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人 作者:却上心头 整个夜晚,我一直独自在窗前书写,月亮渐渐离开,时间也慢慢过去,陪伴我 的是时钟的滴答声和苍茫的夜色,夜风吹进来,翻起我的稿纸,抬头看到天边已泛 起了一些的鱼肚白,我想起你们一个又一个,我的朋友,昨夜的你们可有安安静静 地熟睡,是否梦回往昔,往事里一些心碎的痕迹抚平了没有?梦醒了睁开眼睛,你 们看到的可是那最早的那一抹朝霞? 来时陌上初熏,你们曾经来到我的生命里;去时遍寻不着,你们也曾离开我的 生命,重新踏上你们的旅途,继续你们的爱与恨,不再回一回头,仿佛花开花落一 场空,留下的只有我笔下的这些文字在台灯下与我相对,追忆似水年华,好在还有 这些文字,在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夜给我最大的慰藉。如果我把她送给你们,你们 能不能得到相同的慰藉呢? 劝君何必许多愁 人生原本不自由 这句话我听人家唱过,当时就很感触,所以一直记下了,每当悲欢离合不遂我 愿时,我就会悄悄地对自己这样说。我也把它写下来,就像在你们熟睡时我把整个 故事写下来,送给了你们,无论你们是我最亲爱的朋友,还是最遥远的陌路人。 ——写给书里的人物 “我的沙发就靠在窗台下,窗台上空无一物是我的习惯,因为我喜欢蜷缩在柔 软的沙发里无遮无拦地仰望天空,那时时间就仿佛能如我心思般停滞下来,不需面 对世事的变迁。秋夜的天空是十分明澄的,黑暗暗的夜幕上有点点银光闪烁,虽然 没有月亮的身影,那光亮已让我遐思悠悠。美国的现在还是白天,你是否西装革履 坐在办公室,心有所思地摆弄着鼠标,面对着MSN 上代表我的红色小人头像,即使 它不会再变成蓝色的了你也不忍将它删去。 在美国,有一点非常不好,就是时差,杨从韬那边夜色朦胧的时候这里却是太 阳高照,而我在这里独对月光的时候他却在热烈的日光下匆匆上班,古人所说的那 种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意境难以体会和感受。 因为我们无法人长久,所以千里万里都难以共婵娟。 刚才收到了憧憧的邮件,是个算命的游戏,游戏让人不敢相信它的真实,算命 却总让人心里若有若无的放不下,特别是当算出的结果偏巧和自己的际遇相仿时, 心中总会轻轻地一颤,很长段时间总也挥之不去。它的操作方式很简单,只需将男 女姓名输入就可得出结论,我把我们的名字输了进去,杨从韬,你名字里的这个韬 字有些难找,可是那是你父亲对你的期望,我小心地查看不能输错的。 等待的符号出现在屏幕上,我忍不住在心里猜测着,是有缘还是无缘,是曾经 有缘还是终究无缘,时间比我的猜测走得快,两行字出现在屏幕上:世界上没有比 你们更有缘的人了,世界上也没有比你们更无缘的人了。 两行方方正正的宋体字,一句滴水不漏的结论,透出斩钉截铁的坚定,不给面 对着它的一双眼睛一点点的希望,有缘,是的,有缘,曾行处,绿妒轻裙,依时携 素手;无缘,是的,无缘,更重重,远水孤云,但望极,楼高尽日,目断王孙—— “ 韩抒吟在文稿上奋笔疾书着她的这篇新作,篇名还没有起好,但是创作的冲动 让她一刻也不能停下,一份未完工的工作报告被小心地遮盖于稿纸上,写的时间长 了不免有些疲惫,办公室里明显新风不够,空调的冷气让人觉得沉闷,如果不写作, 韩抒吟这个原本就有些懒散的女孩大概要开始打盹了。这种办公楼是个密闭的空间, 厚厚的青色大理石包裹着里面看上去光鲜体面的公司职员,他们正呼吸着各种现代 化办公用具产生的废气,据说这里的女孩怀孕后容易流产这也是个逃脱不了的原因。 所幸在韩抒吟办公桌的左侧有一扇不算宽阔但足以鸟瞰方圆几里的玻璃窗,深 茶色的,把外面的光线始终变得暗暗的,闲暇之余抒吟喜欢拿着茶杯站在窗前呆呆 地看来往的小小的人群和低矮陈旧的民居,两条高架路蜿蜒前伸,绵延无尽,车如 流水马如龙。 后来她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没有发现这个办公室里最忙的许总居然有观察到她这 个举动,他问她是否记得一段词:记取楼前绿水,应念我、终日凝眸,抒吟皱一下 鼻子说她记得一段词:凝眸处,如今又添,一段新愁。她故意用一种为赋新词强说 愁的口吻说这句词,但是她眼底的新愁旧怨都没有逃过许一诺的眼睛。这扇窗子离 抒吟最近,也是她的最爱,她有时会用手扶着深咖啡色的窗框,身子贴得紧紧的, 仰头看天上的一片蔚蓝色,俯身看湿湿的路面泛出白光。抒吟喜欢玻璃这种透明而 坚硬的东西,透明可以让她冷冷地观看外面世界的人情世故,坚硬可以让她远远地 隔离外面世界的人情世故,她对玻璃之外的世界充满了蠢蠢欲动又惶恐不安的情绪, 后来她把她这个从小就有的感受告诉了许一诺,许总憋憋嘴摇摇头说她有时真是个 小孩子,是一个敏感早熟的小孩子,他的评价让抒吟觉得无法反驳,她只是真的像 一个小孩子似地凝视着他。每当她这样凝视他的时候,许一诺就能感觉到她的眼光 有一种本质的东西永远不会改变,茫然地坚持着,这和很多人的是不一样的,就像 事过境迁,而她无论做什么都有种不愿意随波逐流的执意,追求也好,迷失也好, 她总有她韩抒吟的眼神,就像第一次在这个办公室里和许一诺相遇时一模一样。 韩抒吟应征进入这家公司工作的经历总是让这里的白领小姐们有些窃窃私语, 一度成为茶水间的话题之一,尤其是许总的秘书Jean对她总有几分芥蒂,和她说话 的声音总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似的沉闷和抗拒,因为抒吟事先不认识许总却被许总简 单而干脆地录用了,许总办公室的门厚厚的,即使贴着耳朵听也听不到里面轻轻的 说话声,所以没有人知道许总和她面试时的全过程,这倒反而更增添了大家的好奇。 许总不是色令智昏之辈,抒吟决非天生尤物之流,想来想去大概还是那句古话说得 对: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其实她可以被如此顺利地录用,抒吟自己也觉得有几分意外。面试是在冬天的 一个早晨,冷冷的但还有些阳光,坐在公交车上抒吟借着光线的反射对着窗玻璃照 照粉黛有否均匀,她从不爱涂唇膏,于是她使劲地抿抿嘴唇,并对自己祝福地微微 一笑。原来的那家陈旧自闭的老式工厂让她呆着有几分格格不入之感,她终于决定 要换份工作了,想来想去她最擅长的就是和文字打点交道了,于是她择业的方向就 选定了文秘或助理,陈怀玉递给了她一张人才市场报,说上面有份工作似乎挺合适 她的,一家公司的总经理室招聘一位文字秘书,从字面上解释应该就是专门写作不 管是非的秘书吧,这倒是正中了抒吟下怀了。 怀玉比她大一岁,是抒吟在那家工厂里唯一可以说说话的好朋友,也是在那家 工厂里唯一关心她的好朋友。 抒吟抱着试一试的心思给那家公司投递了一份制作简单的简历和穿着黑色羊毛 套衫的一寸照片,脸色干净得有些苍白,所以后来许一诺一直认为她有贫血的。那 简历抒吟自己都觉得寒酸得拿不出手,没有学历撑腰,没有资历长脸,英语和计算 机能力她是根据需要胡扯了一个良好,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那句:本人热爱文学, 多年笔耕,发表过若干文章(可提供存档),并有相关工作经验了,抒吟想等到面 试时再见招拆招吧。 车有些堵,抒吟却不着急,她提早了很多时间出来,她一向喜欢时间宽余讨厌 急急忙忙风风火火的样子,她穿着花纹简单的白色高领毛衣,宽松的,冬天唯一让 她喜欢的就是可以穿这些把她那细长脖子包裹起来的高领衣服,她还不时地用手去 按住领子,让它更贴近她的皮肤,有一种安全感默默而生,一度这是她认为自己最 需要的东西,她几乎是切切等待并无孔不入地搜寻它来到心里,因为她的心漂漂浮 浮的着不了底。 下了车,抒吟走到了这座簇新雄伟的高级写字楼下,比起旧工厂的陈旧这里的 明亮和干净让她心情明朗,踏进了铺着米黄色大理石的大堂,脚底滑滑的需要小心 地走,顶部用宝蓝色的玻璃做成了无尽苍穹的样子让抒吟想到了草原夜色的光辉。 走进公司,前台小姐,一个时尚但有欠亲切的现代美女,对她的朴素和拘束有几分 不屑,她让我坐在小会议室里填写求职申请表,抒吟用她那纤秀并有点古典的字认 真地填写着,会议室的灯光不太明亮,却是她喜欢的昏黄调子,她填完了就用手轻 轻抚弄桌上的植物,这时有一位衣着高贵但不够亮丽的女孩把她叫到了总经理的办 公室,抒吟想扭头向她说谢谢,她已经走开了,她有张一点都不动人的脸蛋,颧骨 高高的让抒吟觉得有些凌厉。 韩抒吟坐在了这位许总经理的面前,抬头正好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双眼皮不 很清晰,眼白也不很干净,但是他的眼神似乎能解读对方的心思,没想到事后他居 然也这样评价抒吟的眼睛。奇怪的是他的案头没什么摆设,却有一枚砚台和毛笔, 看样子还在用,不是只当古董摆着,这个细节让抒吟带几分好奇的多看了几眼。他 从那张看上去很舒服的椅子上直起身子,手中拿着抒吟的求职申请,手边还是那份 让她汗颜的简历。 “你还在工作,想换一份工作?为什么呢?”许总终于开口了。 “因为那里不需要我。”抒吟似乎是没有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完她对自己这个 愚蠢的答案后悔不已。 果然许总笑了笑,抒吟觉得他的笑是宽容的,但也多少带点笑她的不老练,说 :“你这样回答,我会理解成你不是人才,所以他们不用你。” 说真的,抒吟可从不觉得自己是人才,她只把自己定位成一个不合时宜的人而 已,但是在面试官的面前总不能如此回答吧,她想一想笑说:“如果让我解释的话, 我想这里面多少有点南桔北只的道理吧。”她想许总一定在想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了。 没想到许总抬抬眉头表示接受她的解释,他微笑着,不过突然说:“我忽然很 想抽支烟,对不起。”在这个场合提出抽烟,抒吟觉得有点意外,她的脑子飞快的 转着,想着这样的男人大概有三种可能:烟瘾大到了一定的程度;不够绅士不懂得 尊重别人;向来我行我素之辈。可是一直到后来她都没有能够看透许一诺这个人。 抒吟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随意,其实他已经抽起了烟,不过烟圈没有被缭绕在抒 吟的面前。 他多少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出格,就笑着解释说:“当我遇到一个聪明人,我 就很高兴,当我遇到一个言简意赅的聪明人,我就更高兴,一高兴我就忍不住要抽 烟。”以后抒吟笑他说了假话,他其实就是个烟瘾很大的人。 “那么你觉得你在怎样的土壤中能够长成甜美的桔子呢?”许总问道。 他的态度让抒吟感觉到他是鼓励她自信的,于是她几乎是字正腔圆地说:“我 想我比较合适现在应征的这份工作,因为我喜欢中国的文字,而且以前我也做过宣 传工作。