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离歌!离歌——” 远远地就看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冲她奔来,越离歌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怕 奔跑的东西撞到自己。 果然吧!来不及刹车的平芜直冲冲地撞上了前方的障碍物,撞得头上桑叶飞 舞,“你……你怎么不拉住我?” “你没说。”她理直气壮地道,“作为越族族长的夫婿你必须站如松,坐如 钟,走路莫带风。否则轻则跪宗庙,重则……” “停!”又来了,这越族动不动就搬山族规,累不累啊?“我有事找你,你 带我去参观越族的织锦技艺吧!” 离歌挑了道眉,无语地凝视着他,直看得他不自在地主动招认为止,“我来 越州的使命就是帮武后娘娘寻找快乐,快乐的手段就是织一件凤凰霓裳给她,如 今虽看不到凤凰霓裳,也让我瞧瞧越族的织锦技艺,多少有点儿了解,我比较好 向武后娘娘交代;而且我也想去山上看看鸟雀,或许能凑够百只呢!” 简直是异想天开——她不理会,更加冷淡地收拾起手上的蚕丝,“你不会懂 织锦艺术,看了也白看。” 她怎能如此侮辱他这个才子呢,平芜来了气,更加坚定要参观织锦,“这是 我被派来的使命,你作为族长有义务陪同我前往。否则……否则我就带着阿呆去!” “爷,不用了吧!我还有很多活没做完呢!”阿呆叫屈。 以前他只伺候爷一人,虽然身兼数职,苦是苦了点儿,还不至于累到吐血。 如今他一个人要清理有皇宫那么大的离宫,那简直是酷刑,随时都有累死的可能, 偏生他是那种眼睛里不能看到脏东西的人,稍微有点儿脏,他就忍不住想拿手将 它擦干净,所以——累死也活该! 平芜正在赌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就往外拖,难得他有如此魄力,离 歌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活跟着走了出去,转过头,她却不忘吩咐阿呆, “这里的活交给你了,做不完,我没钱吃饭,你也一样。” 丢下阿呆,他们两人一路行着,沉默是彼此的主题。 “你讨厌我。” 连平芜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他不了解嘴巴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就是 说了,“第一次见到我,你肯用一锭金子买我那幅破掉的《凤求凰》,那时候的 你很温和,就像菩萨,再见面,你知道我就是武后娘娘派来的官员,虽没有当初 的亲切,却也没有敌意,如今我成了你的未婚夫婿,倒像是成了你的敌人,你好 像很烦见着我。” 该夸他感觉敏锐吗?不断与他相处,她就不断告诉自己:要讨厌他,要烦他, 要将他从身边赶出去。潜意识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你呢?你真的想在离宫待一辈子吗?”没人想的,即便一时冲动愿意留下 来,也不得长久。《凤求凰》之后便是《白头吟》了,她一刻也不敢忘记。 被说到了痛处,平芜尴尬地别过脸不去面对,“至少我们相处一日,就愉快 地度过一朝,好吗?”他温和地询问她,因为一天吃两餐的方式让他失去了争吵 的力气。 她不说话,不表示意见,只是走着自己的路。走在山涧,他才发觉她的脚步 比他这个大男人还要稳健。身在穷人家,他年少时没少干活,虽身为才子却缺少 才子的娇气,他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不如一个身份尊贵的族长。 她究竟是怎么走过这年复一年的山涧道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他? “离歌……” “叫我‘族长’。”这是规矩,即使他最终成为了她的夫婿,他也必须这样 称呼她。族长需要威严,惟有威严才能支撑起数百年不倒的越族。 平芜被她的严肃惹毛了,干脆闭上嘴巴懒得理她。