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爱情与分离 夜,不算很晚,街上行人疏疏落落,月亮被浅浅的云覆盖着显得迷迷朦朦,梧桐树 的阴影在墙上微微晃动、摇曳。城市处于半醒不醒的瞌睡状态中。A忧心忡忡地抬头看 看站台上的站牌:“算了,还是直回去吧!”她自言自语地往前走,思绪茫然,脑子里 的是是非非纠缠在一起尚待理清。 “喂!”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向她打招呼。 她尽力把自己的思想抛开,努力地然而却是机械地回答:“是你?”原来是跟她初 中时一个班级的同座同学,过去两人无话不谈。 “这时候,你从哪里来的?”她的同座问。 “我……我……”她不知说什么好。 “你现在在哪里啊,真是好久不见。” “我在复兴大学,你呢?”她勉强应道。 “我吗,早就上班了。不好意思,我才不想考什么鬼大学呢,对了,今年你二年级 了吧!” “嗯,是的” “你现在在哪里啊?怎么不到我家来啊?你还那么多愁善感吗?” 她被一大串的问题弄得晕头转向。 “你怎么啦?碰到什么事啦这样萎靡不振的?” “我……不知怎么的……就是有点……我不太舒服。” “哦,回家去早点休息吧!不打搅你了。” 她巴不得这位过去的同座早点离开,便说:“好的,再见。” “再见,有空来玩啊。” 她的同座来如风,去似烟,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她一个人默默地往前走,想着刚才同座迷惑的惊奇的目光,才知道自己的模样一定 很可怕,如果身边带着镜子的话,一定要拿出来照照灰暗笼照的脸色。 A忍不住哭了,一滴一滴的泪摔在夜晚的人行道上,她害怕被人看见,直快擦了擦, 想起在Z家,想起与Z的对话,止不住肩膀抽动,哀哀哭出声来。 在一间约莫十多个平方的房间里,靠墙放着单人床,紧贴床一头的是一张巨大的有 些笨重的写字台,写字台对面是四排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各类书籍,其中以哲 学书居多,他是房间的主人,坐在写字台正中,我坐在他身边,我俩都有些拘谨。 我微笑着问他:“要大考了,你开始复习功课了吗?” “刚复习一会儿觉得很无聊,提不起精神,你呢?”他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的脸是 阴暗色彩的调色板,没有天晴的日子。 “语文还可以,别的都很讨厌。最近你在看什么书?”我故意尖细着嗓子说话,为 的是赶走他脸上的阴沉。 “没看什么。等考试结束,我打算写一本自传。”他的脸上稍稍放出了些微光芒。 “干什么?” “自己看看玩玩呗!” 我很有兴趣的样子:“写好了,也给我看看好吗?” “如果我满意的话就给你看,如果我不满意的话,就不给你看了。唉!总觉得没意 思透了。” “那明天别复习功课了,轻松轻松。” “到哪儿去呢?”他摊开两手,失望地说:“根本没有可去的地方。” “去看电影,好久没看了”,我急急地说。 “不,我不想去,没什么意思。” 我被他泼了一盆冷水,只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道:“真奇怪,你跟我同一个 班级,一、二年级时,我根本没注意到有你这么个人,当时你注意到我了吗?” “你瞧我这副样子,会注意别人吗?”他指着自己。 “那次,你坐在我后面发酒疯,把我的脚……” “别提了,别提了,”他有些不耐烦:“过去的事不要再去提。” 沉默的尴尬在房间里散布开来。我别扭地说:“你妈妈已经睡了吗?” “嗯,”他的表情有些模模糊飘浮不定。 我仿佛看见他脑子里出现许多乱七八糟的与此刻不相干的往事,他经常这样心神不 宁,思绪不定。我半路截断他的思路:“我经常来找你,你妈有什么意见吗?” “不会的,她从不管我。” 我看到写字台上半瓶喝剩下的白酒,怀疑地问:“你好象又喝过酒了?” “嗯,喝得不多。” “又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跟我说说。” 他不屑一顾地说:“没什么事,就是想喝。” “我常常心情不好。”他摇摇头,又低下。说话的声音轻了许多,好象既希望我听 见,又希望我听不见:“跟我在一起,你是不会快乐的,还是早点离开我的好,”他抬 起头,很诚恳地说:“真的。” 