这几乎可以说是我唯一的爱好了。” “爱好和工作相差很远的,当它变成了一种工作就会很累人的,和你这种小女 孩平时写心情故事很不一样的,每天都要写会议记录、工作小结、周报月报、宣传 资料,我提醒你这一定是项枯燥而且很累的工作。”许总说道。 “我以前的工作和这有几分相似,只是量比较小,我想如果您可以给我一个机 会,我可以接受这种枯燥,而且把它做好的,”抒吟说,“人们都觉得写作是件很 寂寞的事情,其实还有的人用它来填补生活的寂寞呢。”抒吟脱口而出,她觉得自 己好象有点扯远了。 “我想这份工作就适合你说的‘还有的人’。”许总听她说话的神情是专注的, 他补充了这一句,“那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写过的东西,工作报告也好,自己写的 东西也好。” 韩抒吟楞了一下,她发现自己真是没有应战经验,这些必备的材料都没有准备, 她只好如实地说:“对不起,今天我没有带来,我有随身带着几张我涂鸦过的稿纸, 不过字龙飞凤舞的,怕您看不懂。” “没关系。”许总接过了她的稿纸,是篇生活随笔而已,题材简单,因此只能 看得出这女孩的文笔是老练的。她随身会带些稿纸,这个举动如果不是放在这个时 代倒有几分风雅,放在这个时代这个24岁的女孩身上,让年近不惑的他有几分出于 意外的诧异,他不禁再看看韩抒吟那张山清水秀的面孔,杭城的灵气全在烟波浩淼 的西湖里,韩抒吟的灵气全在她的一双眼睛里,满满的,波光粼粼的,仿佛就要溢 出围堤来。 抒吟又补充说:“这篇东西太过简单了,明天我可以把我写过的东西带给你看 的,”她见许总没有反应,继续补充说:“其实,我现在可以完成您的一篇命题作 文的。” “不用了,”许总把稿纸还给她,说到,“我对文章是个有点挑剔的人,你的 前任是中文系科班毕业,她写的每份东西我都会几易其稿,有时临上台发言的前半 小时还会有修改,写的人我相信她一定很恼火。” “我不会恼火的,好文章不厌其改。”抒吟觉得自己是坦诚的说。 “如果你认为你写的是篇几乎完美的好文章呢?”他继续问。 “再好的文章,也不会无懈可击的。” “如果我改掉了你自认为匠心独具的地方呢?” “我觉得您现在的提问好象是在考验我的耐心。”抒吟睁大眼睛,有点笑意地 说,刚才的拘谨已经没有了,面试的话题也是她喜欢的。 被她这么一说,许一诺也发现真有点那种味道了,她的眼神里故意流出一点点 的狡黠,毕竟是个24岁的女孩子。 “无论怎么改,我一定不厌其烦的,”抒吟认真的说。 “因为你是我的老板,”许总说,“后面一句没说出来的,是不是这样?” 抒吟终于笑出了声音,说:“食君俸禄,以君为尊,古之训也。” 他看出来了,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了,她就是这么个不与人争执却也不愿随 波逐流的人,想说的话居然脱口而出,她追逐的又是什么呢?随波逐流的人都能找 到终点,可是这样的人她最后追逐的东西在哪里呢?许一诺这样地想着,而韩抒吟 早已想过千百遍。 “许总,我看到你们招聘启事上要求是科班出身的大学生,我好象——和这个 有点差距。”抒吟说道。 “我想给你一个机会,但是现在我还是有些信不过你的,你要花点时间熟悉这 里的业务的,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许一诺的话让抒吟觉得他已经打算录用 她了,她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她还是试探地问:“那我没有念过大学,您 ——不介意?” 许总笑笑,说:“你还那么年轻,应该再去进修的,暂时学历这一张纸在我眼 里不会那么重要的。” “那在您眼里什么比较重要呢?”抒吟好奇地问道。 “看对方的眼珠是转动的还是移动的。”他说了句不合逻辑的话,他没有打算 让对方理解他的意思。 许一诺补充地说了句:“开个玩笑,我只是比较喜欢有悟性的人而已了。好吧, 我想录用你了,但我要和人事部再交换一下意见,你没有在他那里面试过,应该没 有什么问题了。” 抒吟真有些坐不住了,她几乎有些冲动要站起来想许总深深地鞠一个躬,她抑 制住心里的高兴,说:“谢谢您,许总,我,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 她说这种慷慨激昂的话有些滑稽,因为她看上去就不是那种人,许一诺在心中 有些想笑,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笑意被压制住,这样子和她刚才的机敏相比多了 几分憨态可掬,许总淡淡微笑了一下,他躺回了那张老板椅中,他的神情和微笑不 知为何总让抒吟觉得有几分之乎者也的味道,可他决不仅仅是之乎者也之人而已, 他确确实实是个入世之人,也难怪坐在这个位子上怎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呢? 所以,进公司后韩抒吟一直是认真和勤勉的,因为许总对她有知遇之恩,而滴 水之恩涌泉相报是她的作风,而且她的生活中只有两件事情,工作和写作,她断断 续续地从别的同事那里得知人事经理向许总推荐的那些候选人都没有被他看中,他 从被人事经理否认掉的简历中发现了韩抒吟并迅速地录用了她,这让她也有些意外, 她想是不是从照片上许总就看到她有双会转动而不是移动的眼珠呢?但是从前她并 没有接触过那些花掉现代骚客不少笔墨的白领们,也没有接触过这种IC感应卡、深 蓝色屏风、白色转角桌构建起的现代办公室,她花时间去适应他们口中中英文单词 交叉出现的命令,花时间去适应他们不显夸张的盛气凌人,花时间去适应他们在办 公室总略带小跑的风风火火,虽然她没有能够很快地融入他们,但是表面上看一切 平稳前进,不过她有时还是显得有些笨拙,而Jean几乎把她当作了自己的秘书,复 印传真和打字那类的事情她现在已分给了抒吟去完成,Jean天生就是给别人当左右 手的料,事无巨细为老板想及,一丝不苟为老板打理,让人无话可话的狐假虎威, 不动声色地提防公司里的其他员工靠近许总,再加上她那种颧骨高高的面相,所以 她天生就是这块料。忙碌地工作了一段时间抒吟觉得渐渐有些上手了,可自己的视 力一定又退步了好多,可日子也就这样平淡地打发过去了。 韩抒吟有好些日子没有和陈怀玉见面了,她想要告诉她在这里的工作情况,把 这里的人和事都好好地和她说一说,她相信怀玉一定会听得饶有兴致的,其实像怀 玉这样的人,即使她没有兴致她也会故意用带着好奇的表情听人家说话,她就是这 样的一块玉,温厚纯和,光泽自然,虽然不很名贵,却十分的舒服又贴心,可惜没 有人把她当一块玉捧着揣在怀里。韩抒吟最想告诉怀玉的是她又认识了一个新的女 朋友,一个和怀玉截然不同的美女。 她有个让人好奇的名字,叫憧憧,再加上一个有点冷僻的复姓,上官憧憧,初 见她时猛然地就让韩抒吟想起张爱玲笔下的那些有旖旎风情的南洋女子,还有倾城 之恋里萨黑荑妮公主的金鱼黄裙子的那种装扮。她有着小小的骨架子,包裹着柔软 丰厚的肉,整个人看上去是酥酥软软的,仿佛里面没有硬硬的骨头撑着,她爱穿色 彩逼人胸部紧紧下摆却有长长流苏的那种衣服,她也确实能把它们穿得很娇艳而且 没有一点的风尘味,饱满的小圆脸上五官十分的可爱,皮肤泛出一点很浅很浅的黑, 小鼻子微微上翘,丰满的菱角嘴,一把长到腰的头发染成了深深的黄色,由于时间 的推移倒生成了几分金色之感,她将它们狠狠地提到脑袋的上部,用一只流光异彩 的湖蓝色发卡束起,她束得是如此的紧以至于圆眼睛的末梢被吊了起来,后来抒吟 一直忍不住要问她,为什么她老要把头发扎那么紧呢?憧憧永远是回答:因为别人 不会这样,她就是这样的人,梳别人不会去梳的发型,做别人不会理解的事情。 抒吟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有双不安分不安宁不安定的圆眼睛的女孩会成为她无话 不谈的好朋友。而她对韩抒吟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和深不见底的眼 眸。憧憧是销售部的市场专员,时不时就得往外跑,不过我还是有点羡慕她的自由 时间,每当抒吟在日光灯下面对强大的电脑辐射赶写着许总第二天的发言稿时,她 却在露天咖啡馆翘着二郎腿用英语谈着业务,抒吟撒娇地对她说过真是同人不同命, 憧憧却不以为然。 第一次见面是因为抒吟写工作小结需要她提供市场营销的数据,她问抒吟; “你是什么血型的人呢?” 抒吟没有验过,她摇摇头,问憧憧:“我不知道,你对这个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不过从血型可以稍稍知道一点这个人的个性的。”她说。 抒吟被她提起了兴趣,她说:“我想我大概是A 型血的人吧,好象A 型的人不 怎么乐观不怎么活泼吧。” 憧憧看了看她,说:“有可能的,你应该不是O 型或者B 型的人,因为你看上 去有点内向闷闷的样子,别介意啊,我这人就是这样,想到就要说出来的。” 她打量人的眼神是大胆却不放肆的。 “没有可能是AB型的吗?” 没想到这句话引起了憧憧极大的反感,她一小半屁股坐在了抒吟的桌子上,摇 了摇头说:“AB型血的男人如果你碰到了你会被气疯的,他们都聪明绝顶,但思路 绝对是独辟蹊径,你会被他们拖得晕头转向的。” “看你的样子好象是一回遭蛇咬,十年怕草绳的样子啊!”抒吟笑着说。 她也哑然失笑了,说:“不错啊,我以前带一个AB型血的男人去看花展,我指 着黄色菊花问他这是什么花,他很认真地说这是大黄花。明白了吗?这就是他们的 思维方式。以后再不交AB血的男朋友了!” 两个女孩相视而笑,后来想到这些抒吟就会忍不住微笑,仿佛憧憧就在她的面 前,笑靥如花的样子。如果没有憧憧,也许她就不会再遇到杨从韬了。下班的时候 有时会有个胖胖的男人来接憧憧,那男人是大大的脑袋,短短的脖子和四肢,戴一 副眼镜,他是个美国人,美国华人,他在中国开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公司,而且他要 娶一个上海姑娘。 那个美国华人姓陈,憧憧从来都没有叫过他完整的名字,左一声右一声的都是 老陈。憧憧和抒吟一致认为老陈长得像机器猫,不过没有它那么可爱,因为他到底 快要四十了,表情有些世故。他会说中国话,祖籍在广东省台山市,他出生在中国, 由外婆带着,在中国念过几年小学,然后去了美国,在那里读的书,他是哥伦比亚 大学毕业的,谈到这个他的眼神总有几分傲气,因为即使是美国人若能够考上哥伦 比亚大学的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这句话抒吟都听过好几遍,憧憧听这话时总是 不以为然的瞟他一眼,她的这种表情总让他很不舒服,他也回报她一个不屑的表情。 老陈对憧憧其实是一见钟情的。