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淮园寂静得恍如一座空城,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医生来过淮园,仔仔细细检视过盂依蝶后,表明她除了情绪过于激动外,其 余并无大碍,并吩咐让她好好休息,随即离开。 唐威在孟依蝶出事之后,火速被十二道热线催了回来;跟着唐威一道来淮园 的桑净芸,乖乖地跟在王妈身边,奉命留在主卧室里照顾昏迷不醒的孟依蝶;而 唐威跟贺刚则被江靖淮“请”到书房,两人身体僵硬得像两尊花岗岩雕像,直挺 挺地站在书桌前面。 看江靖淮若有所思地吞云吐雾,唐威跟贺刚面面相觑,但两人很有默契的缄 口不语,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猛盯着地面上的鞋尖。 “她是谁?”江靖淮狠狠地吸了口烟,弹掉手上还剩大半截的烟屁股。 贺刚捺不住性子,张开嘴准备回话,却被唐威以手臂拦了下来,摇头示意他 稍安勿躁。 “谁是谁?”唐威打着马虎眼。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唐威打出来的太极拳被江靖淮见招拆招,一一破解。 “老哥,心蝶可是你的老婆耶,你怎么会问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兵来将 挡,水来土掩,事到如今总不能一下子兵败如山倒吧!那多没面子。 “她不是孟心蝶。”江靖淮斩钉截铁地说,“孟心蝶不会厨艺,她会;孟心 蝶是游泳高手,她却不诸水性;还有,她的个性跟盂心蝶差了十万八千里,她甚 至还是……”江靖淮顿了顿,“处女”两个字终究没说出口,脸上却露出极不自 然的红晕,“唐威,别告诉我这些你都不清楚,你跟在我身边少说也有五六年了, 孟心蝶的生活习性,你了若指掌。”他疲惫地将自己摔坐在身旁的皮椅上。 唐威心虚地垂下头这个家伙总是这么精明,一点都不含糊。 他抬起头,以眼神向贺刚发出求援讯号。贺刚接收到微弱的电波,无奈的耸 耸肩,指指江靖淮,然后用眼神讲“说实话”。唐威一看大惊失色。也回以眼形: “不好吧,那” “你们两个讨论完了没有?”通讯被截,唐威跟贺刚吓了一跳,江靖难的双 眼失明,怎么知道他们“互通款曲”?难不成他有第三只眼?两人紧张得直冒冷 直汗,心想:还是安分点好。为了明哲保身,只好对不起依蝶了。 “贺先生,你跟她是旧识,还是你来说。”江靖淮说道。唐威这个家伙,鬼 点子多如牛毛,看来贺刚的话可信度较高。 “她是依蝶,孟心蝶的妹妹。”贺刚心不甘。情不愿的供了出来,感觉自己 好似帮了头号情敌一个大忙。 依蝶?是她江靖淮的思绪飞得好远、好远,他模糊地想起那个每次都在孟心 蝶身后的小依蝶纤细的身躯、红红的脸蛋,看到他总是露出憨憨的笑容……真的 是她?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冒充心蝶,渗入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她愿意嫁给一个 对她没有感情的男人?有谁能告诉他,这所有的一切该死的为什么 江靖淮大为发火,他愤怒地挥舞双臂,书桌上的东西包括电脑、终端机和一 些琐碎的文具…没一样东西逃过亲吻大地的命运。 唐威跟贺刚种在一旁呆若水鸡,他们完全不了解江靖淮突如其来的举动所为 何来。原先他只是露出一副神游太虚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又不知道想到什么。 脸色就忽然一阵青、一阵白,而后整间书房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满目疮使。 “早知道的,是不是?”江靖淮厉声质问后成,“还有谁?还有谁知道她是 孟……依蝶?”语气别扭却凝聚十足的爆发力。 唐威不吭一语,做人要讲义气,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出卖王妈跟净芸,那 铁定会遭天打雷劈;何况净芸是他的“阿娜达”,说什么都不可以让她受到一点 儿伤害。 “有谁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贺刚终究捺不住冲动的个性。他 实在不了解江靖淮到底把依蝶定位在何处,“你到底对她存什么心?你爱她吗?” 今天他非得替依蝶问个清楚。 “爱谁?”江靖淮垂下眼睑,他明白贺刚问的是什么,却只想逃避。 “你别装蒜,当然是依蝶。”贺刚忘了自己身处江靖淮的地盘,一提到依蝶, 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我为什么要爱她?”江靖淮一脸铁青,贺刚这么为他的女人出头,他的心 里硬是觉得不舒坦。 “她是你的妻子耶!