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 作者:张慧桥 我还小的时候,阿公常象只骄傲的长颈鹿把我放在脖颈上,昂首挺胸志得意满 地在镇上踱着方步转悠,遇见熟人便很神气地打打招呼。有人凑上前来说这小毛头 长得虎头虎脑的挺可爱,阿公一点也不替我谦虚地说:“是,这小家伙就是人见人 爱。” 那时候我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只是傻乎乎地骑在阿公头上探头探脑,很多同 龄的小毛头流着鼻涕吮着手指嫉妒地望着我高高在上的样子,那些大人们也很亲切 很快活地望着阿公和我,那时候我不知道阿公是打过许多仗负过许多伤立过许多功 的军人。骑在英雄的头上一点也不晓得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转完一圈后,阿 公便带我走进那所现在已成为大酒店的饺子店,唏哩呼噜地吃上一通,然后爷孙俩 才神气活现地回家。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我长到小兵张嘎那么大时,便再也不愿骑到阿公脖 子上了,而我也确实有了点份量,阿公只好作罢。那时我的性格也露出了一点近墨 者黑的苗头,又硬又犟。有一次和阿公顶上了,彼此都面红耳赤,气喘如牛虎视眈 眈,就象斗红了眼的老公鸡和小公鸡。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地瞪着阿公,阿公火了说: “国民党都不敢这样瞪我。你小子算哪门子好汉!”顺手操起身边的棍子就那么给 了我一下,我的大腿顿时肿了起来。我跛着腿泪汪汪地去投奔阿婆。阿婆见状,气 咻咻地找到阿公便数落开了,阿公耷拉着脑袋,一声都不吭,一副很后悔的样子。 以后的几天我一遇到阿公便跛着腿大摇大摆爱理不理地走过去,以示我和他势 不两立。阿公见状也不搭理我,这么冷战了几天,阿公终于沉不住气了,当我又一 次爱理不理地走过他面前时,他很没骨气地问我还疼不疼,我闷声闷气地说当然疼。 他又低声地说去吃饺子怎么样,我说我不饿。他说那就去买一支冲锋枪吧,可以打 子弹的,我吞吞口水顶住诱惑说老子长大了,不玩枪了。阿公望着我的样子,长长 地叹了口气。我心头好象有根弦动了动,软了下来,几乎想回头说我投降给我买冲 锋枪吧! 阿公是我认识的第一位歌星,阿公的嗓门很大很大,唱起歌来很响亮很豪放很 气派,我常想长大以后一定要象阿公那样很男人地歌唱。 当弟妹们摩肩接踵地来到这世上后,夏天的月明之夜,阿公搬一张椅子当门一 坐,我们几个小毛头便也搬了凳子在他跟前一字儿排开。阿公觉得又回到了带兵打 仗的年代。 我说阿公唱歌吧。阿公便唱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雄纠纠气 昂昂跨过鸭绿江。阿公唱这些歌时很投入很有感情,阿公唱出状态后便感慨万千一 唱三叹。 我问阿公你杀死过人没有?阿公说你是大傻瓜。他从不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 让我老觉得他心中有鬼。阿公来了兴致便又很平淡地说起他参加的那场七日七夜的 史诗般的战役。 他说他所在的集团军把美国佬二次大战中都未曾动用的精锐骑一师骑二师打个 稀巴烂;他说他所在的连队固守前沿时靠挤牙膏来充饥止渴,《上甘岭》里喝尿的 情节不是乱吹的;他说一次冲锋时八乡山大竹园的陈法明和他一起冲上去时炸弹呼 啸而来大家赶紧趴下,阿公说他起来时陈法明的头颅已被炸得稀烂……说到这些时, 阿公的声调很低沉一点都不高昂,眼中有一抹很奇异很感性的神采,我对阿公往事 有限的了解也就止于此。 念初中时我身材暴长,特别能吃,也特别能睡,常象东北的熊瞎子冬眠一样雷 打不动,为了能赶赴早自修,我便请阿公义不容辞地充当起“闹钟”的神圣职责。 于是每天早上睡得正香的时候,阿公便啪啪地敲门说阿桥起床了,我“唔”了 一声转身又睡。阿公听我“唔”了便走开了,但过了许久不见我起床,便过来啪啪 地捶门嚷着起床起床去念书。我迷迷糊糊地说好,阿公听我答应得清醒使又走开了。 我迷迷糊糊地倒头又睡。阿公等了许久仍不见我起来,便怒火万丈地大踏步走到我 门前,啪啪啪啪! 手脚并用震耳欲聋,我的房间顿时有点摇摇欲坠,不禁睡意全消慌忙起床,手 忙脚乱地穿好衣服。 早自修下课回来,见到阿公我不禁提心吊胆,讨好地向他问好,阿公鼻子里重 重地哼了一声,以示对我这种资产阶级腐朽作风的强烈不满。 晚上我又小心翼翼地说阿公明天叫我起床,阿公瞪了我一眼说不要叫你又当耳 边风,我讨好地连说不会不会。 第二天早上我又故技重演。 我和阿公周而复始地把这个游戏坚持到一九九二年,那时我念高一,阿公因病 住进医院,一住就是几个月。父亲和阿叔很轻松地说没事没事只是需要时间疗养的 小毛病,老妈她们也跟着说没事没事只是小毛病,阿婆糊里糊涂也人云亦云地说没 事没事很快就会好的。阿公也觉得自己仍然健壮得象头牛,暑假时我陪阿公疗养, 老爸和阿叔则为了昂贵的医疗费忙得焦头烂额。 有一天我接到一张医生的化验单,上面有着“肝CA”的字样。我当时也没在意, 有一天无意中问一化学老师“肝CA”是不是肝钙或肝硬化什么的,老师说“肝CA” 就是“肝癌”。我脑里轰然一响,随即黑乎乎的一片,才知父亲和阿叔把所有的人 都瞒得象傻瓜。 终于有一天阿公很有点英雄气短地叫我坐在他身边,说肝区很不对劲象有刀子 在捅,然后很严肃地对我说,阿桥我可以会死掉了你要考上大学不要丢我的脸。 暑假还没有过完阿公便轰然倒下了,把他的许多往事和我许多说不清道不白的 感情带到了一个很荒凉的小山冈。 两年后我考上了大学,复印了一张录取通知书焚于阿公坟前,说阿公我总算没 往你脸上抹黑。 又近阿公忌日,缅怀既往点滴,聊当一哭,余心伤悲,掷笔三叹! 梅州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张慧桥 0753-2248222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