逗”,和沈默所谓的“撩拨”完全 不同。沈默的“撩拨”是,常常连他自己都搭了进去。而廖震的“逗”,就是纯粹 地逗你玩玩,开开心。时间久了,我发现他完全只会在嘴上过过瘾,但是私底下还 是非常绅士的。应该说和他单独相处时比和在公众场合相对,他更要君子与绅士得 多。也许是枯燥乏味与理性严谨的哲学书看多了,他需要这样的放松?或者是性格 使然。搞不懂他。 只知道他非常爱玩。前几天买了相机,光是一个镜头,我以前见天生有过,就 要一万多,可天生那个是公费的,他是自己花钱买着玩的。我不懂摄影,但是作品 看的多了,好坏还是能分得出来的,感觉天生的技术比他强多了。他就是装备好, 天晓得这么平庸的技术为什么要用这么专业的设备,暴殄天物。 “晚上我要去湖边拍水鸟,一起去吗?” “不去。晚上我要去买衣服。” 他眼睁睁地看着我“买衣服有什么要紧的,明天去买,明天刷我的卡好了,随 你刷多少。” “你真大方。可我一直觉得看人拍照是件最无聊的事,难道我以前还没看够?” “那就不妨再看一次,我对这个湖不熟悉。没你做向导我会迷路的。” 他居然要我这个没有任何方位感的人做向导?最后的结果是我带他进了里湖, 越走越偏僻,不要说水鸟,连麻雀都没看见一只,再往前走走,倒是看见一湾碧水, 远远的水草丛中,站着一只打瞌睡的黑色老鸟。 廖震居然很满意。我想,他到底长大没有?每天就是别出心裁地玩,相机对他 来说就是一个玩具而已。想起从前上班的时候,也常常在深夜或者凌晨伺候那些摄 影师,模特们拍照,苦不堪言。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非人生活”的意思。 夜色越染越深了。我觉得看他拍照很无聊,就一个人去前面逛逛。深夜的茵绿 湖寂静无比,如果当时我知道再往前走会发生什么的话,那我宁愿一直就蹲在他身 边看他拍那些无聊的照片。只是,当时我还什么都没顾上想,就突然感觉有什么东 西从树丛里冲出来,然后,我的眼前蓦地有一道雪亮的光一闪,很快的,那闪光的 东西就飞快地抵住了我的脖子,冰凉冰凉:“钱!拿出来!” 遇上打劫的了?我心想。那里离廖震还不远,我刚想叫,那人低声而阴冷地发 话道:“要命的话就别出声。” “欣悦,把钱包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廖震竟然放弃了拍他的鸟儿,站在 我对面,他语气温和地对那男人说:“你出来不过求财而已,我们给你。” 他今天大概没带钱包。我想这下完了,“我也没有带钱出来。” 那人不耐烦了,在我身上摸了一把“那我自己摸摸看,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 东西!” “廖震。”我叫道。那时候不仅是害怕,更多的则是屈辱。 他用眼神安抚地看了我一眼,平静地对那人说:“我这相机三万多,还是新的。 你拿去吧。”然后他摘下自己的手表,那款天生最为欣赏的江诗丹顿。他把那些东 西都轻轻地放在那人脚边,说道:“这世上女人有的是,你有钱什么样的女人买不 到,先放了她。这些东西够你去好好消费了。” 那人冷冷地瞥了一眼,回答:“相机一般,你这手表既不是纯金的,也不是钻 石的,也就哄你这样的人玩玩,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夜色里,廖震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迎着光,是白金镶钻的,我以前没仔细 看过,但这次也是最后一次看了,是方钻,方方正正的一颗,灿若星辰,底下配的 是磨砂白金。 “别太贪得无厌。这里也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这次你也够本了,”他的 语气自始至终都是那么平和温文与镇定,“快走吧,”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好商好 量不激怒人的口吻,“把她还给我。” 那可是他的结婚戒指。惊魂未定的我想,清仪最注重这些东西了,他以后怎么 向她交代? 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我。回到家,我终于忍不住问他:“廖震,你的结婚戒指 怎么办?” 他先径直走到我的冰箱那里,打开门取了一罐矿泉水,一边喝一边淡淡地回答 :“再去买一只。” “有一模一样的?” “估计没有。” “清仪姐可是最看重这些了,你怎么向她解释?” 他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上,似乎在出神,过了一会才回答我:“她应该知道, 我的命总比一只戒指值钱。” “和你好象没什么关系吧,今天是我连累你了,抱歉。” “不用。” “廖震……” “行了,”他突然向我摆摆手“现在还轮不上你来表示内疚。你以为刚才我可 以扔下你不管吗?你也一定知道我绝对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否则你也不会用那样的 眼神一直看着我,看得我……”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叹气道:“真被你害死了!我警 告你,你以后绝对,绝对不要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再看我也许我会连命都给了你 的!” “廖震!” “还有,拜托你也别再用这样的声调和语气叫我的名字好吧,我这个人意志力 特别薄弱。” 我突然听明白了他话里那层隐晦的含义,脸突然就灼热了一下,我知道我一定 又脸红了。这个该死的可恶的家伙。 “刚才害怕吗?”他看到我窘迫的样子,突然柔声问,“你的手一直都是冰凉 的,直到现在。” “当然。”我说:“当然害怕了,特别是没看到你的那段时间。” “恩。这样多好,”他轻轻揽过我来“说那些东西干什么,没有就没有了,关 你什么事?” “那什么才关我的事?” 他没出声。随手把身边的一盏壁灯关了。房里突然暗了下来,像一只小小的船, 一橹一橹的,在大海里颠簸。因为开着窗,我隐隐听见不知谁家开了唱机在听歌剧。 原来男高音的高音可以飚得那么高旷,辽远,华丽,激烈,和灵魂出窍……我向来 觉得美丽的声音,是可以用肉眼看得见的;就像某些美丽微妙的感觉,也同样可以 用肉眼看得见一样。 在那个黑暗的“船舱”里,我第一次用肉眼看见了很多很多美丽的声音与美丽 的感觉,它们就像雪亮的萤火虫一样纷纷扬扬地在我眼前飞舞,令我目不暇接。而 我的身体,在某一瞬间,也正像这些萤火虫一样蓦地碎成了一片一片,一点一点, 一丝一丝,一星一星,一尘一尘,在虚空里辗转跋涉,沉落飞升。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