妻子是娶亲疼的,不是娶来摆好看、找挨骂的!” “那是你对待妻子的态度,与我何干?”贺刚会这么认为,是不是依蝶跟他 说了什么?该死!她爱怎么想,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随她想去! “你这个混蛋!”看江靖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资刚忍不住怒火中烧。他 揪住江靖淮的衣襟,出手就是一记狠狠的右勾拳,江靖淮的嘴角马上渗出血丝。 “贺刚!”唐威一看情况失控,立刻抓住冲动的贺剧,免得他再出手伤人。 “放开我!我今天一定要好好修理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他深深为依蝶的 痴恋感到不值。 “贺刚,你这么做无济于事,不要让依蝶怪你!”唐威紧抓着他不放,想办 法让这头失控的蛮牛冷静下来。 “她对你很重要?”冰冷的声音扬起,唐威跟贺刚同时看着声音的主人。 “是,她对我非常重要。”贺刚毫不隐瞒。 “你……爱她?‘”江靖淮艰涩地开口问道。 “我当然爱她!”贺刚回答得理直气壮,毕竟真心诚意的爱一个人并没有错! 一把锐利的无形刀划过江精准的心,他狼狈地拭去嘴角的血丝,张开空洞无神的 双眼,“看”着室内另外两人。 “你带她走吧!我把她还给你。” 孟依蝶醒来,得知唐威跟贺刚被江靖淮约谈,担心不已,坚持要到书房去。 当桑净芸扶着孟依蝶到达书房,一推开房门,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江靖淮对 贺刚所说的:“你带她走吧,我把她还给你。” 听到这句话,冲动的桑净芸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 骂,怀里的孟依蝶却明显地瘫软下去,令她大吃一惊。 “心蝶!你还好吧?”桑净芸急忙扶住孟依蝶。 一句话让原已剑拔粤张的气氛更形吃紧,唐威跟贺刚马上转过身来向着门口。 而江靖淮铁青的脸庞则是浮现一层死白。 “心蝶,医生交代过你要好好休息的,你跑来这里干吗?”贺刚关心之余, 忙接下桑净芸手中的依蝶,将她安置在靠门的皮椅上。看她病容满面,不忍告诉 她身分已被拆穿之事,仍以“心蝶”称呼她。 依蝶听到贺刚仍叫她“心蝶”,心中暗暗吐了口气,认为江靖淮还不知道自 己真实的身份。还好! “我没事了,真的!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贺刚。”依蝶轻声道谢,眼睛却盯 着江靖淮。 听到依蝶说她没事了,江靖淮心中的巨石明显地放下一半,虽然他看不见现 在的形势,却感觉得到贺刚对依蝶的怜惜之心,这使得他不舒坦的心更加颓靡。 “你可以收拾行李,跟贺刚一起离开了。”他心口不一地说道。 “江靖淮,你这个王八蛋!”站在一旁的桑净芸再也无法坐视不管,这个狼 心狗肺的东西竟然这样对待蜂蝶,她不吐不快,“你把心蝶当成什么?她是你的 妻子,不是货物,你竟然把她让给别人,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啊你!”桑净芸指 着江靖淮的鼻子大骂。 “净芸,别说了。”依蝶轻轻拉扯净芸的衣袖,示意她别再开口。 “我偏要说,江靖淮,你以为你真的是人中翘楚,女人都该紧緾着你不放? 心蝶她愿意嫁给你,不是因为你有钱,也不是因为你英俊,而是因为她爱你。你 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黄金单身汉吗?你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一个瞎子,一个看不 见的瞎子!如果依蝶不是因为爱你,以她的条件,她何必屈就你这个眼盲心也盲 的男人!”桑净芸越骂越顺口,僻哩啪啦地把心里的不满全倒了出来。 桑净芸的一字一句深深地割剐着江靖淮的心,是啊,他现在只是一个盲人, 他有什么资格得到依蝶的爱?她值得一个比自己条件更好的人来疼惜她、爱她, 而不是将她托付给像他这样只会伤害她、讽刺她而且- 还身有残疾的男人。 自卑感顿时排山倒海地向他扑过来,他就快灭顶了…不行!他要反击! “我不需要爱情!”江靖淮刻意挤出冷酷的声音,“那是幼稚无知的人才会 做的蠢事,何况我从没要她爱我,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她这么自以为是的感情。 对我而言反而是一种负担。”这些话不由自主地说出口,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 已经把依蝶的心伤得千疮百孔,他只知道自己要伤害她,仿佛伤害她就可以捍卫 自己可笑的尊严。 “江靖淮,你”桑净芸气到极点,反而说不出话来。 “净芸,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依蝶用力地拉住净苦的手;被打人地狱就是 这种滋味吧?