我迟疑一下,生气地回道:“什么时候讨厌我,跟我直说好了。” 他赶紧否认:“不,不是这个意思,你还不了解我。” “那我现在不是在试图了解你吗?” “唉!”他重重地从心底叹出一口气。 “你这人好象就是气做出来似的,为什么总是叹气叹个没完?”我微微有些恼火, 被他的半死不活激起的恼怒。转而又轻切地问:“有什么心思?不能对我说吗?” “以后对你说。” “现在不能说吗?”我又吃了个闭门羹,仍固执地问。 他的眼里又露出忧郁的神情,从写字台一角拿过香烟盒抽出一支,慢慢地划一下火 柴,好象划火柴了要思考一下似的。我专注地看着他,看他抽烟的模样,他抽烟的姿态 是与众不同的,动作有些僵硬却颇有气概。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蓝色,幽幽的香气。他把头转向窗户,散漫地望着夜空,我看 着他看夜,看着细烟一圈一圈地散开、飘逝,担忧地说:“别抽得太多了。” 他把头转过来:“烟能把心里的郁闷吐出来。” “这是因为你总不说话,说出来,说出来就会好受许多。” “说出来你会受不了的。” 我陡然一惊,模模糊糊地预感到什么,扯开话题道:“你知道我今天要来么?” “我知道。” 我很奇怪,他怎么会猜到呢?我是突然袭击的,根本没有打过招呼。 “我拿一本书看看好吗?”我没经他的同意,站起身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瞟 了一眼书名《爱与生的烦恼》,坐回座位时无意中碰到了他的脚。他微微一惊,象被虫 咬了一下,皱皱眉,把头转向一边。看我察觉到他的举动,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我看这本书时,心被搅得乱糟糟的,你呀,少看看的好。” 我没有答话,装做看起书来。 他转过头来,左手抵着写字台支着沉重的脑袋,右手放在我的手旁,两人的手臂微 微相触,臂上的汗毛剌得痒酥酥的,又都很紧张地绷直身子,似乎在与什么做抵抗。我 放下书,说道:“我替你拔头上的白发好吗?瞧你,生了这许多的白发。”刚说完就后 悔起来,又不好意思改口。 他低下头,把头对着我。 我颤魏魏地伸出手,既怕他疼,又不敢碰到他,拔了好半天才拔下一根,娇道: “不拔了,不拔了。”我又拿过书,装做认真看书的样子,心里很奇怪:他为什么不吻 我呢?我又不好意思主动。 他的眼里含着亮光,而另一种莫名的固执压抑着他,我看到他的眼里的我的手臂在 书本上微微地闪着白光,他装做不经意的样子合上我正看的书,把我的手臂夹在书中, 他伸过右手隔着几十张纸页压在我的臂上,他感觉到的是书的封面,还是我的柔滑的肌 肤?他烦躁不安地关了灯又扭开它。 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我装做兴奋的样子对他说:“你知道吗?我在学跳舞。” 他嗯了一声,缩回了右手,不知往哪儿放,整个人也随之缩回了自我的壳里。 台钟嘀嗒嘀嗒地嘀咕着,昏黄的灯光把我俩僵直的影子投到墙壁上。 他打破了沉寂:“我们喝酒好吗?” “不,我不喝。” “那我自己喝。” 我无奈地望着他:“求你,求你别喝。” 我看到他的脸又阴沉下来,不过已经习惯,不太在意:“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心 思?” 他没有答话,从写字台下面取出酒,用熟练的动作打开瓶盖,也不倒在杯子里,直 接把嘴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然后擦擦嘴边溢出的酒。 我发愁地看着他,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额头上现在几条五线谱,不安地扭动着身 子,最后下了决心,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我。 我急急地接过纸条,看着上面条条杠杠地写着的几行: 过淡泊生活: 1、每星期外出不超过一次 2、每星期吃荤菜最多一次 3、除新闻外,不听广播,不看电视 4、每天早上6:00起床,晚上12:00睡觉 5、和所有的人断绝关系 6、不谈恋爱 我惊呆了,一点儿都没有想到过,从来都不会想到过,无论怎样都不曾想到过,我 拿着这张纸,从第一行看到最后一行,又从最后一行看到第一行,来回看了好几遍,盯 着最后一行看了好半天,直到字迹象浸泡在水里一样显得模模糊糊的。 