山腰间依稀出现几家人正 在将织好的锦放进溪水中漂染,有位老人将染好的锦支起来晾晒,他做得很辛苦, 干瘦的肌肉几乎缩成了一团——旁边的人都叫他“忘老头”,这奇怪的名字引起 了平芜的遐思。 忘老头,他需要忘记什么吗? 见着离歌,忘老头支起弯曲的腰嚅嚅地唤了声:“族长。”其他人也跟着站 起身向离歌低头行礼,此时的忘老头却仰起头望着离歌,开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嘴唇诉说着无法言语的冲动。 那场景让平芜无法忽略,他拉了拉离歌的袖口试探地问道:“你认识他?” 离歌先一步撇开眼睛以摇头作答:“不认识。” 在来越州之前,平芜曾经在翰林院找过有关越族的资料,据说越族的族人都 住在山脚下,惟有那些外族人才以山腰聚居,这也是区分越族人的一种方式。如 此说来,忘老头并不是族里人?那他的眼神怎么会如此奇怪? “你不是要看织锦吗?快点儿看,过会儿咱们还要去山下瞧瞧。”她焦急地 催促着,口气里的不耐烦让平芜有些惊愕。 他的确不太懂织锦,但这些锦比起京里那些大商家的精品竟毫不逊色,由此 可见若真能织出凤凰霓裳,定是献给武后娘娘最好的礼物。 他手里捧着锦细细端详,却没注意到忘老头已向离歌靠近,“他……就是你 择选的夫婿?” “第三任未婚夫婿,不知是否能长久,长久又如何,五年、十年……总有一 天还是会分开的。” 她冰冷甚至有点残酷的声音让平芜忍不住转头朝她望去,她这是怎么了?平 日里对族人那么和善的她怎么会用那么冲的口气与忘老头说话? “离歌,跟老人家说话要心平气和。”在翰林院待长了,他连说话都带着学 究的气势。 离歌理都不理他,转身就要往山脚下走去,“你走不走?不走永远也别想看 到越族真正的珍品是何模样。” 这能算做威胁吗?“平芜无可奈何地跟上她的脚步。他不住地回头望向那位 老人家,只见对方的脸上徜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 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要制成风凰霓裳一定要抓到百种鸟雀?” 向来以书为尊的平芜难得对书本知识产生疑惑,他怕自己抓不到百种鸟雀, 一辈子都无法为武后娘娘找到快乐,更无法摆脱身边这个有人性、没人情的越族 族长。 越见到不同色彩的越族织锦,他越是被其精美所打动。心里不由得期盼起来, 若是真的制出凤凰霓裳想必能从四品升为正二品,届时不仅武后娘娘快乐,他也 会很快乐的。 做美梦,他又在做美梦了——离歌虽然一言不发,但这绝不代表她看不到他 的所作所为。每当他两眼冒金光,不用说准又在做美梦呢!害得她手痒地直想戳 醒他那不切实际的梦幻。 “你那是在做什么?”看他将手里的米粮撒在地上,她忍不住想要责怪他的 浪费行为。 “你这就不懂了,我是在撒饵,待会儿好逮鸟啊!” 他很认真地支起竹篓编成的簸箕,再将四面八方撒下的种子汇集到它的覆盖 面之下,等鸟雀落网,他只要轻扯手中的线,拽倒支撑的竹篓就好。 离歌这才发现原来平编修是真的打算逮百种鸟雀回去织凤凰霓裳,“这能行 吗?”感觉成功率不大,“你既然那么想逮到百种鸟雀,为什么不发动官府的衙 役帮你呢?” 他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动静,为了不打扰鸟雀,他只得小小声地告诉她:“官 府的衙役又不是成日里没事做,再说了,我这个人不喜欢白使唤别人,我若用人, 一定会给那人满意的报酬。只可惜如今我手头无钱,还是自己苦点儿累点儿,能 干多少就做多少吧!” 想不到他堂堂四品编修还挺有人情味的,绝非那些横行霸道的螃蟹。冲着他 把衙役当成平等人来看,她决定不失时机地帮他一把。她所谓的帮,就是在他的 耳边大叫着:“有鸟雀落网了!快抓啊!” 她的尖叫声吓得他赶紧拉绳,这一激动反而放跑了几只,好歹还算捉到三两 只毛色不同的鸟雀,也算是小有收获。平芜将它们分类放在鸟笼里,继续布网准 备逮捕鸟雀归案。 瞧他兴致昂然的样子,离歌反倒迷惑了,“喂!你好歹也是中原三大才子之 一的平芜,从哪儿学来这些抓鸟、逮野兽的方法?” “你很了解中原三人才子吗?”平芜捉了一把小米撒在地上,撒出童年以小 米过日的记忆。 “你可知道,中原三大才子之中,除了我,另两位都出自名门望族。