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过完初五,柳原就离开家,回北京了。他告诉家人第一年工作,没有探亲假的。 这时,他父母才开始珍惜起来,又是收拾火车上吃喝的东西,又是关照嘱咐的。哥 哥嫂子姐姐姐夫弟弟未来弟妹想到他从北京背回来礼物的合意可人,也依依不舍了。 柳原也感动起来,想说可以再呆几天的,但究竟没有好意思改口。 火车缓缓驶进北京站, 广播里传出激情洋溢的话语:"前面将要停靠的是我们 伟大祖国的首都北京。 北京是我国的政治中心"柳原笑了,说起来,自己已经算是 北京人了。 所里还没有正常上班,食堂自然没有开,附近的小餐馆里打工的回家过节还没 有回来,柳原吃饭就成了问题。小白既然要明年才能回来,柳原就将宿舍收拾一下, 将电炉放在小白的床板上,下面垫两块砖头。他从外面买了许多方便面,火腿肠, 榨菜回来。一天三顿就吃这些,他也觉得蛮有滋有味的。 他有时想,吃了这么多方便面,将来该成"木乃伊"了。 所里没有上班,暖气也没有烧,屋子里的空调只能制冷,这样,每天也不能去 实验室呆着,而宿舍里暖气也烧的温吞吞的,白天看书晚上睡觉都只能将电炉开着。 第二天起床,柳原就开始流鼻血了。 柳原没有这么早回过北京,他也不知道这时候北京有什么好去处。也听说过什 么庙会灯会之类的,但他觉得那是北京人的节日,和自己无关。再加上一个人,哪 里也懒的去,更没有兴趣去。他算了一下,再过几天,他家里就应该"上灯"了。柳 原家乡的风俗,分初十三或者初十五两天"上灯"来庆祝"元宵节"。柳原家是十三那 天"上灯"。小时候,那天,他总希望黑夜快些到来,他好提着点着红蜡烛的花灯在 附近的大街小巷里穿行。有些初十五"上灯"家的孩子就嫉妒柳原的得意和高兴,用 弹弓打他的兔子灯,说要吃"兔子肉"。柳原失魂落魄的提着破烂的花灯跑回家,向 他父母哭诉,自然少不了一顿训斥的,大过年的,又不能打孩子。过两天,柳原大 哥也是用弹弓将那些孩子的花灯打一个稀八烂,说要吃"金鱼肉"或者"蛤蟆肉"。那 时,柳原就觉得大哥对他最好,他大哥是最最勇敢的一个人,可以保护他。 想到过去的这些琐碎事情,柳原不禁有些叹息,大概明年,他大哥的孩子就可 以提花灯了。 整天呆在屋子里也实在没有意思,又是冷,又是干的,方便面中防腐剂的味道 也实在难闻。那天下午,柳原就跑到"风入松"去了。 地下室里人仍旧很多,里面比宿舍暖和多了,但气味还是难闻。他找了一个近 门通风的地方,拿起一本书就不知不觉地看了进去。 陡抬头一看,刘苏正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嘴角带着些许苦涩的看着他。他的 心被猛的一击,急忙低下头去,可是眼神依旧紧张不安地瞟向上面。 他终于站了起来,两人的眼神怔怔对了半天。放下书,柳原走出"风入松",刘 苏在后面跟着紧紧的。 外面的寒风一吹,柳原连打了两个喷嚏,他刚准备掏口袋里的手纸,刘苏已经 递了过来。他犹豫一下,接了过来,狠狠的擤了擤鼻子,还是有一些血丝。 他将纸揉做一团,扔进垃圾箱,但刘苏已经看见了。 柳原朝中关村路的方向慢慢走着,刘苏在一边并排走着。想了一下,柳原很随 便地问道:"怎么样?还好吧?节过的怎么样?""还好。你呢?""马马虎虎吧。"他 们似乎再也找不到话题了。 过了许久,柳原已经看见刘苏那辆红色"捷达"在不远处停放着了,他心中暗暗 给自己打气,快说话,快说话,否则没有机会了。刚准备开口,刘苏已经开口了:" 年初三, 咳,你是不是打我手机了?"柳原一下在被人捉住蹩脚,踩到疼处似的, 就低低嗯了一声,可是再也没有开口讲话的勇气了。 刘苏很经意的问道:"你鼻子怎么回事情?怎么流血了?" "老毛病了,北京冬天的气候太干燥了。" "你要多喝水。" "嗯。" "你可以用菊花泡茶喝,清火的。" "嗯。" "你配一些红霉素眼药膏,在鼻孔里搽一搽。" "嗯。" "最好买一个空气加湿器,晚上睡觉时开着。" "嗯。" 走到那辆红色"捷达"旁边, 柳原试探性地说道:"谢谢你关心了,我自己会注 意的。再见。"刘苏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臂膀,说道"好好保重吧,再见了。" 呆呆望着前方绝尘而去的汽车,柳原心想,就这样告别了?! 