我抬起头,隔着一层泪雾,我看到他的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眉头纠结,嘴唇紧闭, 脸上阴惨惨的一片灰暗,眼角渗出一滴泪,拿着酒瓶的手微微微发颤。 我哽咽着问道:“为什么?” 过了半天他才憋出一句:“不为什么。” 我的泪水往下流,根本无法控制,手绢没带又不好意思向他借。我一下子站起来, 碰响了椅子,呜呜咽咽地说:“我不怪你,我走了。”说完转身要走,他拦住我:“再 坐一会儿吧。”我没有回答,拉开门冲了出去,一口气从五楼跑到一楼,走出这幢大楼 就象走出了一个压抑的牢笼,我喜欢的这个牢笼。 人行道上行人疏疏落落,昏暗的路灯昏暗地照着街面,月光把梧桐树影印在路边的 墙面上。 A已止住哭泣,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要这样呢?是为了考验?是要想个花招拒绝? 又为什么不直截了当说呢?担心什么?也许有什么隐痛?她想来想去想得脑袋发疼也没 想出个究竟:莫非爱上了别人?似乎又不太可能。 她竭力开始回忆他们认识的过程。 我俩虽是一个班级,也不知为什么,一年级时我从未注意过他,就象不认识一样, 直到二年级上半学期,有一天Z在教室里发酒疯,我才注意到这么个人。 那天中午,教室里空空落落,同学们已吃完午饭,有几个围坐在一起打牌,有几个 围坐着闲谈,我坐在一边无所事事,随便拿起一本书翻看。 时不时飘进我耳朵几句话:“你这双鞋多少钱?” 一张牌在桌上啪的一响:“红桃A!” “我姐姐的孩子晚上哭,真讨厌,搞得我睡也睡不着。” “唉呀!你怎么搞的,怎么能出这张牌?” “你懂吗?当然应该这样出牌!” “我才不管发胖不发胖呢,只要吃得香甜。” 走廊里传来踢嗵踢嗵的脚步声。 我烦躁地放下书,又听到一句:“油画就是比中国画好,油画画的时间很长而中国 画一天便能画出来。”我忍不住掩口而笑,怕笑出声来。 我从书包里取出一本书,看了不到三页。 一个人影跌跌冲冲地从我身边经过,重重地落在我后面的座位上,我回过头看了一 眼,他的脸通红通红的,混合着一种古怪的要把人吞噬的表情,一股恶心的象大蒜一样 的酒气从后面飘过来钻进我鼻子,乒乒的擂击桌子的声音把同学们的好奇的眼光吸引到 他的身上,我充满疑虑屏气敛息地低头看书,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他粗暴地推开面前桌子,桌子擦过我坐的椅子,倒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想还是 躲远一点的好,便站起身……他象一座久久压抑的火山一样突然爆发,熔岩四处喷射, 他用尽全力踢一下椅子,就象没有看见前面坐着一个人,椅子带翻我的桌子,沉重的桌 子倒下压着就要抽身而去的我的脚踝,我疼得一时麻木连叫都叫不出声,直抱着脚咧着 嘴,一个女生过来把我扶到远一些的座位上。我听到一个同学的嘀咕声:“大概是失 恋。”另一个答道:“失恋也用不着这样。”我鄙夷地看了看他,痛苦何必放在脸上, 回去一个人发疯好了。 他还在那儿盲无目的地蹬脚、挥手,咬着牙低沉地叫喊:“去你妈的,去你妈的!” 周围的椅子歪歪斜斜象一堆乱七八糟的木柴,有两个男生去拉他,他吼道:“放开我, 放开我。”几个男生上来一边劝着,一边扭他的手,抱他的头,推推搡搡地把他架出教 室…… 我的脚第二天才好。 我和他就这样认识了,只没说话。他常常一个人坐在最后排角落的位置,出神地看 着窗外。下课时男生三五成群地围站在一起谈论泰森、马拉多纳。他站在教室后面,背 贴墙,左手撑腰,右手捏一支烟,昂着头盛气凌然,象法官似地审视别人,我则审视他, 他从来不换衣服,一套咖啡色的衣裤也不见脏过,他的脸面虽瞧不真切,却能猜到那上 面笼着的阴惨惨的一层雾。 在他发过酒疯的两个星期后,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坐在他前面的空座位。 要下雨了,窗外的天空阴沉沉地缀着几朵灰黑的云,我回过头来,在他脸上也找到 几朵灰黑的云,我嘻嘻一笑:“心上一秋,愁。” 他尚未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心上一个秋,愁,”我重复一遍。 “后面一句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我忘了。” “忘了,就是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吧。” “什么叫就算不知道呢?” “让我安静一会儿,别跟我烦。”他朝我挥挥手。 我把头转了回来。 他往前凑过身子,和善地说:“上次对不起你,把你的脚压伤了,疼吗?” 我大度地说:“没什么。”心里却嘀咕:发酒疯时还能注意到周围的人和事,看来 并不见得真疯,也非得我坐在你附近时才道歉,如果我不过来,永远也不会向我赔礼。 我透过眼角的余光看到他把头转向窗户,大概在看乌云吧,我忍不住住又回过头: “我也喜欢看云。” “你看云时思考问题吗?” “思考什么?什么都是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搞也搞不清楚,我从来不想。” “那你看云干什么呢?” “我看云……”我突然来了灵感:“我看云是从美学角度来看的。” 他来了兴趣:“谈谈你的美学意义?” 我顿时哑了。 政治老师已经往我们这儿看了好几次了,“Z!”政治老师叫道:“站起来回答问 题。”政治老师有一个习惯,看到谁上课谭话就把他叫起来回答问题,似乎这样别就不 再说话。 他慢腾腾地站起来。 “请你回答一下,当前人民群众应该跟谁斗?” “官僚!”他脱口而出。 “不对,应该跟破坏和敌视社会主义的坏人斗。坐下吧,上课不要讲废话。” 他不紧不慢地悠闲坐下,凑过头来:“别理那老婆子,我们继续谈我们的。刚才说 到哪儿了?是不是什么云的美学意义?” 他可真会紧追不舍,我巧妙地回避道:“你先说说你看云时思考什么问题。” “我看云时想到宇宙与人,世界与人,社会与人……” “Z!站起来!” 他笃悠悠地站起来。 “请你回答一下,毛泽东为什么会犯文化大革命的错误?” “是由于……是由于……”他犹豫不决地回答:“是由于他的哲学素质欠佳。” “坐下,坐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上课别讲废话,要认真听讲。” 他坐回座位,又凑过头来:“我看云,是因为我孤独……”他小心翼翼地掩着口, 我有些听不懂,也有些听不清,心里在想:这人真固执,象牛一样倔犟。 大概从那天开始,我慢慢地喜欢上他,他有种魅力,命运与性格造就的魅力,沉默 寡言中时时露出的悲剧的震憾人心的美。 我被他的性格吸引住了,自己说不出怎么回事,常常去他家。在昏黄的灯光下,录 音机播放着轻柔的乐曲,俩人面对面娓娓而谈,互诉各自的童年、将来的计划,两颗美 好的心灵由理解掸击出一份和谐,书是连接这份和谐的纽带。 在他家里我看到了他的羞涩、拘谨的一面,有时我会恶作剧似地盯着他看,让他不 好意思低下头连声道:“别看好吗?别看好吗?” A想着刚才那张痛苦的脸,回过头来注视自己,自己的心也在痛苦地跳动,他已把 他的痛苦强烈而明显地传给了她,她心灵上的伤口再也去不掉了,她微微有些憎恨,如 果是拒绝的话,为什么不明说呢?她现在才发觉,自己有多爱他,深深的爱而非淡淡的 喜欢。 A缓缓地在人行道上走着,行人疏疏落落,月光把树影刻在墙壁上,影子随风抖动。 夏夜的风越来越大,随着最后一阵风,一大片雨劈头盖脑地浇在她身上,把她从千思万 虑中唤醒。她飞奔起来躲进一家商店突出的屋檐下,千万条粗线织成细密的雨帘把路灯 的灯光淹没,四处是哗哗的漆黑一片,她尽量把身子往冰凉的玻璃上靠,仍不时有雨水 溅在她身上,灰扑扑的地上溅起的细沙在她裤脚上染上黑点。 商店对面是一个小花园,豆大的雨使小小的花枝簌簌颤栗,显得无可奈何的孱弱。 她扭过头看着橱窗里狼狈的自己,有些自哀自怜。 头上响起一个炸雷,一道闪电刺破黑夜,在空中挽了几朵剑花,耀眼可怖,她又往 橱窗贴紧一点,想起小时候屋顶曾被闪电劈去一角墙粉、碎石纷乱落下她拼命地抱着头 的情景,以后每当电闪雷鸣时她都心惊肉跳。 雷声隆隆在头顶上翻滚,她闭上眼祈祷:“老天保佑我,雨早些停,千万别发生什 么。” 远处有个男青年向这儿跑来,惊讶地看看她,犹豫一下还是怕被雨淋湿,躲进屋檐, 既象自言自语又象对她说:“雨下得真大。”她没有答话,有些不自在地打量他,这人 长得还算眉清目秀,穿着工装,大概是中班回家,青年看到她在注意他,也斗胆地回视 她,她把目光移开去。