那赋秋 是无字酒庄的当家,无字酒庄负责宫里的美酒供应,光足宫中这一项每年便有几 万两银子的收入。眼见着无字酒庄的美酒成为宫中御用,多少人花高价只为购美 酒一瓶以作收藏,外界传有无字美酒,一滴一金的说法,料想所言非虚。 钦九州家中世代为官,从先朝一直做到今朝,家中良田数万亩,乃是浙江有 名的大户。他十六岁中状元,后主动归隐田园过着谋士的生活。传闻他每出一计, 需千金以换。或许有些夸张,但可以想见他足以衣食无忧。“ 相比之下他的日子可就惨多了,大概是被这过于宁静的山林震慑住了吧!他 竟主动谈起自己的事。 “我出身贫寒,父母就是指望着我能出人头地,改变他们世代受人欺压的生 活所以才送我去学堂的。说是上学堂,其实也就去了两年,后来家中实在没钱, 我便买回书自己学,自己努力。你可知道,我爹死的时候只是一尾芦席裹身,为 的就是省出棺材钱来供我读书。” 她不懂,身为越族族长,日子虽然不富足,但也不至于有所短缺,她无法想 象连死都盼着孩子摆脱穷困是何模样。 他懂,那种刮骨之痛,他半生难忘。“我是拿着爹的棺材钱上京赶考的,可 是第一年我竟然没能高中。我真的无脸见娘,便在京城的破庙里住了下来,给人 当小工赚点儿活命钱,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直到金榜题名时。” 在所有的考生中,像他这样给人做小工,住破庙最终还能连中三甲怕古往今 来难以见到吧!只可惜,高中了又能怎样? “我坐着轿子,一路敲敲打打地回到家乡,娘早在两年前就随我爹去了。我 顿时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那么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爹娘过上好日子,为了摆脱贫穷——第一个理由已是不成立的一坯黄 土,那第二个理由呢? “等真的当了官,活在京里,我才明白这第二个理由是多么可笑。”他仰头 长笑,笑自己的愚蠢,笑心底的自以为是,更笑世道愚人。 “因为无钱贿赂更高的官员,我被分派到最无油水的翰林院做最清汤白面的 编修;因为无钱疏通官路,我处处受人排挤,久久无法迁升;因为无钱随礼,我 被官场上的士大夫嘲笑;因为无钱交际,我被鄙作孤傲的才子,备受冷遇。” 还有什么是他没尝过的,当官?当官又有什么用啊?当官当到了这偏远山林 抓鸟雀,堂堂才子的职责只在为武后娘娘找快乐,他居然还满心欢喜地等待嘉奖? 是堕落还是腐朽,他已无从选择。 第一次听他谈了这么多自己的事,直到这一刻离歌才真切地感到她开始了解 自己的未婚夫婿了,了解这个从名义上将要和她的大半生有所交集的男人。 “你后悔进入官场吗?” “你希望我说后悔吗?”他反问,“你希望我是单纯的才子,还是翰林院四 品编修?” 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无法给自己找到准确的定位。不知道是该做个清高自 守的才子,还是为官不仁的贪吏。正是这番犹豫让他随礼随到手软,连当官都毫 无方向。 我希望? 他的问题让离歌猛然间震住了,心中有种强烈的感觉想要和他划清界限,不 想留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只因,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永远地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啊!就像活在水中的鱼和长在崖上的松,永远也听不见 对方心中的语言。 “你想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与我无关。” 她霎时间的冷漠让他失落,“你这样冷漠地活着会快乐吗?” “我的冷漠只对想要利用我的外族人。”比如:他。 平芜心中有鬼,惟有安定心神继续抓鸟,他告诉自己:对他而言怎样讨武后 娘娘的欢心,怎样快点儿离开这鬼地方,怎样赚够银子置办家产方才更重要。 两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起伏,忘了彼此最初的约定。 