憧憧的姑妈介绍他们认识,他们在一家老牌子 的粤菜馆里见面,憧憧那天穿了一件天蓝色的带闪光珠片的长袖针织衫,一条低腰 的绣花牛仔裤,把屁股包得很紧,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尖头皮鞋,她的金色的头发扎 了起来,那张俏丽的脸露了出来。 她用英语向老陈问好,因为老陈择偶的条件中有一条是希望对方有一定的英语 水平。老陈当时的打扮有些简陋,这让他几乎有些要怯场了,但是他不能这样,他 是美国人,是哥伦比亚毕业的美国人,不能让这大陆妞笑话他。他一定要落落大方 的。 “陈先生,我英语说得不好,以后要向你多学习了。”憧憧眼光闪动地对他说。 “哪里啊!说真的,上官小姐的英语听上去真不像是在大陆学的。” 两人开始吃饭,他们聊了聊彼此的学业和工作,上海这些年的变化,美国的生 活之类的话,他向憧憧描述了他的大学读书时的美妙时光,憧憧问他这里和他在美 国住的地方相比如何,他说故乡的一切总比异乡的要好,美国总是最发达的国家, 所以这其中没有什么可比性,他相信上海会越来越好。憧憧想到底算是名牌大学出 来的,说话有分寸,不会太张扬让人讨厌。她鼓励他多说一点,她的眼神之中禁不 住还是有向往露出来,这让老陈有些窃喜。 临别时,两人互相交换了名片,憧憧知道他一定会约她再出来的,看他的样子 她就知道了,即使分别时老陈加了一句摸棱两可的话,以后有机会联系吧。憧憧坐 在车里,朝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网络几乎成了憧憧情感寄托的一个家园了,和她的对话中有一大半是她对这 个家园的描述和感慨,那是一个对全世界的人都开放的家园,听憧憧说过,有人化 掉十几个小时从加拿大飞到中国的一个小城为了见一见他心仪的网友,有人在和网 友初次见面时发现走来的是自己的一个长辈,当然这里多少有些笑谈的成分,憧憧 她在上面日夜兼程地打字奔波,她更希望的是在那里发现和认识她生活圈子之外的 世界和朋友,她就是这么一个对未知世界充满好奇、憧憬以及不肯罢休的执拗,她 说她从小最喜欢的做一只鸟,可以飞过崇山峻岭,飞过茫茫云海,到每一个不同的 国度停下休息,喝那里的清水。我想网络给她了一副想象的翅膀,翅膀对于一个想 飞的人是多么难以戒掉的鸦片烟,所以憧憧对于我抗拒网络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她 一遍一遍向我描述在那里有陌生人变成了朋友,有朋友变成了好朋友,有帅哥美女 和漂泊天涯客,可以面对一个15寸的屏幕就可以知道站在洛衫矶的树阴下可以丝毫 感觉不到外面的骄阳似火了。于是在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她帮我下载了可以上网 聊天用的雅虎通,于是我摸摸索索地向里面张望着。 但是好几天,好长一段时间遇到的都是无聊透顶的一群人。 有天下午,空得出奇,于是我又去了那些聊天室。我浏览了一下那些聊天室的 名字,并且在每个聊天室里像个安静的局外人似的看着里面的红男绿女无聊得够腔 的对话,有一个聊天室名字一直让我觉得有点意思,旧爱新欢两相愉,里面却安静 得很,除我之外,还只有一个名字,far away,我忽然就想到了四个字——人在天 涯,有点断肠之感,可是这样的翻译让我心中一动,我只是为这四字而动,但不知 道名字背后的那个人想表达的是什么心情,但是我猜它一定是离开了曾经对它十分 重要的东西,是故土?亲人?初衷?还是心上人? 忽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对话框,里面有一句英文:So quiet, here. Nice to see you , how are you? 我用更为简短的英语回应:Hi‘Where are you ?’‘Shanghai, China. ’ 我回答道,‘And you ?’‘USA ,but I am Chinese, from Shanghai.'原来这 位万里之外的far away还是我的上海老乡,我来了兴致立即改用了中文输入法,说 :“哦?原来你是从上海过去的,你是留学生?’‘不,我已经工作了,我是在上 海念完了大学,工作了半年后被这家美国的公司选过来工作的。’我打出了一句话 :”异乡的生活可好?‘我对别人只身远走天涯的经历总是十分的推崇,我心中那 种暗暗欣赏的英雄主义得到了演绎,坐在他们身边静静地听着那些五彩斑斓的生活 片段,就能感觉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豪迈。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在茫茫的 雨帘里奔跑着,不须知道下一站在哪里停下,这种自由是憧憧所向往的吧,我又何 尝不向往呢?谁不向往呢?小时候读到这样两句诗:愿奴肋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 尽头,读到它就会心中一阵激情荡漾,仿佛已轻快地飞翔于这城市之上,底下的事 情变得轻描淡写起来。 我正走神着,对方打出了一个开朗的笑脸,说:“还可以吧,感觉很自由,就 是快餐和便当太难吃了。还有就是房间没有人打扫,小强们横行霸道的,可恶!‘ 我不自觉地笑了,边看看有没有同事在偷看我。 对方又打出来一句话:“是不是在偷笑?同胞在异国他乡被美国蟑螂欺负你还 笑?有点阶级感情好不好!‘’是你自己不好嘛,不打扫房间,活该啊!‘’说说 你的事情吧?‘’什么意思?‘’作个自我介绍吧。是个女孩吧?我能感觉到的。 ‘’恩,你不是女孩吧?‘’怎么知道?女孩不打扫房间的也很多的。不过你猜对 了。对了,你不会超过25岁吧?‘’幸好你赶早了,再过几个月就突破25大关了。 ‘’哦?24,和我一样大嘛!‘他打出了一个惊喜的笑脸,那圆圆的蛋黄色小脸真 是可爱极了。 ‘那你是做什么的?让我猜猜,搞艺术工作的?’他问。 ‘我那么有情调吗?’我学着他的样子,打出了一个狡猾的坏笑的脸,‘没有 啦,我做的是很枯燥很累的工作,文字秘书,专门写稿子的秘书。’‘太了不起了! 能把写文章当工作,我从小就最讨厌写作文,语文老师也最讨厌我了。’‘那你现 在干什么呢?’‘不过,也是很枯燥很累的工作,编程序。’‘你是学计算机的? ’‘不是,我是数学系毕业的。’‘厉害啊!我大概这辈子都背不出积化和差、和 差化积的公式的!’我对他做了一个鬼脸。 ‘你呢?中文专业的吧?’‘没有,我没有读过大学的,不过就是有点喜欢中 文而已了。’我问道,‘那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交通大学。听说过吗?’‘ 小女子虽无缘进大学深造,但也不至于孤陋寡闻到这种地步吧?’‘嘻嘻,生气了? 小生向你赔礼了!’他打出了一个吐吐舌头的鬼脸。 ‘你们那所大学里高手如云吧?’我好奇地问。 ‘那还用说,卧虎藏龙啊!’‘哦?那你是虎还是龙?’‘惭愧惭愧,小生鱼 目混珠之辈,不幸被小姐碰到。’我忍不住又被他逗笑了,‘我看你文思不错嘛! 对了,你这个名字作何解释? 我帮你翻译了一下呢。‘’哦?说来听听。‘他好奇地问。 ‘人在天涯,意境如何?’‘诗情画意。断肠人在天涯。’‘不错啊,数学系 毕业的还能知道断肠人在天涯。’‘小看我嘛!哼哼!小时候被妈妈逼着背唐诗, 虽然我很讨厌那些东西,可是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背出好多呢!比如美人卷珠帘, 但坐蹙娥眉,只见泪痕湿——不知——’‘不知心恨谁。’我接下去说。 ‘抢在我前面了!甘拜下风!对了,你是美女吗?’‘当然不是,美女哪有时 间跟一个数学系的小男生谈美国蟑螂的事情!’我逗他地说,‘怎么样,对方不是 美女,没兴趣聊了吧?’‘哪里啊!我可不是如此浅薄之辈。我其实也不是经常上 来和人家聊天的。 看得出,你喜欢古典诗词嘛!刮目相看!‘杨从韬,你当时的这句话我淡淡地 一扫而过,我想你只是嘴上甜蜜蜜的想让一个陌生女孩高兴一下而已,我没有想到 那代表了你一段永远割舍不下的回忆。 ‘那你呢?潘安再世?’‘求你,别这么损我,以前同学都说我像从非洲溜出 来的。’我几乎要笑出来了,只能用手掩一掩嘴,说:“看来彼此彼此啊!‘’你 那里已经很晚了吧?‘我问道。 ‘是啊,天很黑了,外面很安静的,一般的美国家庭其实都很早睡的。’‘那 你要不要休息了?’‘啊!那我们要分开了,不舍得!’他打出一个痛哭流涕的小 脸。 ‘讨厌!’我莫名地害羞了,嗔怪地说。 ‘哈哈,那这样吧,我把Hotmail 的地址给你,我们可以在MSN 上聊天了。’ 我奇怪地说:“MSN 是什么东西呢?‘’晕!你是在装可爱吧?‘’我平时不玩这 些的。‘我作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好吧,我教你吧。’在他的指导下,我成功地在MSN 上添加了‘人在天涯’ 为好友,我不由地望着那个代表他的红色小人出神了,今天的快乐和投机是原先根 本不曾想到的,我不想承认但能切切地感受到我居然已经有些在期待这个红色小人 变成蓝色了。 你呢?你也如此吗?在异乡两点一线的生活中遇到一个对你说断肠人在天涯的 女孩,即使隔着茫茫的千山万水,即使隔着厚厚重重的电脑屏幕,你觉得心中一动 了吗?她让你想起了你挂念的女孩了吗?“ 韩抒吟的笔在纸上飞快地游走,她的记忆不禁被带回了那段时光,那时正值初 春,吹面不寒杨柳风,迎春花星星点点,她真忍不住要停下脚步轻轻抚弄它的花瓣, 太阳照着就像最轻柔最暖和的棉花球滚在脸上和身上。因为抒吟是个特别怕冷的女 孩,每年冬天她都觉得度日如年的痛苦,她几乎是对着日历扳着手指地期待春天的 到来,期待窗外最早的那一抹新绿的出现,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理解春天的到来 对她生命的意义。令她欢喜的是在那个时候遇到杨从韬的,她心里暗暗地觉得那是 个好兆头。 老陈的父母和家人住在旧金山的华人区,他一进大学就离开了家庭,在纽约独 自生活,然后再工作了几年,交过两个女朋友,一个是当地的华人,一个是中国去 的留学生,但最后都没有善终,也没有在她们身上花掉什么钱,所以他也没有很心 疼或者受过伤害的样子,在美国他能看穿这些的。后来他来中国发展,并打算在中 国娶个妻子回去,他父母也十分支持他在上海找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女孩为伴, 他想过的他要娶一个让他的朋友们羡慕不已的女孩过去。 初见憧憧,给他很强烈的视觉冲击,有点晕晕的,他花了几个安静的夜晚来整 理他对这个女孩的感受。漂亮、傲气但有礼貌、聪明,看上去见过世面,眼光里有 点不安分,但那不安分因为有傲气做底牌,所以显不出轻佻。他承认这样一个女孩 的出现对他那暗淡枯燥的单身生活是有吸引力的,而且他这样整晚的想他知道他已 经有些被吸引住了。但是他不承认,他在心里否认掉了,大陆的女孩不能把他迷得 神魂颠倒的,他是到这里,到这个城市,到这个城市的女人当中寻找优越感来的, 这一点甚至比他的终身幸福还要重要。