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分钟前的阳光 我妈妈留给我的古董里有一只汝窑暗青白色的笔洗,我把它拿出来送给了沈默。 当时杜少彦说:“女儿,这个东西可不是拿来用的。你知道你妈妈当年拍它的时候 花了多少钱吗?”我当然知道它的价值。可是,我觉得天天把它放在柜子里深藏密 敛的更是一种浪费。 沈默非常喜欢它。我看他有时候细细地用手指抚摩那笔洗时的虔诚,真不由有 几分感动。他把它放在书房的书柜里,近乎于供奉,还特意放在最高的一层。 那天中午杜少彦过来和沈默一起在画室聊天。那单酒窝女孩便有点百无聊赖的 样子,她不喜欢我,当然也不怎么喜欢杜少彦,最后独自进了书房去看书。不过等 我过一小时之后再进去时,她已经出去了,地下有一小堆碎瓷片,碎的支离,不是 一块一块碎的,而是粉粉碎。也就是说,这大概不是不小心跌下来打碎的,而是刻 意摔碎的。 “沈默。”我到画室叫他进书房。因为我不想让杜少彦知道这件事。 他进来后立即就怔了怔。 “你女儿,”我说:“你可不可以去问一下她,为什么要打碎这个东西?” “不小心的吧。”他一边心疼地看着那堆瓷片,一边说:“欣悦,以后看到相 同的笔洗,我一定再给你买一个。” 我想我只不过是要他稍微安慰我一下,因为这是我妈妈的遗物。我根本不需要 他赔我一个相同价值的笔洗。还有,他从头至尾,对沈婷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甚至连假装的歉意都没有。 我蹲在地上收拾那堆瓷片的碎末,有些已经成粉末状了,根本无法再可能复原。 这孩子的心真狠。我想,那些白色的碎末大概就是在表达她对我的感情吧。 “不要告诉杜少彦。他会比我更心疼的。”我对沈默说道。 沈默过来拥抱我,我躲开了。“你先出去吧。”我说。在那一瞬间我有点受伤 的感觉,犹如那只灵魂与身体都被分裂四散的笔洗。 收拾完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手指被割开了一个小口子,找了个OK绷贴上,居然 过很久才开始慢慢地觉着疼。 阳光很好。我从房里找出打火机和烟,走到静庐门口,坐在台阶上抽烟。沈默 很讨厌烟味,那打火机和烟都是我前几天刚买的,有时心烦的厉害,烟草似乎有一 种镇定和缓解的作用。 这样的事到底还有没有尽头?我问我自己。阳光下那烟头上的灰一截一截地掉 了下来,惨白的,灰败的,也是立即碎成了粉末。他确实很爱我。可是,这样的灰 心和伤害是不是连同他的爱是一起捆绑式附赠的?不可分割,如影随形? 大太阳底下,我把脸埋进胳膊里,无声地啜泣。很久很久,眼泪在风里干了又 湿,湿了又干。 有一双手,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胳膊,然后抬起了我的脸。 这双手在阳光下是如此的修长流丽纤敏动人,令人惊艳。 “廖震。” 似乎是,一股忧伤中夹杂着痛楚的情绪,在心境的瓶底压抑已久,在那一刹那, 却象是被猛地拔开了瓶塞,喷然而出,汹涌之极。 我问:“为什么给你打电话,打了那么多次,你不接?” “我在法国。”他回答:“昨天才回来。去之前,清仪拿走了我的手机,还有 一些其他的私人物品。我只能随她。想要和她分开,首先是要从生意上分开,我在 法国那么久,就是在办这些事。之所以没给你打电话,是我对你有承诺,我希望自 己在办成事之后再来找你。” “现在做成了?”我问。心里颤抖的厉害。 “只能说只做成了一半吧。”他道:“昨天回来了,很想你,只是想来看看你。” 说着,他深深地注视着我,他的眼神就像锋利的利器一样尖锐地穿入了我的心 脏,痛的我无以形容。 “我知道。我输给了沈默。”他微笑。他的笑容是那柄利器的端口,是最直接 插入的硬物,所谓致命的一击大概就是由这样的硬物来完成的,我只觉得自己已然 被他的笑容击打的体无完肤“输给沈默,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在问我。