阿呆望着面前的笼子,激动地直吞口水,“爷!你果然是爷,除了你,谁也 做不了这么伟大的事,你的情操比天高,你的恩情比海深。”他伸手拎出一只毛 色绚烂的鸟,直举到平芜的鼻尖跟前,“是红烧还是清炖?” “炖你个头啊?”平芜拿竹笼敲他的脑袋,“这些鸟都是为了武后娘娘的凤 凰霓裳抓回来的,你敢弄死一只就等于破坏武后娘娘的快乐,武后娘娘一不开心 就会宰人,你就等着和鸟一起被炖吧!”他怎么会养了个这么蠢的下人,除了对 银子和食物有脑袋,其它的事对他来说全是空白,名副其实的阿呆。 被爷的一番话吓住了,阿呆哆哆嗦嗦地抱紧笼子,生怕自己的小命跟着那些 羽毛漫天飞舞,“爷,今儿个谁惹你了?”跟了爷这么久,别人看不出来。他还 不知道吗?只消一眼,他就知道爷正在气头上。 知道干吗说出来呢?他傻啊?平芜生气地白了他一眼,谁让他没胆瞪越族族 长,只好拿他当靶子。 这一路回来,她理也不理他。眼睁睁地看他迷失在山林中间,差点儿被群鸟 围困。 堂堂男人那么小心眼儿干吗?她不就独自走在前方,忘了他的存在,再回头 只见他在鸟羽粪飞中折腾。她在放肆地大笑过后还不是去救他了吗!他干吗小心 眼地一直不跟她说话呢? 发生了如此丢脸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平芜颐指气使地嚷嚷着:“阿呆, 赶紧把笼子拿到中院里,咱们好好选选。该拔毛的拔毛,该炖来吃的也别客气啊!” “哦!”听到吃,阿呆可来劲了,将笼子逐一放到中院里,他左右看着爷和 族长,不知道谁才有资格决定是将这些鸟红烧还是清炖。 我是男人,我该有风度,我不跟她计较,因为此时此刻我需要她的指点、帮 助——平芜拽了拽离歌的袖口,当是率先放下身段,“去看看哪些鸟雀的毛可以 用来织成凤凰霓裳。” 看他如此低声下气,离歌只好放下架子走到庭院中央,“这只……毛色太差, 你想吓坏武后娘娘吗?”扔掉! “这只……毛质太硬,你想戳死武后娘娘吗?”扔掉! “这只……毛量太少,你想冻死武后娘娘吗?”扔掉! “这只……毛色不纯,你想丑死武后娘娘吗?”扔掉! “这只……” “停!”院子里四处都是鸟雀在飞,她扔一只,平芜捡一只。当怀里盛满了 鸟雀和……鸟粪,他终于受不了地放弃才子风范大叫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是 不是不肯为武后娘娘做凤凰霓裳啊?用得着想这种办法折腾我吗?” 哟喝!他自已像个傻瓜似的逮到鸟就往笼子里塞,连乌鸦都抓了一对,他还 有理了是吧?离歌动了气,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有本事你自己做凤凰霓裳献给 武后娘娘,不要来麻烦我!” “你看看你,你是为了我在做事吗?咱们还不都是为了武后娘娘效命,你如 此挑三拣四像什么样?” 不愧是读圣贤书的爷,说话的口气都与众不同。阿呆亮起崇拜的眼神盯着他, 直等爷的威严战胜族长的气势。 只可惜大势已去,他再也等不到那辉煌的瞬间。离歌的眼中刹那间盈满亮光, 冷箭进出,“你想升官发财别拉上我,我不想做让你往上爬的垫脚石,我也不能 拿越族全族人的命运陪你瞎玩。”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过是说了两句,她居然将这上升到政治角度,她 到底想怎样? 既然已经说出口,离歌索性一次说个清楚,以免再兜来转去做无谓的挣扎, “朝廷对我们越族早有不满,我们所卖的织锦要比汉人多收三成的税,种桑、养 蚕只能靠自己,一旦遇上灾荒不仅朝廷不会拨给救济,反而征收大笔的修堤税。 就是你们这些汉人想尽办法控制我们,削弱我们。” 什么什么?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什么她所说的一切他一句也听不懂?就像 在听天外之音,感觉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朝廷……朝廷做事自有朝廷的打算。”