他想他可以喜欢她,但是他不会被她所吸引, 她凭什么吸引他,她还有求于他,有求于他的那个身份呢,于是他对着黑暗中的远 方笑了一笑。 所以他没有马上继续约她出去,憧憧的姑妈来问他的感觉如何,他礼貌的说可 以进一步的了解。他要在暗处看看这个女孩的动静,看得出她不是一个守株待兔的 人,如果自己是她想要的,她会过来的,那样他就可以告诉自己他完全的没有被她 所吸引。 “真是矮人肚里一团筋,抒吟,我已经看出来了,他对我有好感,但是他说得 很客套,而且也不来约我,他想我去找他,好吧,咱们就走着瞧吧!”憧憧对抒吟 说。 “如果都硬撑着,那会不会一直僵持不下?”抒吟问道。 “哼,那种是笨蛋做的,我有办法的。要知道,到美国去的机会也不是到处都 有的,我,是不会放过他的。”憧憧朝着抒吟眨一眨眼睛说。 外面的天有些暗下来了,办公室里的同事开始整理桌面准备下班了,特别是那 个被大家称为开心果的行政助理,她已开始喜滋滋地稍稍透露出今晚又要和她的男 朋友去吃她最爱吃的咖喱饭了,说到她的男朋友她那张有点苍白的小脸蛋就会奇妙 地透出粉红色的光辉,抒吟常对她说男朋友就是她最漂亮的定妆粉,开心果不好意 思地轻轻打她,不过还是不影响她继续说她男朋友如何冒着大雨去帮她买一罐乐事 薯片,如何在她心情烦闷时变魔术似的掏出两张去无锡的火车票,韩抒吟用手轻轻 托着腮帮,眼神里多少带点她不愿承认的羡慕,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说到爱情就应 该像开心果那样唠唠叨叨心情澎湃,而不是像她韩抒吟那样眼睛里暗暗无光又空空 落落的样子。许总也曾问她:“为什么老是那么晚走?”抒吟能明白他的意思,他 是觉得奇怪她为什么总是磨磨蹭蹭不肯回家,面对加班非但毫无怨言还有些几乎让 许一诺怀疑自己看错的喜欢,她只是淡淡地说:“因为我来的时间不长,上班要写 东西,只好下班以后再多看点公司的材料。”她说谎了,她知道她逃不过许总的眼 睛,抒吟你不是这块料,她觉得许总的眼睛在这样地说。 所幸的是许一诺确实如他在面试时说的那么认真和挑剔,再加上抒吟对公司的 情况掌握还不够完善,稿件难免有自己想当然的成分在,所以有时候抒吟自己都对 交上去的报告有些忐忑,开始时许总基本上对抒吟写的报告都要几易其稿,而且由 于白天他总是事务缠身因此修改她的稿件往往要等到五点之后,Jean基本上会等到 许总示意她回家后再磨蹭一会走,她走的时候看抒吟的眼光就像她那高高的颧骨一 样凌厉,抒吟总是不去关注她的眼光,她是你Jean想的那种人吗? 她和你Jean完全的不一样,你在乎的她并不在乎。 许总喜欢用毛笔写字,他在任何可以不用现代化书写工具的情况下都会用毛笔 写字,他这个不合时宜的爱好和偏执让抒吟想到自己多少也有点不合时宜,她喜欢 唱戏,她会唱越剧,奇怪吗?像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有多少会喜欢那些莺莺燕燕幽 幽怨怨的西厢情事呢? 她坐在许总的面前,看着他用小楷笔在她的稿子上删改和书写,他的手指并不 修长,他的字十分地脱俗,她不由地想到了自己挥舞着水袖轻移着莲步在台上唱那 些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毛笔的游走和莲步的轻移的画面交叉而又融合地在她眼前 晃动,底色是那种日薄西山的夕阳红,多少事,欲诉还休,于是一种淡淡寂寞的情 绪涌上她的心头。 许总注意到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毛笔,他不抬头就笑笑地说:“是不是觉得 这个人特别地落伍呢?” “没有,难得有你这样的人。”抒吟说。 “因为从小写毛笔,习惯了,再加上自己也有些纵容自己的这个爱好。”许总 继续不抬头地说道,“所以只能由别人去不理解了。” “在办公室也坚持用毛笔写字的人应该不需要别人对他的理解吧。”抒吟笑盈 盈地说,她的嘴角微微地翘起。 许总抬头看了看她,故意皱着一边的眉毛做一个思索着的表情,说:“好象— —不算没有道理吧。” “不过,您的字写得很漂亮。”抒吟说,“我一直很渴望能写一手漂亮的字, 可是一直没心思去练。如果我的字能写得像你一样就好了。” “你的字也很清秀,不过缺少一点力度。”许总改好了稿子,说:“你写的报 告比以前丰满一些了,这个月公司要调整在西北地区的销售方案,要多化些笔墨写。” 抒吟接过稿子,点点头。 许总:“饿不饿呢?要不要叫外卖进来吃。唉,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天就这么 黑了。” “谢谢,我不饿。你饿了吗?要不要我下去买东西给你吃?” 许总扬了扬手里的烟,说:“我这人,只要有烟就好了。” “不对,还要有毛笔。”抒吟笑着接上去说。 许总把头靠在椅背上,含笑地说:“说得好!” 抒吟在电脑上修改着文章,许总走了出去,安静的办公室里只留下滴答滴答她 敲击键盘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不一会儿,许总走进来了,他把一小盒漂亮的蛋糕放在抒吟的面前,说:“先 吃一点吧。” 抒吟稍稍吃了一惊,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接过蛋糕,说:“那么麻烦您,真是不 好意思啊!谢谢啊!”她不会表达谢意,抒吟有点恼恨自己的拙口笨舌。 许总说:“我也常让你加班的。” “那是我应该做的。”抒吟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她忍不住对许一诺说,“呀! 这只盒子真漂亮,我要藏起来的。“许总笑了。 “常加班会影响你的8 小时之外的活动吗?”许总问道。 “我这人——挺枯燥的,没什么活动的,感谢你,加加班还能让我有点事做。” 抒吟边吃边说,她举起了左手,指指自己的心口,说,“是这里的话,不是因 为你的蛋糕好吃才说的。”她朝着许一诺长长地笑了一下,这个举动发生在一个平 淡而内敛的女孩身上,在许一诺看来有些意外的可爱“没有什么结伴吃饭、逛街之 类的活动吗?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应该是很热中的。”许总问道。 “我的朋友很少,偶尔才有些这样的活动。回家也就是听我外婆东扯西扯那些 街坊邻居的事。”抒吟拿着笔,斜靠在椅背上,说。 “哦?你和外婆住?” “是的,我家就我和外婆两个住。” 许一诺有点小小诧异,但他没有追问,倒是抒吟接下去说:“我爸爸妈妈一直 都在外地工作,过年才见面的。我从小都是这样的。”这句话抒吟觉得她已说过无 数遍了,每个人对她的这种生活都有好奇,她总是用最简练最平淡的话语叙述。 “那生活还好吧?” 抒吟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点点头。许一诺看着她的笑。 “男朋友也没有意见?”许一诺想换个话题,说,“以后加班晚了,你应该叫 他来接你,不然不安全。” 抒吟收起了笑,只是淡淡地说:“我——没有男朋友。”她抬起眼睛看着窗外 的灯火璀璨流光异彩,高架上的那些车灯齐齐亮起,连成一片,好象波光粼粼的样 子。 韩抒吟提到她男朋友时自己都觉得太轻描淡写了,可是她和张明宣之间就是这 样轻描淡写、四平八稳和循规蹈矩。她是在这个冬天即将过去的时候通过最安全最 实在最传统的方式认识了张明宣的。相亲的那个傍晚有几分阴冷,天空飘着小雨, 白白的路灯光照着湿漉漉的水泥地显得影影绰绰,所以现在抒吟想起来也觉得恍恍 惚惚,只记得那湿的空气和湿的地面。因为下雨的缘故,抒吟那天的打扮非常的简 朴,黑色的短外套,旧的黑色长裤,一双半旧的皮鞋,临到出门的时候外婆还在唠 唠叨叨她这一身不够鲜亮的打扮,因为相亲的对方是一位自身条件和家庭条件都远 远在她之上的青年,不用去看光听介绍人说说,外婆就好几个晚上乐得合不拢嘴但 又越想越觉得忐忑不安,她对抒吟的不以为然都快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了。 晚饭后抒吟被介绍人带到了一家茶馆,介绍人张阿姨是她的邻居,与她家的关 系向来十分的要好,一路上张阿姨又把她搜集到的讯息悉数重复了一遍给她听,说 到激动处她不免有些提高嗓门,惹得车上的人不住朝他们看,抒吟都觉得不好意思 了。不过抒吟也承认,对方真是一位年轻有为、出身书香的优秀青年,复旦大学毕 业,其实就这第一条就让抒吟有些惭愧,未到30岁已是一家IT公司的部门主管,月 薪可观,独养儿子,父亲年轻时留学纽约大学,现在担任某技术公司的总工程师, 抒吟觉得这真是她外婆和父母心中的金龟婿,所以他们对这次相亲都寄予了很大的 希望,父母长途电话反复关照机会难得,妈妈还担忧地说她上班后比大学里难看了 不少,不知别人是否能中意她。抒吟对着窗玻璃照照自己的面孔,对着自己说你能 说什么呢,你能埋怨谁呢,韩抒吟,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有一张还算漂亮的年轻的 脸庞而已。 终于韩抒吟见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张明宣有张五官端正只是缺少帅气的面孔, 头发浓密三七分开,用着哩水固定住,露出开阔而饱满的前额,面孔长长的也不缺 乏宽度,眼神躲在厚厚的镜片后面显出有几分傲气也有几分拘谨,他的胡子很浓密, 不过剃得很干净,露出有些青白的皮肤,他的皮肤颜色淡淡的,冷冷的,看得出他 缺乏太阳的照射。他母亲并无知识女性的聪慧和自傲,只是个神情咄咄逼人的中年 妇女。从他们的对话中,抒吟发现她的情况经过张阿姨的艺术美化了,她被说成了 即将成为本科生的自学考试一员,并在公司担任总经理的助手,很得老板的赏识, 家庭条件也算不错之类。抒吟不抬头也不说话,样子有些矜持,她的手指轻轻地滑 过杯子,张明宣的母亲看她的样子觉得她是个朴实文雅脾气温顺的女孩子,这一条 多少让他母亲这个女孩尚属可保留考虑吧。所以她建议张阿姨和她先走,留下抒吟 和张明宣两人在茶馆里。 这是家规模很小的茶馆,四周贴着欧洲古典花纹的墙纸,墙纸上还挂着几窜绿 色的塑料葡萄,灯光是黄色的基调可是太明亮了一点,这明亮让抒吟的眼睛有些局 促,而面对陌生人的沉默更让她有些局促。 “你的名字是怎么写的?”张明宣问道,显然刚才他没有好好听关于她的介绍。 抒吟耐心地告诉他那三个字的写法,他也没有加什么评论,这时两人点的东西 上来了,抒吟点的是加了冰淇淋的咖啡,而他要的则是花果茶,他问抒吟:“怎么? 你喜欢喝咖啡?” “是的,”抒吟回答,“不过,随便喝喝,不是行家。” “晚上喝咖啡是不好的,”张明宣严肃却不带一丝关切地说,“又伤胃又会晚 上失眠的。” “其实我不喝晚上有时也睡不着的,”抒吟说,“所以多喝一杯也无所谓。” 他一下子警觉起来,睁着眼睛问:“哦?你有失眠这个毛病?有家族遗传史吗?” 