她酸涩地想。 孟依蝶的嘴角扬起一抹绝望的微笑;她浑身散发出一种凄迷冷艳的光芒,令 人无法通视,深深撼动在场的每一个人除了江江淮。 没听到任何声响,江靖淮有点慌了手脚:“我说过,你可以走了。”走吧! 快走!只要她一走,什么恼人的困扰都会一并消失。可是 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痛? “我不走,我是你的妻子,我要留下来陪你。”依蝶的娇颜绽放出一抹坚定 不移的神情,她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江靖淮。他是她惟一的男人,明知他不爱自己, 她却不为所动,她会陪着他,无怨无悔地陪着他,直到一一他双眼复明。这是自 己这辈子能拥有他仅有的短暂时光,她绝对不容许自己轻易退缩。 江靖淮缄默不语。 过了好久,他终于开口:“你会后悔的。” “我自己做的决定会自己负责,你不必为我担心。”言下之意,就是她可以 留下来了,依蝶松了一口气。 “谁会为你担心?”江靖淮咬了咬牙,“走不走是你自己的事,随你便!不 要将来后悔了,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他至死都不会承认她要留下来的决定,让 他心中的巨石稳稳地降到谷底,不再压迫着他,不再使他不能呼吸了。 唐威冷眼旁观地看着这一切,他露出诡橘的笑容。 看来老哥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吧!他这种死鸭子嘴硬的表现,明眼人一看就知 道,他是在对贺刚吃醋! 吃醋耶!多好的感觉啊!那个冷漠无情的大酷哥竟然会吃醋?这可是破天荒 的头一遭。打他跟在江靖淮身边起,只看过女人为他大吃飞醋,没想到今天竟然 轮到他吃起干醋来了,这种感觉真是他妈的好,终于看到老哥吃痛的景观了,而 且让他吃痛的对象竟然是盖依蝶?这么棒的发现,怎能叫他不兴奋呢?这下子, 他终于明白王妈一早对他的暗示了,是啊,看来好日子就真的快来少! 江靖淮要唐威把依蝶的行李搬回紧临主卧室的客房,此举让唐威不满到了极 点。老哥明明是在乎依蝶的,为什么要将她“驱逐出境”呢? “王妈,老哥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明明是在乎依蝶的,而且还在乎得要死, 为什么要依蝶搬离他的房间呢?我真的搞糊涂了。”最近为了江靖淮跟孟依蝶的 事,一连长了好几根白头发,唐威觉得自己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谁知道靖淮在想些什么?也许,他是怕自己会沉沦在依蝶的温柔乡里,无 法自拔也说不定。”王妈兀自猜测。 “我看这件事情九成九没那么简单,嗯……他该不会是想欲擒故纵吧?”唐 威完全沉浸在自己绩丽的幻想里。 王妈笑着摇头:“你呵” “你是嫌自己太闲了是不?”江靖淮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唐威身后, “如果你觉得时间太多,我不介意多派一点事情给你。”他面无表情的拉开餐椅 坐下。 “呢老哥,你还没睡啊?”唐威打着哈哈。他怎么像猫一样,走路都没任何 声响,吓死人了! “王妈,麻烦你倒一杯酒给我。”江靖淮边吩咐王妈,边伸出手指揉捏着太 阳穴。 唐威跟王妈交换一个眼神,他们都知道江靖淮平时液酒不沾的,除了心情不 好时例外。今晚他一反常态,竟想喝起酒来,喷喷喷,莫非老天要下红雨了? 王妈倒了杯酒,递到江靖淮手中:“少爷,心情不好。”王妈慈爱地问,也 算是顺便帮唐威问的,毕竟他才刚被点名,就算心里有疑问也不敢开口。 “没什么,只是有点烦。”对王妈,江靖淮总是无法挟枪带棍。 “为了依蝶?”下午的事,王妈已经从唐威那里知道得一清二楚。 江靖淮沉默不语,难道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为什么每个人都晓得自己的 失常跟孟依蝶有关?他觉得沮丧不已。 王妈看着江靖淮的神情,心里也有了借;这孩子打小时候开始,心思就特别 细腻,别看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心里纤细敏感得很,她拍拍他的肩膀: “依蝶是个好女孩,温柔又善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 “我不想谈她。”江靖淮喝了一大口杯中的酒,垂下眼。 王妈明白他又在逃避了,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改变,遇到不肯面对的事,就 会像鸵鸟一样,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让别人探触到他的内心世界。 