好象也是在问他自己。 “女人,”他叫我:“我再给你一个哲学的视野。现在洒在我们身上的阳光, 其实是8 分钟前的,不是当下的。因为从太阳到地球,一共需要8 分钟。8 分钟, 这地球可以发生多少事,快速和莫测的你都想不到,是吗?视野确实无限,而我心 里的那个存在物,仅仅过了8 分钟,却已经滑出了我的边界。” “廖震……” 他做了个不介意的手势。蓦地,又柔声问我“过的好吗?”见我没回答,他的 眼里露出痛惜与不忍的表情“看样子是不好。刚才第一眼我就看见你脸上有泪痕, 眼睛都是红的。你这傻女人,向来被人欺负了都不懂得还手。你又这么喜欢沈默, 他就更有底气来欺负你了。” 我正想说他没有欺负我,但是眼泪却又不听话地流了下来。我在沈默面前从来 都没有哭过,失态过。但是在他面前,我似乎永远都是失态和失意的。 “沈默在哪?”他问。然后顾自进了静庐。 那时杜少彦正和沈默一起在画室。后来杜少彦对我说:“欣悦,对不起,我真 的不应该对廖震有偏见和成见。当我第一眼看见他,听到他说出第一句话时,我就 知道,我错了。” 廖震对沈默说的那句话,也就是杜少彦听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已经得到 她了,为什么不好好对她?” 他眼里的疼痛让杜少彦忽的感觉一震,有一种凛然的光一闪而过,隔着岁月裂 开的缝隙,他像是突然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当然,他当初是掠夺,而面前这个男 人却是退让。只是他的退让里有一种让他深为畏惧的东西,就像当年别人畏惧他一 样。 杜少彦突然想起一句话:“当你对这个世界无所畏惧时,别人开始畏惧你。” 而沈默向来都不会和陌生人打交道,他只是轻声问我:“欣悦,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然后转脸对廖震道:“请你不要把事情搞的更复杂,好吗?” 我想拉他出去,在外面和他好好谈谈,他却往后退了一步。沈默的画室是出了 名的杂乱无章,他在不经意间突然带倒了身后的一个开放式书架,然后砸向了沈默 的身体。那书架是沈默自己设计的,狭长而高大,上面放的都是整叠整叠厚重的画 册。当那架子倒下来的时候,我听见杜少彦忽然惊呼了一声“上帝!” “千万别伤到右手。”我在混乱中想。 偏偏却是沈默的右胳膊被砸的最重。他却对我说只是被那些画册砸到了一点, 没什么大问题。杜少彦过去看了看,也说:“应该问题不大。沈默,你感觉疼吗?” 沈默点点头,安慰我,似乎也在安慰廖震“不是很痛。” “你伤了他的右手,”我对廖震道:“他要是没有右手,怎么画画?” 廖震道:“我是无心的。而且,我刚才也没有幸免,我也被砸到了,很神奇, 我也是右手。不过,在你眼里,我的右手毫无价值,如同我这个人。” 我站在他对面,突然刷地打了他一个耳光。用尽我全身的力气。 杜少彦和沈默几乎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大概只看到突然有一阵疾风掠 过,那风啪的一声,瞬间在廖震那张俊美的脸上留下了凌厉的,尖锐的,沉重的痕 迹。就像一只苍鹰飞翔在蓝天,在天空中煽动着它那黑色而巨大的翅膀一样,而翅 膀下的天空里,有云彩的影子忧伤地飞过。 廖震也抬起手,“啪”的一声,在我脸上打了一个耳光。他下手非常之快,也 非常之狠。 他向来下手都是狠极了。我记得他曾经在亲吻的时候差点咬断我的舌头,那种 剧烈的痛让我感觉当时他是要致我以死地,然后,然后却是置之死地而生,百转千 回,魂魄相随。 杜少彦站起来想说些什么,但是沈默制止了他。他就是那么安静地看着我们对 恃,眼神与眼神的对恃,粗暴与粗暴的对恃,在那种对恃里,他突然感觉到了无尽 的落寞与心灰意冷。因为,他能看得出来,在那粗暴的深处,静水流深,流淌着一 股让他觉得刺目与焦灼的暖意。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