抒吟没有想到她一句话会引起他比较大的反应,她纠正着说:“没有那么严重, 有时工作烦了,晚上就不太容易睡着了。” “我们一家都很注重养身之道的,穿着不用太讲究,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可以 反映出他的生活水准的。不懂得保养的人多少让人觉得层次不高的。”他小心地喝 了一口茶,嘴角带点不屑的说。 抒吟很客套地点了点头,张明宣就自我肯定地继续讲下去:“你应该像我这样 喝这种温热的水果茶,养胃的,咖啡再加冰对身体可不好。”他的话却让抒吟觉得 他一定认为她不懂养生之道所以有欠修养,她心中有点不悦,她对饮食规律一直都 没什么概念,潜意识里她对这种处处讲究的男人还有几分不屑,她喜欢的男人一直 都是性情中人。 “你平时工作具体做点什么呢?伺候老板都有点伴君如伴虎的味道吧。”他推 了推眼睛,问道,他似乎说什么话题都是这样一副表情。 抒吟如实地说:“我其实不用伺候老板的,他有自己的秘书的,我专门写各种 文稿,报告、小结等等,还有打字复印之类的。” 抒吟觉得她的工作被她说得像个办公室打杂的小人物,她猜到在这位复旦学子 眼里就更加一文不值了。 “那你每周都在外面自学考试吗?”他对她的工作倒没有多加评论,又关心起 她的学习情况来了。 “刚才张阿姨说的可能有些出入了,我这一年都没有在外面进修过,以前去读 过,现在停下来了。”抒吟觉得这样说了让她轻松了好多。 “那不好,有空还是要出去多充电的,像我们这样的公司,除非有关系的,一 般只招复旦、交大和同济三所名牌大学的,偶尔有几个上海大学的,唉,说真的, 悟性真是很差。” 抒吟的眼睛走神了,她在偷偷地观察着四周,一个女服务员走进旁边的储藏室, 她想去拿瓶可乐,没想到一不小心打翻了一只装鸡蛋的小盒子,蛋黄和蛋清在地上 流淌着,她的脸涨得红红的,眼睛向外打探有没有惊动客人,抒吟有点感激她至少 惊动了一位客人,张明宣,他停止了说话,说:“这个小姑娘真不当心。” 服务员在他的茶壶里加了点水,他将茶倒进了茶杯里,忽然想起来问:“对了, 听说你父母一直都不在你的身边?” “是的,他们在外地工作,每年见一次面吧。” “从来没有一起生活过?” “是的,我在外婆身边长大。”抒吟知道谁都要问一问她的身世。 “这样的孩子,”他的眼神探究地越过眼镜看了她一眼,说,“在个性发展的 过程中缺少父母的雕琢,总有些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 “是吗?我也不清楚。”抒吟平板地笑了一下。 “我觉得这种孩子应该个性有点怪怪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怪怪的吗?” 抒吟的话终于让他笑了一下,他说:“那倒没有,我只是分析,我从幼儿园开 始,学校无论组织多大多小的活动,我父母都一定双双参加,这么多年他们每天都 要花1 个多小时来了解我的思想活动。” 他想表达什么呢?说明父母的伟大?说明他一块被精心雕琢出来的美玉? 抒吟想着,朝窗外看看梧桐叶子抖动得十分厉害,看来一定是起风了,这让抒 吟有些归意了,她看了看表说:“都已经九点了。” “哎,真快,都九点了,第一次见面不应该太晚的,我看就先到这里吧。” 抒吟自然不会拒绝,她穿上了外套,张明宣没有给她他的联系方式,抒吟也摸 不透他对她的看法,走出了茶馆,夜风吹着脸庞能感觉到料峭的春寒。抒吟扬手招 了一辆出租车,正准备和他说再见时,张明宣忽然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张半旧的名片, 说:“这是我的名片。”他没有开口问抒吟要,抒吟还是对他解释地说:“谢谢! 不过我没有名片的。”张明宣直着腰对她说:“好吧,再见,以后再联系吧。” 相亲暂时告一段落了,抒吟坐在车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车子不紧不慢地行驶 在一条幽静却不乏生机的马路上,马路不宽,却很干净,梧桐树高高的,树下都是 各种规模不大但生气勃勃的小店,川菜馆里灯笼高挂,照得食客们满面红光;它旁 边的那家卖饰品的小店就显得安静了许多,橱窗里有一些镶嵌着湖蓝石头的藏饰躺 在黑色的丝绒布上;罗森便利店里进进出出的青年男女手里捧着装满熬点的纸杯子, 抒吟边看边想着刚才和张明宣的对话,她知道她不是他想要找的那种女孩,但是她 那清秀朴素的外表应该给他或他的母亲觉得这是个轻易拿捏得住的小女孩,过过日 子也未必有什么不好,她想外婆一定在焦急地等着她的回音,出门前她还在自言自 语地说如果人家对我一眼就看中的话一定会送我回家她还在担心家里太乱人家会看 不过去的,她想她单身一人回去外婆就能明白人家心里多少有点疙瘩,其实张明宣 这样一个只吃养胃健脾生津东西的男人怎么会在这么个冷冷的晚上大老远地送一个 才色平平的女孩回家再返回原地呢? 出租车停了下来,抒吟独自一人走进了巷子,这条巷子曲折而深长,仅存的两 盏路灯光芒的亮度根本不能把整条巷子都照亮,所幸的是右边有几户外来人家住着, 他们是早晨在这里买点心的,晚上就凑合着住下了,还有几个小孩子,虽然他们的 到来有点破坏小区的整洁,但夜归的时候听到孩子的欢笑声和居家的日光灯亮着就 觉得有了人气不那么提心吊胆了。 抒吟没有想到外婆已经站在大楼的底下等她了,她特意换了件干净的外套,头 发抹了点发油向后梳拢着,露出了她瘦削的面庞。抒吟的独自归来让她禁不住的失 望,她还是忍不住地向抒吟背后张望着,她说:“唉,我还以为他会送你回来呢, 瞧,我还特地换了身衣裳,想看看他什么样子呢!” “没有,因为时间还早呢。如果晚的话,也许他就会送我了。”抒吟希望后面 一句话可以给外婆一点安慰了。 “这到也是啊,他对你印象怎么样?” “应该——还可以吧,说不清楚,他是个不太多话的人,他留了张名片给我的。” 抒吟语气平平地说。 “哦?是吗?那看来他对你印象还不错的呀。他以后会打电话给你吗?”外婆 似乎有点自己在给自己安慰的说。 “这就说不准了,要看人家了。反正张阿姨讲了,让我等他来找,可别主动去 找人家,给人家笑话死了。”抒吟说。 “她这话说得可不对,谁笑话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笑的? 听外婆的,他要不来找你你就该去电话找他,都24岁了,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听你张阿姨说,这小伙子家条件好得不得了,自己家里房子不说,还买了套四 室两厅的新房子,那地方也很热闹的,哎呀,你看,我老太婆听过就忘记了,谈好 了以后享福的还不是你吟吟,让你老外婆也沾沾光!“外婆跟着走进抒吟的房间, 装摸作样地理理她的衣服,说道,”你爸妈刚才又来过电话了,让你一定要懂点事 好好地对人家,别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这种条件的人再错过,看你以后怎么办, 听见没有?“ 抒吟已经钻进了被子,但耳朵里还是溜进了外婆叨叨的话语,她和外婆住的地 方是太小了,十几平方的一间屋子,厨房和卫生间也是小小暗暗的,进去就要开灯, 那灯老是坏掉,房间里的地板颜色没有选好铺得乱七八糟有些地方还翻翘了起来, 不小心还会被绊一下,卫生间的木门由于长期受到水淋底部的木头开始腐烂,抒吟 常能发现有小蚂蚁在地上爬,让她起了鸡皮疙瘩。想到这些张明宣于她还是有点意 义的,她忽然想到他们两个对对方的感觉应该是一样的,鸡肋,食之无味而弃之可 惜,和自己心中所愿有那么一段落差,但要是彻底拿掉了,倒又有了一段空档暂时 无法填补。她侧身躺在被窝里抱着自己,手脚开始渐渐暖和起来。不过,从那个晚 上开始,她就和张明宣开始了那种不冷不热,不温不火,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的恋 爱。抒吟心里甚至觉得那都不能叫恋爱,但是她还是告诉朋友们她有了个男朋友, 她外婆也喜滋滋的告诉亲友和邻居她有了个男朋友,叫张明宣。 “我想我和每个初次上网的人一样,无论做别的什么都对这虚拟世界的奇妙相 遇充满了牵挂,我只要一有空就要打开MSN ,看看那个红色的小人有否忽然变成蓝 色。 ‘不知心恨谁?’他来了,打出了一句玩笑话。 ‘知道了,还问?’我也开始和他开玩笑。 ‘难道是我?冤枉啊!’他作了一个委屈的表情,说,“我可是在冒着枪林弹 雨的危险来找你聊天的呀!‘越说越委屈,一个嚎啕大哭的小脸蛋显示在屏幕上。 ‘哦?那么大无畏?’我又逗他。 ‘我们公司根本就不允许上班时间聊天的,我这个部门的主管还是个日本人, 又凶狠又抠门又变态,在他手下死伤无数的。’‘好吧,那你先工作吧,别又成了 一个冤魂了。’我说。 ‘可是我怕美人独坐啊,小生向来怜香惜玉,’他作了个眨眼的鬼脸,说,‘ 还好,我的位子还算天时地利,轻易不容易被发现。’‘在美国,下班后你都干点 什么呢?’‘无聊、无聊、无聊,就这样。’‘不会吧,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大可 以放肆一下嘛!’‘唉,小姐,灯红酒绿和我们这种穷光蛋无关的,我只能辛苦赚 钱养家,别的都没份!’‘装腔作势!看你也不像会养家的样子。’‘人不可貌相, 更何况,你还没看到我呢?对了,你寄张照片给我看看吧? 我有点好奇啊!‘我作了个害羞的表情,说,’不行啊,本姑娘的样子有点拿 不出手的。‘’没关系嘛,知道一下大概就好了,来吧,传一张过来吧?‘我还是 拒绝。 ‘大方一点吧!就普通的生活照就好了,没有的话集体照也可以,身份证照片 呢? 实在不行的话,满月照也凑合,我的想象能力和推理能力是一流的!‘我终于 笑出了声音,可还是拒绝。 ‘唉,小气!害我一下子打那么多字。’他作了一个十分沮丧的表情。 ‘那你先传张照片给我看看吧?’他愤怒地说:“小姐,你太过分了吧?自己 不拿出来,反过来问我要了?哼哼!‘’不给就算了,可你大概长什么样子呢?介 绍一下吧?‘’黑,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体形一般。‘他在那边狡猾地笑着。 ‘这种介绍放之四海皆准了。’‘可完全符合事实的呀!那你呢?来篇有点个 性的介绍吧?’‘白,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三围一般。’我回敬他说。 ‘狡猾狡猾的小姑娘!’他说,‘别跟我学,会学坏的!’‘你皮肤也很白吗? 有多白?像雪一样白?’他问道。 ‘雪有多白?’我故意问道,‘你见过白雪公主,拿我和她比?’‘见过!’ 他斩钉截铁地说。 ‘哦?你的女朋友?’‘太抬举我了!梦中情人而已。’他作了一个心碎落泪 的表情,我又偷偷地笑他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说,‘单恋故事,说来听听吧,别憋着。’