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故事 和往常一样,天不亮奔奔就起床了。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里找东西吃,结果还 是不小心弄翻了一个碗。碗和地面的撞击声吵醒了妹妹,她哼哼哧哧地说:你一回 来,我都不要闹钟了。奔奔没有说什么,收拾了一下,出门去了。 冷,真是冷,实实在在的南方的冬天,空气里充盈着寒冷的味道,冷气好象是 从身体里放射出来的一样,衣服里、肌肤上、骨髓中,都是冷的,冷得要命。奔奔 的脸冻得红一块白一块的,鼻涕流出来了,又被她吸回去。路边两旁都下满了霜, 白白厚厚的一片,雪似的。奔奔盯着它们看了好久。听妹妹说,家里好多年没有下 过一场痛快的雪了,情况往往是这样的:纷纷扬扬漫天雪花,很好看的,落到地上, 却化了,没有堆住,没能够堆住,并且过不了多久雪就变成了雨,一点点白色都没 有了。 小的时候就不是这样的呢,奔奔想。那时候的冬天还是经常下雪的,能够下得 很大,让地也白了树也白了房顶也白街道也白。那时侯的奔奔看见雪总是激动不已, 但她从不加入到堆雪人打雪仗的队伍中去。她喜欢拣一处雪积得厚厚的软软的地方, 往上头“啪”一下,狠狠砸上一个脚印子,震出些雪块,然后把脚提出来,再拣一 处,再砸一下……奔奔听见自己心里快乐的声音。她还喜欢捞冰棱子,叫叔叔哥哥 们从车棚的檐下把冰棱子给他剥下,脸盆接了,再一根根地插在雪地里。阳光下, 一排排晶亮亮的冰柱子,煞是好看。后来在北京,年年都有大雪,反而没那么兴奋 了。第一年下过雪后,奔奔也试着往厚厚的雪上砸下一个大脚印,却扬起一阵雪粉 来,“腾”的一下,把她吓了一跳。记得那场雪化了很久都没能化干净,不知道为 什么化得那么艰难。最后粉粉的雪和黄土都混在了一起,成了一种怪怪的颜色,奔 奔就在那样怪怪颜色的土地上行走了一个冬天--寒假里奔奔没有回家。以后的每 个寒假,像习惯一样,奔奔都留在学校。冬季的校园、寂寥的校园,奔奔静静出入 于寝室,出入于宿舍,行走在园子里。很少说话,也根本就不想说话。安静平淡的 一个月后,同学们就陆陆续续地就来了,每个人的脸色都红扑扑的,春节的好菜好 饭让大家都胖了不少可爱了不少。奔奔看见她们就快乐了,就知道,新学期到了, 春天也快到了。 应该说在北京过冬天还是蛮舒服的。奔奔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头,把门窗都关上, 坐在暖气片旁看外面。她们的宿舍外是一排高高的树,冬天叶子落了,只能看到一 团团光秃秃的树丫。不过常能看见一些鸟儿在树丫间跳来跳去。有意思的是:离她 们寝室窗户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挺大的鸟巢,奔奔总是可以看见鸟儿从里面飞进飞出, 却不知道它们在里面干什么--在南方,奔奔可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呢。 在北京的冬天,惬意而自在。无论看书、学习、写信,还是在外面散步,奔奔 想专注的时候就能够专注了;同样,要散漫的时候也可以很散漫。她可以一个下午 懒在被子里,听收音机里的节目,看着朝西的屋子里到黄昏才渐渐拥有的阳光,那 感觉真是安逸得很。 可是现在她回到南昌来了,突然才意识到南昌是没有暖气的,南昌的冬天是阴 冷潮湿的。很冷铺天盖地袭来,奔奔被冻得麻木,冻到怎么也专注不起来,干什么 都没有心,好象一段情绪被丢在了哪里,丢了,有点空,奔奔问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呢。 以前奔奔没有这么怕冷的,以前的每个冬天奔奔都能很安然地度过,安静的夜 里,坐在柔和的黄黄的灯光下,做题,或者写东西。奔奔不是在写文章,也不算是 写信,她只是把想说的话都写在纸上,然后在某一天,拿给某一个她想倾诉的人看。 奔奔是话不多的人,很内向的孩子,说话就可以表达的东西,她偏要写在纸上。或 者不如说,奔奔是个喜欢写字的人,上课的时候,她手上的笔一直不停在动,人家 就以为她真用功笔记记得那么认真--其实奔奔就是在写字,很多时候,奔奔以书 写的方式来度过时间,kill time,奔奔不仅在纸上写,她还在墙上写,在地上写, 又偏爱写“口”字边的字,用正楷写,端端正正的?quot;啊“、”咿“、”呜 “、”哟“、”喂“……奔奔试过把它们一个个都念出来,那声音好象从很遥远很 遥远的地方传来,却让奔奔觉得无比亲切--也许这些就是自己想说的话呢? 