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水雾,把世界遮闭得密不透气,她浑身半干半湿,衬衫贴紧娇小 的身躯,勾勒出已完全成熟的线条,头发粘滋滋地冰凉地贴着两鬓,由于冷的缘故她微 微颤动着,不由自主地靠近男青年,想起《彩虹》里布兰温看戏的一节,向后退了一小 步,担忧地看着越下越大的雨,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男青年又朝她瞟一眼,她觉得湿湿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就象什么也没穿一样,本能 地交叉双臂放在胸前握着双肩,尽量不想身边这人,但时不时感觉到隐隐的威胁。 男青年试探着说:“可以认识认识吗?”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问句,对他笑一笑,没有答话。 男青年关切地说:“我看你很冷,我这衣服给你穿。” 她慌乱地摇摇头。 “不要紧的,你穿好了,”一边说一边要脱衣服。 她想一下子跑进雨里,又怕被雨淋湿,忙说:“不,你别脱。” 青年把外衣脱下,里面是一件黑格子衬衫,领口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脯,她害羞地低 下头。 男青年给她披上工作服,看着她一动不动的紧张迷乱的样子,抑制不住一阵冲动, 迅疾地兜着衣服把她揽在怀里,一股湿湿的热力从她的身上流向她的冰凉的身躯,她没 有反应过来,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怀里。他的手颤抖地偷偷顺着她的腰际向上移动,催 眠似地说:“把眼睛闭上。”她顺从地闭上眼睛听凭那坚强有力的手搭在她的颈项,想 要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他左手搂着她,右手把她的头向上微微抬起,慢慢把头凑过去。 雨不停地下着,他狂烈地吻着她小小的唇,她不作反应也没感觉,她觉得飘飘忽忽 的,自己已不再是自己,他死死地贴着她的唇,象要从中撬开什么,她觉得窒息、气闷, 有一种心碎般的快乐。 他捏着她肉鼓鼓的小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抚摸过去,象在细细品味一杯好酒, 慢慢地把她的手移向他的下身,她挣扎了一下,无法挣脱那钳子般的大手。 哗哗,雨仍在下,一只麻雀飞进对面的树里躲雨,吱吱乱叫,她想到Z曾向她描绘 过的生动的画面: 窗台上的淋湿的麻雀,被雨水溅湿翅膀,难以飞起,他出手捏住热乎乎的小生命, 灰秃秃的羽毛上水珠抖动,慌乱地跳动着、挣扎着,扑楞着翅膀要挣脱,他握得更紧一 些…… 她不知道自己象那只麻雀还是手里碰到的东西更象那只麻雀。 她浑身无力,软绵绵地靠在他的怀里,她的手怯生生地被他控制着。他兴奋地一阵 颤栗,把她贴得更紧一些,她迷迷糊糊有些晕眩。 雨渐渐小了许多,滴答滴答穿过丝绒般雾霭沉沉的夜,麻雀忽喇一下扇动翅膀飞出 树叶。 她象被惊醒一样,出其不意挣脱了他的怀抱,工作服从肩上渭下落在地上,她的脑 中闪过一念:这就是我的初吻?她想拔腿就跑,却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发呆,脑海里浮 起Z的痛苦的扭曲的脸。男青年悻悻地说:“这有什么关系?又没怎么你。”然后跨前 一步,她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他的手勾着肩轻七地往怀里一带,她蜷缩着无能为力地抵 制他的搂抱。他把她的脸转回来正对自己,迷醉地看着她迷朦的眼睛和微咬着的下唇, 他俯下头,一点一点地软化她,直到怀里僵直的身子逐渐变得柔软,他的手试探着摸索 着从她的脸抚过颈项…… 雨已经停了,地下湿湿地反着白光,街上行人更加稀少了,匆匆路过的行人还以为 这是一对忘情的恋人,偶尔有一两辆汽车开过去,压着地面发出震动声。 男青年一阵兴奋过后,放松自己搂抱的手,低低耳语:“我送你回去好吗?” 她低着眼睑默默地摇摇头。 男青年又抱抱她:“非得送你,我不放心。” 她苦笑一下:“快放我走吧,已经很晚了。” “你家里人会骂你吗?”他松开了臂膀,帮她整理撩乱的衬衫,拾起地上湿透的已 染上污泥的工作衣:“好吧,再见!” 她一言不发,象惊魂不定的小鹿一跳一跳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