‘她 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真的像雪一样的白。’他说,‘不过她左边面颊上有两颗雀 斑,嘻嘻,她说话时有时会故意把手指遮着那雀斑,被我发现的。’‘唉,算了, 人家白雪公主怎么会看上你这个非洲小难民呢?想开点吧,乖!’我揶揄他说。我 忽然想到我左边面颊上也有雀斑的,我还很讨厌它们,怕人家看见笑我,不过已不 止两颗了。 ‘哼,一点都不善解人意!’他作了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我不好意思地朝他 笑笑。 ‘把你单恋的故事讲给我听听吧,如果感人的话,也许我能把它写出来呢?’ 我说。 ‘哦?你不会是个作家吧?这网上什么人都碰得到的呀!’他惊喜地说。 ‘别做白日梦了!不过我平时喜欢写故事的,偶尔当一回男主角很过瘾的。’ 我逗他说。 ‘那要把我写得帅一点哦!’他兴奋地说。我表示同意。 ‘暗恋人家多少年了?’我问。 ‘从初中一年级开始啊,说说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我和她是两个小组的,我坐 在她后排,她很少回头和人家聊天的,不过她特别讨厌做数学,老是抄男生的作业, 哈哈!我也是给她提供作业的一个,为了不让别的男生提供她作业,我课间和中午 休息时都拼命做题目,可是做好了我又不敢直接拿给她,就只好眼巴巴地等她开口。 ’奇怪的是,我怎么觉得她做过的事我也做过,以前我抄学习委员的数学作业他总 是嘲笑我,数学这门科学在我这里不幸变成了一种纯体力工作。 不过我正热中于听他的故事,没有多想自己的事情,女孩子大多不喜欢数理化 的,我想着。 ‘人家正眼看过你吗?’‘考试时她斜眼看过我,问我要答案,她还夸奖过我 的准确率呢!’他作了一个乐滋滋的表情。 ‘瞧把你美的!真是小傻瓜!’我忽然觉得有点爱怜他这个小小的傻孩子。 ‘唉,这些陈年烂芝麻的事拿出来讲,你一定觉得无聊吧?’‘没有啊,怎么 这么想呢?这些往事到现在你还是印象很深刻?’我问道。 ‘是啊,总也忘不掉,好象一切都在昨天。’‘这话说得很诗意,不像数学系 毕业的。’我说道,‘后来追女孩是不是都以她为标准呢?和她一样白,和她一样 不喜欢数学,和她一样不正眼看你?对不对?嘻嘻!’‘还有,和她一样知道很多 很多的唐诗宋词!咦,这点你好象符合哦!’他在那里笑笑地说。 ‘干吗扯到我,讨厌的小非洲!’我故意生气地说,‘难道她也很喜欢这些东 西?’‘哼!她懂得比你还多呢?多长的诗她也背得出来,她写的作文里也总有好 些古诗词的,语文老师简直当她掌上明珠啊!’他在那里有点骄傲地说,‘唉,不 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大概很难再碰到的。’‘哦?如此绝代佳人?’我有点不屑地说。 ‘那倒不是,不是指她的长相,’他说,‘我总觉得,她和我后来遇到的其他 女孩都不一样的,你让我说,我又说不清楚。’‘不然怎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我做着鬼脸说,“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嘛!‘’那么文绉绉的句子,我可是个粗 人啊!‘他在那里撇着嘴说,’好了,我要工作了,小别,你真的打算写我的故事 吗?‘我打出一个肯定的符号,他在那里哈哈大笑了,忽然又问道:”对了,最后 问你一个问题,有男朋友了吗?’我又想起了张明宣,说道:“有了啊!‘’哈哈, 比我运气好嘛,恭喜恭喜啦!‘ 翻翻日历又是周六了,不巧的是外面细雨蒙蒙,可韩抒吟还是固执地把她的文 稿放在了包里,然后走出了家门,她乘车来到了淮海路,至少那里有她喜欢的窄窄 的马路,高高的梧桐树和川流的人群。虽然下雨,商店里的生意依然不错,隔着玻 璃窗她看到里面兴高采烈地试穿着新衣服的时髦女郎,她没有走进商店,她只在那 大方格子铺成的水泥地上走,她把伞撑得低低的,即使对面的人也看不到她的面孔, 有雨丝飘进她的伞然后轻轻落在她的脸上,她抬起手擦去,忽然发现她的手是冷冰 冰的,她的手脚除了夏天就一直是冷冰冰的,杨从韬说她的嘴唇也是冷冰冰的,可 是她的心一直都是热热的就像个小汤婆子不过是外面裹着很厚的旧衣服怕烫着别人 了,为什么,为什么吻她的人感受不到呢? 她坐在了喧闹的麦当劳里面,背景音乐几乎已经听不出了,那首《星语心愿》 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已经很难感受到那种悲悲戚戚的气氛了,她发现她需要的就是 这种能把环境充斥着的喧闹,那喧闹是别人的,不是她韩抒吟的,她有她要想的东 西,她有她要写的东西,她有她要逃避的东西,她有她逃避不了的东西,她需要这 种喧闹的背景把她的小我溶解掉。她只是想把那段往事记录下来,这都市的氛围让 她更有感觉。稿纸放在包里有些揉皱了,在上面写字都有些沧桑的触感了,她问自 己为什么要把过去的事情变成文字,为什么要把杨从韬变成文字,是为了寂寞?是 为了忘却?是为了怀念?还是为了给自己一点点的慰藉?书写的过程让她自己埋在 那片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已经没有空闲的思路去想这些问题,她突然想到是写作给 了她一个自我隔离和放逐的方式和理由。她坐在餐厅的小角落里,她的包就放在桌 上,走过来的人只能看到她黑黑的头发,她老是喜欢做一个躲起来的姿势写字,这 种姿势可以让她觉得安全和放任,仿佛是躲在一个有厚厚墙壁的古城堡,煤油灯高 高挂着,外面风声和雨声听上去都远远的,她在里面狂草文章也好,唱那些老掉牙 的曲子也好,狠狠地呼喊杨从韬的名字也好,狠狠地喊,哪怕是隔着茫茫的太平洋, 他也能听到吧。 写了许久,她抬起头向四周张望一下,松弛一下脖子,她忽然惊喜地发现了一 个身影,她忍不住喊了出来:“许总!” 许总居然一个人在喝可乐和吃薯条,他被抒吟发现了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他 扶了扶眼镜,拿着东西向抒吟走过来,抒吟把她的包放在了背后,稿纸也整理起来, 可是还是被许一诺看到了那密密麻麻的篇幅。 “真没想到,您还喜欢吃这些的?”抒吟真是觉得很意外。 “是不是觉得这些都是小孩子吃的?”许总坐在对面。 “以前有人说如果你还去吃那些快餐,说明你还没有长大呢!” “哈,我还真想自己能没有长大呢?不用那么忙,那么烦了。”许总喝一口可 乐说,“今天去公司了一趟,路过这里想休息一下。你呢?是不是刚刚逛完街? 好象没有收获嘛!“他今天没有西装革履,而是白色的长袖T 恤衫束在淡米色 的工装裤里,倒是让抒吟觉得眼前一亮。 “是啊,走累了,休息一下。” “你好象在写论文?”许一诺作出要偷看的样子“不是,随便写点东西而已。” 抒吟笑笑说,她用手遮着稿纸。 “藏得那么好?想偷看都不行啊!”许总开玩笑地说,“好了,别遮那么累了, 我不看还不行吗?”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抒吟笑起来嘴角是渐渐地向下拉着,再展开笑颜,眼睛笑 得弯弯的,眼晕拉开,比起别的同龄女孩,韩抒吟身上有一种妩媚,笑的时候会感 觉到,和她说话也感觉到,后来即使看着她也能感觉到。许一诺想着。 “你吃过午饭了吗?”许一诺问她,她的桌上只有一杯可乐而已。 抒吟想起加班时许总为她买的点心,就说:“还没有呢,您饿不饿?要不要吃 东西?许总,上次你还买了蛋糕给我,今天我请你吃吧。” “哦?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中饭有着落了。”许总笑着说。 “而且地方由—你—点。”抒吟故意充满英雄气概地说。 “哦?口气不小啊!我不会手下留情的,”许一诺故作神秘地凑过来说,“如 果吃穷了,会不会掉眼泪?” 韩抒吟作了个抽泣揉眼睛的假动作,许一诺不由地笑了。 两人走出了麦当劳,许一诺走在她的前面,抒吟忽然叫住他说,“许总,等我 一下,我去取些钱,马上过来!” 许一诺看着她凑近着查询余额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这个憨憨的小丫头她真 以为他许一诺会要她请客吗? 坐在出租车里,许一诺问她:“呆会想吃什么呢?” “我请你的,你说了算。” “我很随便的,看你吧。” 抒吟想了想,说:“我从来都没吃过越南菜,要不要去吃?” “怎么会突然想到吃越南菜?”许一诺问道。 “对那个地方我有些兴趣,湄公河。”抒吟歪着脖子说。 “因为那本小说?”许一诺扭头问她。 抒吟睁着眼睛看着他。 “情人,杜拉斯。”他看了她一眼说。 “呀!你怎么又知道我在想什么?”抒吟故意皱着眉头说。 “因为你是韩抒吟,你韩抒吟喜欢的东西多少和文学沾点关系的,爱屋及乌啊!” 许一诺笑着说。 “唉,被人看穿的感觉真不好。”抒吟故意撅着嘴不满地说。 “错,我没有看,我只是猜啊!只是不幸猜中而已,怨不得我吧?” 不知为什么,许一诺说话的口吻总让她禁不住要想到杨从韬。她把她的思路扭 转过来,不想了,呆会要吃越南菜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我想你会喜欢的。” 抒吟的思路有些变慢了,她慢慢地点了点头,她一定又走神了,许一诺发现了, 走神是这个女孩的特点,就像白流苏最大的特点是爱低头,抒吟的思路总有些飘飘 忽忽的,她有好多东西盘在脑子里想吧。 “欧越年代”坐落在寂静的巨鹿路上,是一座充满旧上海风情的老洋房,穿过 种着绿色植物的庭院,远远地透过落地玻璃窗就可以看到里面木头的台阶,白色的 扶手,大红色的长地板,淡淡黄色的灯光,还有有越南风情的藤椅、深褐色花纹的 木制器皿和白色纱缦窗帘。他们两人在服务小姐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抒吟没有 多加思考就选择了靠着落地大玻璃窗的那张桌子,她坐的是面对外面的位子,那藤 椅很宽大,可以把她包容在里面的。她坐在里面觉得舒服,那玻璃非常的宽阔和明 亮,仿佛不止是眼睛,而是整个人都在面对着窗外的天色和雨景,那天色犹如刚刚 洗过砚墨的池塘水,而雨一直绵绵不断。 两人都没有喝酒,许一诺只喝那小杯子里的浓茶,而抒吟则叫了一杯可乐。 但是许一诺还是往她的小杯子里也加了点茶,说:“呆会如果吃到了油腻,可 以解一解的。” “你不要喝点酒吗?” “不太喜欢酒的,而且容易醉。” “醉了才好啊,我就先走了。”抒吟开玩笑地说。 “醒过来买单,对不对?那我更不能喝了。”许一诺接过她的话,两人同时笑 了。 “这里还可以吗?” 抒吟点点头,说:“我喜欢。” “这些天老是下雨,到处湿湿的,家住得远,上班很不方便吧?”许总问道。 “上班的时候看到下雨觉得好烦,不过坐在这里看雨倒是件很惬意的事。” 抒吟淡淡地一笑,她一笑,眼睛都会跟着笑。 “难得你那么高兴,你平时很少笑的,为什么呢?”许一诺忽然问,“办公室 里最安静的就算是你了。