晚上,柳原实在再难以忍受方便面了,跑到PizzaHut大吃了一顿,他一个人吃 完一张大Pizza, 一份色拉。开始他还用刀叉,后来觉得麻烦,就旁若无人地抓起 来往嘴里塞了,最后他将十指上的油迹都舔的干干净净的,连打了几个嗝,一嘴奶 酪味。拍着满足的的肚子,他觉得自己快乐的象一个孩子。 转眼,又觉得胃里实在太胀了,连喝了两杯柠檬红茶,才舒服一些。 反正没有事情,竖上领子,双手插在口袋里,他慢慢散步到"澳华",也不知道 什么电影,买了票就进去。片子已经放了,好象是旧上海滩的一个故事,没有看到 头,不要紧,反正是循环放映的,先知道结尾,再看开始也不是不可以的。没头没 脑的东西看的就是够呛,电影院里的暖气烧的也实在太足,他随即混沉沉的睡着了。 等他被清洁工人推醒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快一点了。放映厅里灯火通明,除了 满地的废物,就只有他和两个清洁工人了。他急忙穿好衣服,跑出电影院。 他跳跳蹦蹦地往回赶,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我很快乐!我很快乐!!我真的 很快乐!!!为了证明,他还装鬼脸,大笑几声。空旷的街道上,回响着沉重的脚 步声和有些刺耳的笑声,还有他忽而拉长,忽而缩小的影子在人行道水泥路面的背 景下舞蹈。 从传达室路过的时候,小窗子打开了,张大爷探出脑袋,叫道:"柳原,柳原, 柳原, 别跑,过来,有人等你!"柳原停了下来,传达室的门打开了,拎着一大袋 东西的刘苏出现了。 小窗口的张大爷继续说道: "跑哪儿去了?这么迟才回来。这位小兄弟等你老 半天了,去你实验室也有好几次了。"刘苏向张大爷挥了挥手,含笑说道:"打扰您 了, 让您老这么迟还不能休息,真不好意思。改日和您喝两盅,道个谢。"张大爷 乐呵呵地说没有什么,拉上了小窗子。 刘苏走到柳原面前, 将那个袋子往他手边一递,"这是杭菊干和加湿器。你留 着用吧。"柳原楞着,没有去接,沉吟半晌,低低说道:"谢谢你了,上去坐一坐吧。 "刘苏轻松地笑道: "不了吧,这么迟了,会打搅其他人休息的。"柳原自顾自地往 上走,"我现在就一个人住。" 刘苏坐在床上,柳原低着头,倚靠在门被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半天,刘苏 站起来,说道:"时候不早了,你要休息了吧?我明天还要上班,也该回去了。"柳 原蓦的扬起头, 挑衅似的,讽刺道:"这又是你从哪里受贿收来的东西?还是买了 之后也可以报销的?我不要!" 刘苏好象被重重扇了一记耳光,脸色顿时红胀起来,那张英俊的脸也扭曲了, 他嘴唇动了动,究竟没有开口。柳原觉得自己有些过份了,他又转开头,压低了声 音,"我不会用这个东西。"刘苏好象有些兴奋起来,急忙将空气加湿器开包,灌上 水,插上电源。"哪,就这么简单。菊花泡茶不要我教吧?" 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加湿器的喷头在嗡嗡地转动,朦朦胧胧的水汽慢慢散溢开 来,布满了房间。不,柳原知道,是自己的眼睛里布满了水汽。 刘苏站到柳原面前,想走。低低看着他大衣上的纽扣,柳原猛的一把抱住了刘 苏,失声痛哭起来,嘴唇在他的眼睛,眉毛,嘴唇上不停地亲吻,"刘苏,我想你, 我爱你, 你别走"刘苏的手开始僵硬着,随即也紧紧抱住了柳原,闭上眼睛任由他 在自己脸上的亲吻,一只手轻轻拍着柳原的背。 柳原渐渐平息了,他一把抱住刘苏的脸,对视着他的眼睛,满怀希望和激情地 说: "你别走,好不好?"刘苏摇了摇头,非常痛苦的望着柳原,缓缓地说道:"我 和程司长的二女儿程琪正在谈恋爱,我们很好,咳,我们准备明年元旦结婚。我想 我想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说完,他挣脱开满脸惊愕的柳原,打开门,头也不回, 就走了。 柳原楞了半天,陡然醒悟过来,他绝望了,有些疯狂,他想看刘苏最后一眼, 就最后一眼,哪怕一个背影也好。他跌跌绊绊地跑下楼去,冲出门口,街上早已空 无一人,只有冷白的路灯照射着。 当天晚上,有着美丽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