平芜还想为朝廷辩驳,离歌已经先 一步冲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衣衫,气喘吁吁地瞪大眼睛,一副想揍人的模样。 “冷静!千万要冷静。”他一介书生,虽然干惯了农活,身体还不错,但也 禁不起全族人的拳脚相加。 他越是这副熊样,离歌越是生气,“别再说那些无聊的话,你来越族不过是 想剥削我们的劳动力和织锦技术,若不是你们……若不是你们,我也不会失去爹。” 不可以哭,不允许哭,她是越族族长,她担负着越族的兴衰,她不可以露出丝毫 的软弱。 她猛地松开手,他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直跌在地上。仰望着她蓦然离去的 背影,他只想知道,“你失去爹跟我有什么关系?喂!你把话说清楚啊!我堂堂 翰林院四品编修,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推我,你不说清楚……你不说清楚我……我 就……” “你就怎么样?你敢怎么样?”她不屑地瞪着他,像在瞪掉了羽毛的鸟雀, “别忘了,我提醒过你,越族是母系氏族,在离宫的一切事都由我决定。” 他可火了,这么大的男人被小女子推倒在地,还被抵到无地自容的份上,为 了堵那口气,他腾地站了起来,“在离宫一切事由你做主,出了离宫,你奈我何?” “有种你就走啊!”她正等着这句话呢!“我做主了,批准你在三个月考察 期内你离开离宫。” 不过是个小女子,怎能狂妄至此?身为汉人,习惯了男人当家做主,平芜说 什么也要给点儿颜色让她瞧瞧,“阿呆,咱们回县衙住,永远离开这个随时可能 倒塌的离宫,我才不要当什么越族族长的夫婿呢!那等于一辈子都要坚守贫穷。” 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离歌深吸一口气,平息体内淤积的惊异,她早该 料到他一知道真相会有何反应,为什么真的面对这一刻,她竟有些伤感? 走就走吧!她不需要夫婿,从来就不需要。她是女人,女人就该照顾好自己, 绝不能为了一个男人而心酸,“你走归走,我可跟你说清楚了。阿呆是你典当给 越族的,你说带走就带走,你当越族是容你随意戏耍的地方吗?” 依她的意思是:阿呆得留下,而他要滚蛋?岂有此理!平芜红眉毛绿眼睛地 找阿呆的麻烦,“说!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县衙?” 面临生死关头,阿呆可是一点儿都不呆。爷身上没剩多少银子,在县衙吃住 都有消耗,相比之下虽然离宫的伙食差了点儿,但至少还饿不死——答案已经很 明显了。 “那个……那个爷,阿呆做了一辈子下人,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要忠诚,既 然您将我抵给了离歌族长,我就是她的人了,她要我往东,我不敢朝西。她要我 往北,我不敢……哦!痛啊!” 平芜拿起一本厚重的书直砸到他的嘴上,“少给我找理由,你以为离了你, 我就活不了了?我照样活得好好的,我要气死你们!气死你们!”他孩子气地嘟 囔着嘴背上考学时用的书,这就准备离开。 轰隆—— 闪电伴着轰鸣的雷声一阵紧跟着一阵从他的头顶划过,真的要趁着雷雨之际 离开这里吗? “我……我要走喽!” 身后别说挽留的声音,连半点儿声响都没有。平芜不甘心地再度提高嗓门: “我真的要走喽!” 有一道比他更大,更响亮的声音拔地而起:“阿呆,咱们吃饭吧!” 吃饭?他们居然要吃饭了,那他到底还走不走?平芜很没骨气做出艰难的决 定,只要他们开口挽留他吃完饭再走,他就决心不走了。 “今天吃鸟肉汤,最新鲜的鸟肉——才剥了皮的鸟肉。” 今天离歌的声音格外亲切,比鸟肉更让人感觉新鲜,听得平芜更加不想离开 了。 “我……我肯定走哦!我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我……我走了!” 阿呆喝下第二碗本来属于他的热汤,扬起足以气死人的笑脸冲他招招手, “不送了,有空回来看看!” “记得关上大门。”离歌低头喝汤,连看都不看他。 轰隆—— 大雨倾盆,浇湿了平芜留恋的心。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