老是在写字,或者就是想心事。” 抒吟喝可乐,没有答他的话,许一诺接着说:“是不是我多问了?” “当然不是,”抒吟看着他说,“其实我是在写一本小说,见笑了吧?” “上班以后还能写东西,有点毅力的。”许一诺说道。 “其实写的就是我自己的一点故事而已,写给自己看看的。” “感情的事?” 抒吟点点头,说:“太空了,不写东西不知该干什么。” “看得出,你有书卷气。” “人们都认为写作是件很寂寞的事,可还有人用这种寂寞的方式去填补寂寞, 是你对我说的。”许总说。 “我说的话,你还记得。” “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许一诺说道,杨从韬也有这样的本领。她怎么总是 遇到这样的男人,韩抒吟心想。 “除了写你的故事,还喜欢做点什么呢?平时。”许一诺问道。 “好象没什么了,”抒吟想了想说,“还喜欢唱戏吧。”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 思说了,那该是掉了牙齿的老奶奶才喜欢的东西,一个24岁的女孩居然除了它别的 都不喜欢了。 “哦?”许一诺饶有兴趣地问,“这倒有点希奇,我还以为戏曲在你们这一代 人身上快要失传了呢。喜欢唱什么戏呢?” “你猜猜看?”抒吟笑道,“你不是总能猜到我想的事吗?” 许一诺故意做出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的样子,说:“越剧,对不对?” “哎呀,你真是许半仙呀!”抒吟禁不住有点高声地说。 许一诺被她逗笑了,说道:“我只是瞎猜的。小时侯常跟着爷爷奶奶去看戏的, 坐在长凳子上,那种海岛除了海就没什么可玩的了,看戏是我们生活中很重要的一 种娱乐了,到现在还记得那些莺莺燕燕的词。” “真的?你是浙江人?” 许一诺点点头,说:“后来考大学到了上海,现在都很少回去了。” “你是从小就开始学的?”许一诺问道。 “是的,小学四年级时就参加兴趣小组了,可外婆不让我学这种东西,她说女 孩子唱戏让人觉得轻佻,她不让我学,可我还是喜欢唱,就偷偷地学,不过我嗓子 不是最甜美的,只能唱给自己听听。” “你是喜欢那些押韵的诗词,对不对?” 抒吟笑着点头,说道:“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喜欢这种东西,自己都不好意思 说出来了,真是不合时宜。”她玩着手里的玻璃杯子,不抬眼睛地说话,她说话的 语气里似乎总有种幽幽的感觉从里面透出来,听的人会好奇里面是否禅房花木深呢。 “对我说无妨吧,要说不合时宜,你前面这个人一定不输给你的。”两人相视 而笑,外面的雨打在玻璃窗上不断地往下滑着,发出好听的声音,也模糊了抒吟的 视线。 “你喜欢演什么?林黛玉?” “演过,你喜欢看哪一出? “黛玉焚稿。” “啊,黛玉焚稿,可是我的拿手好戏呢!”抒吟带一点骄傲地说。 “不求玉堂金马登高第,但愿高山流水遇知音。以前很喜欢这句,常常在笔记 本的首页上写,现在隔的时间长了不知道有没有念错呢?”许一诺脱口而出,抒吟 看到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有一点点闪烁着的光芒,照亮了他淡淡的鱼尾纹。 “我也一直很喜欢这句的。黛玉身上我欣赏她的就是她的那种自我和决然。” 抒吟看着他的鱼尾纹说,后来抒吟常常去抚弄他的鱼尾纹,几乎成了她戒不掉 的习惯。 “性情中人都那么决然的,”许一诺说,“其实我还挺喜欢晴雯这个女孩子的。” “她或多或少有些像黛玉的,不过一个多一点放在心里而已。” “你也喜欢把事情放在心里,不是吗?这些天来我觉得你有心事,和刚来面试 时不一样。” 抒吟没有回答他,许一诺说:“因为你在写的那本书吧?”他看了看抒吟的包, 抒吟说:“反正你什么都知道。” “来,先吃菜吧,尝尝这烧烤,怎么样?”许一诺将一串烧烤放在抒吟的盆子 里,抒吟尝了尝说好吃。接着,他还舀了一小碗鲍汁饭放在抒吟的面前,“不用说 谢谢,反正是吃你自己的。”抒吟笑得肩膀抖抖的。 “你的书里写了点什么呢?” 抒吟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说:“一个是我的男朋友,一个是我初中的同学,就 这么个故事而已。”她说着就玩起了指甲来了。 “还在你的生活里吗?他们两个。”许一诺问道。 抒吟没有回答他的话,倒是又给他舀了一小碗饭说:“挺好吃的,你尝尝。” “觉得我多嘴,想把我塞饱。”许一诺拿起汤勺开始吃饭了,他说得抒吟有些 不好意思了。 “臣惶恐!”抒吟故意大惊小怪地说。许一诺看着她憨态可掬的样子,他的鱼 尾纹笑得更深了。 “写完以后,许总你有兴趣读一读吗?”抒吟问道,“可是你很忙的。” “韩小姐此举是我的荣幸!”许一诺也故意拿腔拿调地说,抒吟皱着鼻子欢快 地笑着,又大大地吃了一口饭。 “年轻时和你一样,喜欢写东西,写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写起来还昏天黑地的 样子,唉,那些东西到现在都舍不得仍掉。以前我太太最反感我这种涂鸦,被骂过 呢。后来忙了以后,也就顾不得整理自己心里的东西了,现在大概都长草了。” 许一诺发现这些事情他已经很久没有提了,提出来似乎又是不合时宜的东西, 于是就越埋越深了,要不是因为眼前这个慧质的女孩真不知哪年哪月再会旧事重提, 现在他真有点想回家把那么东西翻出来看看呢。 “有空的时候,还是要修剪一下的。”抒吟用手指做成剪刀的样子,在他面前 剪啊剪的,她的手指是无比纤秀,指甲修得短短的,许一诺想起了她如果学着黛玉 的样子夹起一张稿纸仍进火炉的样子一定让人心碎的,不用看她的眼泪,光看这颤 巍巍的手指就感受到了。 “许总,家人都在上海吗?”提起他太太,抒吟正好就问了问。 “不,就我一人在上海,我太太带着女儿移民到加拿大去了,她一直都想出国 的。不过她也不催我过去,现在国外找份象样的工作不容易。” “一个人,还好吧?”抒吟问道,就像许一诺也问过她和外婆两人还好吧。 许一诺不语,稳稳地笑,说:“这样问,像个小大人似的。” “我已经是大人了。一个人,有些不方便吧?”抒吟问道。 “反正就是把餐厅当厨房,把房子当宿舍。” “这话听上去——好象有点幽怨嘛!”抒吟笑说。 许一诺朝她心有灵犀地笑。抒吟的心里忽然有点颤动。 这顿饭后来还是许一诺买了单,他笑抒吟真是个孩子,他怎么会要她请客呢? 而且他许一诺已经很久都没有吃到一顿开心的饭了,不过这个他没有告诉韩抒吟, 其实韩抒吟有何尝不是呢?她以为杨从韬已经带走了她所有的欢乐,她的心事只会 在笔尖和纸上游走了。而许一诺不同,他比杨从韬更懂得她的心思,杨从韬痴情不 已,他并不懂多少抒吟的心思,而许一诺的眼睛一直都能看到她的心坎里。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机会听到你唱戏呢?” 抒吟在心里轻轻地哼唱起来了,那些调子她信手拈来。 抒吟接到了怀玉的信了,原来怀玉一直非常勤恳塌实,所以刚在厂里升了职了, 当上了统计员了,抒吟还欣喜地读到她舅妈又帮她介绍了一个男孩子,叫李凯旋, 听上去条件还算可以吧,怀玉和他见过面了,不过样子有点凶凶的,是一家工厂的 电工,收入不算很高但也能过得去,家里人说结婚的话会给他们小两口买点新房子。 不过听上去她对未来还是没有什么信心的样子,过一天是一天。抒吟不禁叹了一口 气。 怀玉的妈妈是知青,在安徽插的队,插队的时候怕苦不肯干农活,有个当地的 小伙子老来帮她干活,小伙子家里人也常照应她,知青里的小姐妹有些羡慕她,再 加上那时看起来也返城无望,一来二去地她妈妈就嫁给了那个小伙子。可是没过多 久知青可以返回上海了,可她妈妈因为有了女儿就没这个指望了,从此她的脾气就 坏得不得了,简直有些歇斯底里,连她男人和婆婆都怕她怕得不得了,怀玉小时侯 就一直跟着奶奶,后来奶奶去世了才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奶奶临死都在担心怀玉要 受她妈妈的苦,的确怀玉回去的时候妈妈已经又有了个大胖儿子,儿子成了她的命 根子和所有的寄托,她做梦都梦见儿子考上了上海的大学,然后带着她一起回去, 从前姐姐和弟媳都在背后嘲笑她傻,当时急着要嫁人,现在瞧瞧活脱一个农民的样 子,等儿子出息了,看谁还笑她。 憧憧也在想老陈的事情,去美国一直是她的夙愿,因为这样她可以和周围的人 不一样。但是她有矛盾的地方,她是在一种吃穿不愁、家人呵护备至的环境里长大 的,所以她一直害怕独处。她最大的希望是能有一个既能带她去美国,又对她疼爱 有加的男人来到她的身边。但是这种概率实在是很小的。老陈长相中等偏下,教育 背景不错,为人似乎也看不出讨厌,有心计,应该不会对她言听计从,她反复的罗 列他的优点和缺点,但是她还是看出他是有些喜欢她的。这个男人不能放弃,但也 不能被他看扁了,看得出,如果一个女人被他看扁了,那她在他心里就永远翻不了 身了,她一开始就不能下错棋,免得到头来一场空。所以还是先给他一点希望比较 好,但是那希望要给得不动声色,不然又得输掉了,憧憧要让老陈感觉到她是愿意 跟他来往的,只是她也不在乎他什么。 他们后来又见面了,坐在咖啡馆里,憧憧告诉他她是一个受西方文化影响很深 的女孩,老陈微微一笑,可在憧憧看来他的笑是带着轻蔑的,不屑的,轻蔑得不愿 意当场揭穿你,憧憧心里有些恼怒,她继续说但是在他之前她并不很喜欢和那种留 学生或者华侨之类的来往,因为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根却攀不上人家的枝,就在那里 荡着,还藐视底下的人。 “不过,你的修养,看得出,第一次见面就感觉得出。”憧憧说道。 老陈十分感激的样子,看得出是作出来的,他说憧憧和他想象中的上海女孩也 十分的不一样。 “她们什么都想学点,模仿一点,但都不像,结果自己是什么样子的都不记得 了。” “因为这里还是刚起步不久嘛,难免有人会邯郸学步。”憧憧用一种在其之上 的口气说。 “这种女孩我很不欣赏,但是看得出你比较大气。” 他也是绕着弯子说话,他对憧憧的感受不明确的说,他想提醒憧憧你终究是那 个地方长大的,出来的,你骨子里脱不了的,不过你还是脱了一点的,我对你是刮 目相看的,但是你也别太自以为是了。 这是他们两人在恋爱时言辞举止的最高原则,不可脱离,花前月下也好,牵手 信步也好,哪怕以后拥吻也好,这个,是不可疏忽的,不然就占了下风了。 怀玉说过她从来没有看过妈妈有正眼的瞧她,她不能碰弟弟,如果弟弟一哭, 她会被狠狠地抽耳光的,所以她看到弟弟都很怕,她也不敢碰家里玻璃的东西,怕 砸碎了,一直到长大,她都怕听到玻璃摔碎的声音,仿佛紧接着就有一双瘦骨嶙峋 的手向她脸上扇过来。十六岁的时候怀玉来到了上海,离家让她有几分害怕也有几 分畅快,到上海后她和外婆舅舅一家挤在了一起,和外婆睡在了一起。