她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好好想想,你会明白的。”说完,硬拉着唐威离开 客厅,留下他独自一人 江靖淮喝完了酒,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里的空气有些清冷,却隐隐约约地飘散着淡淡的百合花香那是她的味道! 江靖淮静静地躺在床上,恣意的让这股馨香包围着他。他轻轻抚着枕畔的枕头, 似乎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江靖淮甩甩头,想甩去脑中的遐想,但那身影就像烙了印似的,紧紧地攀附 在他的脑海。他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熟悉地在床头柜上拿到香烟,他需要它来帮 助他想一些紊乱不堪的情事。 他点起烟,缓缓地吸了一口,陷入深沉的思绪…… “她”应该有二十五岁了吧!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大都是不会再相信世上 会有纯洁无假的爱,是什么动力让她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交给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未 来的人? 难道是为了爱?是什么时候的事?多深的情感可以让她无怨无侮地对他付出, 即使自己对她一无所知也无所谓?她爱他吗?真的爱他吗?思及此,江靖淮的心 里升起一股暖意,有种甜腻腻的感觉…… 她温柔又善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王妈的话卡然在他脑海里响起。 到目前为止,她没什么可以让他挑剔的,除了偶尔会挑衅他的尊严 江靖淮倏地盛起浓眉,眉梢高耸深人发际,一道彻骨寒霜突如其来地覆上他 稍具暖意的心。 是她,都是她!她凭什么不顾他的意愿,肆无忌惮地介人他平静的生活?她 凭什么可以简单地收服他周围的人,堂而皇之地一手遮天?她又凭什么能这么轻 易地撩拨他坚毅自负的心? 她千不该万不该闯进他波澜不兴的心湖,是她的自以为是令他尝尽无力反抗 的痛苦。就是因为她,江靖淮体验到失明之外的剧痛,是她让他清楚地明了,自 己竟无能到浑然不知夜夜与自己亲热缠绵的枕边人,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江靖淮自嘲地苦笑着,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恨孟心蝶的,直到现在,他才发现 自己对依蝶的恨远远超过心蝶千万倍!他恨依蝶的自以为是,他恨依蝶的温柔婉 约,他更恨她的无怨无悔!是她的不顾一切伤了他的自尊,是她的柔顺磨去他不 肯轻易信人的傲气。是她的温柔毁了他不再爱人的心! 他的心燃起雄雄的欲火,他不会让她好过的,她怪不得他,这一切是她自取 其辱、咎由自取,他会把她加诸在他身上的耻辱加倍地讨回来! 客房里 孟依蝶瞪视着苍白的天花板,纵使身体的疲惫令她想好好地大睡一觉,但脑 袋里的千头万绪却由不得她安心地坠入梦乡。 好想他才多久没看到他,她已经开始思念他了。自己真的是愈来愈依赖他、 习惯有他的日子,只怕有一天她非得离开他不可时,她会割舍不下对他的感情, 到时候,她该如何是好? 她不是没想过现在就离开他,尤其在他对自己说过这么残忍的话之后。 她无法相信他是个如此冷漠无情的人,她是他的妻啊,他竟然可以开口要将 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让给别人!难道相处的这段日子以来,他对自己丝毫没有产 生一丁点的感情?他究竟是如何的冷血呀? 酸涩的眼睛流下两行泪,泪水刺痛她的眼、她的心,如果一切的烦恼可以随 着泪水,顺利稳当地流出她的生活,那该有多好?依蝶抽了张摆在床头的面纸, 粗鲁地拭去脸上的清泪。 事情演变到目前的情势,是依蝶始料未及的;她跟江靖淮的关系如履薄冰, 随时有破裂的可能。她猜不透江靖淮让她留下来,却又要她搬离他房间的用意何 在?不过敏感如她,心中约略感觉得到,江靖淮对她只有肉体的需求,而不存有 丝毫的感情成分这点可由他轻易将自己“转赠”他人的行为中窥探一二。 孟依蝶翻转过身,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大声吼叫。 同一个屋檐下,两颗不同的心,各自盘算着未来的路,独自睁眼到天明。窗 外下着绵绵的细雨,何时才能真正的雨过天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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