舅妈从来就 看她不顺眼,好在她特别乖巧和勤劳,她包揽下了家里那些大人们的家务活,除了 说她有时衣服洗得不干净,舅妈也挑不出她什么差错,舅舅劝她一个女孩子家能在 家里呆多久,你留她她还一百个不愿意呢,所以舅妈在给她介绍婆家这件事上倒是 尽心又尽力的,恨不得说一个就成了。 可怀玉有她心里想找的人,她喜欢有点学问的人,所以舅妈让她去看了几个人 都没有成功,舅妈在背后骂骂咧咧的,有时还故意让她也听到。 怀玉也是个有点闷闷的女孩子,在厂里的林荫道上拿着饭碗走路,那背有些弯 弯的,眼睛看着她的脚背,即使韩抒吟是她在这里最好的朋友,她最早听到怀玉说 起这些事还是那次工厂里组织青年们去周庄旅游的时候。因为她和怀玉是好朋友, 自然分在了一间房间里,怀玉很少有机会去旅游,所以那晚她似乎特别兴奋,她多 喝了一点的酒有些醉,是抒吟把她扶进了房间。怀玉在半醉半醒之间特别的想说话, 她躺下背对着怀玉,嘴里还是在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抒吟,你知道吗?我这辈 子是没人会来爱我的。连妈妈都不要她的人哪里会有男人来爱呢。” 抒吟觉得莫名的心疼,她从背后伸出手,抱着她,轻轻拍她,说:“不会的, 不会的,一定会有的,别这么说,啊?”怀玉是个有些胖胖的女孩子,但还是好看, 胸部特别的饱满,圆鼓鼓地涨着,面庞也是圆鼓鼓的,双眼皮的线条十分地清晰, 要不是鼻梁有些塌塌的,那她就算长得有几分福相的,怀玉却一点也不信这个,她 告诉抒吟人的福气都在骨子里,看不出来的。 “你不明白的,你不明白的,我已经全完了。”怀玉开始禁不住的抽泣,牙齿 咬着被单,抒吟想把它从她嘴里拉开,没有能够成功。抒吟爬下了床,点了一盘蚊 香,放在了床前,她看着蚊香产生的烟雾缭绕,有点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外面的 水乡已十分的静谧,周边人家的灯都熄灭了,小船在黑暗暗的河水里漂浮着,想起 了怀玉从前的事情,抒吟觉得悲伤和这夜色一样包拢了她,寒意让她禁不住躺了下 来,靠着怀玉的身体。 憧憧和老陈在隐藏得很好的较量中关系也有了发展,至少看上去是一对情侣了, 下班后老陈会来办公楼下等憧憧,然后两人一起去吃饭和玩。现在他们的话题中有 一个小小的雷区,就是去美国的事情,他的这个身份是个敏感的问题,这个就是老 陈最有优越感的地方,同时也是憧憧最在意的东西,可是这在意是万万不可让老陈 感觉出来的。所以憧憧在他面前提过她和她家里人感情十分的深,小时侯看不到妈 妈她会哭,从来也没有离开他们去别的城市生活的想法。不过这样的说法也只能适 可而止,万一老陈一下子怜香惜玉放弃美国生活陪伴她在父母身边,那可就犯傻了 交往一段时间憧憧明白了,也有些放心了,老陈不是那么体贴的人,她已经感觉出 来了,他希望他身边的人围着他转,而不是他围着他们去转,无论憧憧说他是否饿 了,他只建议她吃点心,只有他也饿了,才去吃晚饭,憧憧对此是极度不满的,但 是她的情绪还是被控制下来了,她只是不动声色的给他吃软钉子,她说不妨这样, 她吃她的,他吃他的,老陈自然觉得不妥当,但是这样讲看得出她已经不悦了,老 陈也就妥协了。但是老陈不宠她,也不打算宠她,不是他天生不会宠人,而是他根 本不愿意宠她,想到这个憧憧咬牙切齿。 不过他们的关系还是良好的保持着,憧憧对抒吟说美国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怀玉十六岁到上海就没有再读过几年的书了。她进了这家机器厂在车间里当了 一名工人,手掌上不出几年就长出了硬硬的老茧,抒吟第一次摸到她的手总觉得十 分惊讶,这可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的手啊!可她喜欢读书,她也喜欢读书人, 她觉得她吃的就是一群没有文化的人的苦头,所以抒吟知道她想以后的男朋友能够 是个大学生。除了工厂给她的那份工资外,她每天晚上都在快餐店里打工,十二点 再悄悄的回家,回家的时候她总不忘给舅舅和舅妈带点夜宵回去,看他们吃得嘴上 油腻腻的她才去洗衣服睡觉,舅妈的衣服要特地拿出来把那领子和袖口刷干净,她 从不会忽略的。可是舅妈还是常在弄堂里数落她的愚笨,说她老是闷闷的不说话端 着一张脸,好象家里人亏欠她什么似的。怀玉装作没有听到似的,她总在心里想一 个人,她也有她可以想的人。 “现在,每天在MSN 和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在天涯相遇长谈已经是我生活中 很重要的一部分了,天南地北过去未来兴趣爱好,谈谈我的张明宣,谈谈他的梦中 情人,似乎想到的都可作为一个话题细细地说。 ‘真没想到,你喜欢写作。’他一人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 他这句话已自言自语过几遍了,我忍不住问他:“好象还有半句吧?别憋着了, 我都烦了,说吧。是不是又和你那白雪公主扯上什么关系了?‘’她也很喜欢写作 的,她写的作文常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念出来,老师还复印几份给我们这些败类学 习,我常被分到的。你信不信,我一直保留着,还带到了美国,你信不信?‘’现 在还拿出来学习吗?‘’这些年太忙了,不拿出来看了,压在书桌下面。别问我要, 不给你看的哦!‘他故意地说。 ‘好了好了,藏藏好吧,你的宝贝,我才不稀罕呢!’我撅着嘴说。 ‘生气了?别小气嘛!来,笑一个!’我作出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他又在那 里说:“怎么笑得那么奔放?不好,小姑娘要笑不露齿,坐不露膝才对嘛!‘’贫 嘴!对了,这么多年她就全然不知道你对她有好感?‘’唉,不然怎么说我红颜薄 命呢!上课看到她的背影,下课看到她的侧影,放学铃声一响人影都找不到了。‘ ’失败!那你就没尝试着给她写点情书吗?‘’开玩笑,我的作文狗屎都不如,还 给林黛玉写情书,那不是自掘坟墓吗?‘’老兄,你可真能憋呀,烦不烦呢?‘’ 没办法,我还要读书啊,不能老想那些事,我爸爸把他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了。‘’你好象只提你的爸爸?‘’因为我的生活中只有他。‘我没有继续问,倒 是他说,’我还没有念小学他们就离婚了。妈妈给我唯一的印象就是逼我背唐诗了。 ‘’我可以问问你爸爸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吗?‘’怀才不遇,落魄书生。他的一条 腿还有些不方便。‘他的背景让我心生共鸣,忍不住地想到自己。我们都有一个不 完整的生活背景,我想他和我一样在自己的世界里长大,那种只有一线阳光的生活 里长大。 我送给他一个太阳的标记符号,他在那里傻傻的笑。忽然他就下线了,可能屠 刀朝他头上砍来了吧。我又对下次的相遇充满期待。“ 怀玉心里想的人是厂里一个叫王之成的年轻技术员,理工科毕业的大学生,斯 斯文文,个子也挺拔,还是厂里副厂长的亲戚,有后台的,常来她车间看机器画图 纸,可是那时侯抒吟还在厂里,她一点不喜欢他,他的眼神飘飘忽忽躲躲藏藏,脖 子总有几分优越感的拧着,真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实在人。 怀玉在车间里穿着油腻的蓝卡其工作服,还戴了一个帽子,把她的秀发都牢牢 的罩住了,厂房的大门开着,她远远地就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向这里走过来了,不 免有些局促起来,她这样子实在是不干净,于是怀玉向师姐说她要去下厕所让师姐 帮她看一下机器。怀玉在厕所里洗了洗手,那些油垢可真够顽固的,怀玉有点恼恨 地狠狠摩擦着,手掌都有些擦红了,她用清水拍打着面孔,把那些尘埃和汗水洗去, 来到休息室她拿出那瓶“大宝”润肤霜小心地涂在脸上,把帽子放下来理一理头发 再重新戴上,镜子的她虽然谈不上焕然一新,却又多了几分清新可人的味道,然后 她又来到了机器旁。 王之成手里拿着图纸,走到她面前说:“在忙哪!真辛苦啊。” “还好,还是你辛苦,每天都要画那些图纸。”怀玉笑着说。 “车间里热热的,你看你额头都在冒汗呢。”王之成说道。 “是啊,没办法,这里的机器开着,总是很热的。”怀玉用手碰了碰额头说, 一碰发现真是有好多汗的,她就是这么容易出汗的。 “小心,别用手,我这里有餐巾纸,给你吧。”王之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干净 的餐巾纸,递给她。 “真是谢谢你了,我们干活的人总没有习惯随身带纸巾的。”怀玉有些不好意 思地说,她手有些抖抖地从包里掏出一张餐巾纸来擦。 “还有,这里,”王之成指着自己的鬓角比拟给她看,说,“你这里还有些汗, 擦擦。” 他真细心,怀玉在心里暗暗地想,长那么大还有谁管过她脸上的汗?她边擦边 笑笑地说:“谢谢你啊!” “那么客气!”王之成把图纸放在了机器上,说:“说真的,陈怀玉,你和这 车间里的其他人真是有点不一样。” 怀玉十分好奇地望着他,说:“不一样,我哪有什么不一样啊。”她觉得脸上 莫名的就烫烫的,她不断地让自己平静,可那烫烫的感觉怎么也消不掉。 “说真的,这车间里的人就你一个人说话轻声细气的,还懂礼貌,”王之成说 道,“说真的,像你这样的女孩没读过大学,真可惜。” 这话说得让怀玉十分的羞愧,这也正是她的心痛之处,让王之成说出来,她觉 得脸更热了,她急忙说:“我已经打算要去读夜大学了。” 王之成做出很惊喜的样子,说:“是吗?那好啊,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要是 再读了大学,那可不用再呆在这脏兮兮的车间里了。” 他的话真是说到怀玉心里去了,她从小就喜欢读书,她想考大学然后坐在宽敞 明亮的办公室里看文件,没有文化的人活得简直没有一个人样,她就是这样长大的, 她最清楚,瞧瞧就是王之成也不喜欢她呆在这里,这里让他感觉脏兮兮的,这里呆 着的人一定也让他觉得脏兮兮,你陈怀玉纵使比人家多有几分姿色也是脏兮兮的。 “我应该很快就要去参加高复班了,在这里真是没什么前途的。”陈怀玉说道, 她发现王之成正看着她那红扑扑的脸,不禁心跳又有些加快。 “好啊,以后有什么问题来问我就好了,反正我们研究所里也不忙。” “哟,有你那么有学问的老师在,我准能考上的。”怀玉笑着说,“要考上了, 我请客你吃东西。” 就这样,王之成每次到车间来都会怀玉聊上那么几句,他感觉得到那女孩倾心 于他,车间里的女孩嘛,总是倾心于他的,他嘴角冷冷撇着这样想。虽然只聊上那 么短短的几句,怀玉已经有七分的满足和三分的期待,她最喜欢听王之成讲大学里 的事情,他们在阶梯教室里上课写笔记,他们在俱乐部里开舞会,晨昏都有女大学 生在河边读英语,等等。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