以前的奔奔也是常常一个人,白天从学校一个人回到屋子里,热一点剩菜剩饭, 晚上仍然一个人在家,看一会儿电视,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知道妈妈宁愿呆在 办公室里,她知道妈妈会在深夜才回来,她也知道妈妈叮嘱过好多次让她先睡。可 她还是要等,一直等待。每次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奔奔都会激动不已,然而那声音 又往往继续下去,渐远渐小,不往她这儿来。奔奔觉得很伤心。其实妈妈即使回来 也是马上就睡了,奔奔第二天早上出门上学的时候,妈妈还没有醒来。偶尔,奔奔 会彻夜不睡,到临晨的时候,就能听见外头传?quot;卟”、“卟”的声音。她知 道是附近开水房里管道漏汽的声音,此刻从破裂的管道缝隙中正腾起一大团一大团 白的水汽,而旁边的机关食堂里正在准备早点呢。从小到大,妈妈总是在下班的时 候买一些面点回来,叫奔奔第二天早上蒸热了吃。其实奔奔最喜欢的早饭是鸡蛋面 条,她不止一次央求到:妈妈,给我煮一碗鸡蛋面吧。而妈妈总说累,总说忙,总 说起不来,甚至不耐烦地说:你自己不会做吗?这时奔奔就不吭声了,是的,她自 己也会做,没准比妈妈煮的味道还好,但是,自己煮给自己吃,和妈妈煮的,意义 是不一样的呀,绝对是不一样的!她把这个直接跟妈妈讲了,她不知道妈妈是否明 白。 奔奔为了面条的事还哭过,尽管连她自己都觉得太没必要。她想起很小的时候, 爸爸总爱做东西给她和妹妹吃,尤其是在冬天,爸爸常常是煮了一大锅热腾腾的红 薯,她和妹妹就会像两只小狼一样吃个饱肚。红薯甜甜的、绵绵的,香极了。爸爸 还擅长做各式各样的豆腐,煎的、煮的、红烧的、锅塌的……直到现在奔奔如果在 食堂看见有豆腐定会打上一份,在外头吃饭也会叫上一碗豆腐,这种嗜好大概是爸 爸培养出来的。而妈妈就很少下厨了,她常常忙,常常加班。妈妈也烧过几次菜, 奔奔尝过,很坦白地说,不好吃。这时妈妈就有些生气,说:我就是不会煮饭,反 正跟在你爸爸身边,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奔奔就不解,难道红薯和豆腐不好吃吗? 难道炸花生排和饺子不是好东西吗?奔奔于是自己学着做菜,爸爸也很乐意教她。 奔奔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能弄出比较象样的饭菜了,爸爸过世了以后,奔奔更是 常常下厨,做饭给一家人吃?quot;超低龄主妇“,奔奔这样笑自己。 说起寒冷,爸爸才真是不怕冷,他每天早上都晨锻,从外面跑回来的时候,汗 水淋漓的,然后大着嗓子喊,起床了起床了!又把奔奔的被子一下子掀起来,奔奔 骤然受冷,索性一股脑儿就起床了。有的时候爸爸也带她出去跑步,冬天的早上, 天还黑着,她畏畏缩缩的,远远地落在后头。爸爸就回转身子,在原地迈着步子, 对她喊:上前来,加油!可是奔奔总是不争气,跑着跑着就不想跑了,就停下来了, 任爸爸怎么数落她开玩笑挖苦她,就是不跑了。于是爸爸陪着她走到沿江的沙滩上, 做早操。早晨的江面上雾蒙蒙的,能听见一阵一阵的汽笛声,船上的灯也在雾气中 划过一道道亮的痕。奔奔就和爸爸在江边上,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 因为身体弱,奔奔的体育一直就不太好,长跑尤其不行。爸爸没了之后,她就 彻底放弃锻炼了。高三时800米达标,她跑在最后,气喘吁吁的,异常艰难。体育老 师和同学们都在前面叫:上前来,加油啊!她却吓了一跳,踉踉跄跄的,几乎打了 个趔趄--许多年以前,同样的声音曾经呼唤过她啊! 爸爸死了。 爸爸死于胆囊炎,其实这个病要是开刀的话也能治,虽然要不少钱,可是总能 借得到的呀。爸爸却坚决不动手术,坚决不开刀,终于没能挺过去,死了。”你爸 爸其实早就不想活了,他跟我处不来,他恨我。“妈妈这样解释道。 奔奔相信这个解释,她童年的记忆里始终不乏吵闹、打骂、哭、劝驾、邻居躲 躲藏藏的眼神……是不是爸爸在失望过许多次之后,就彻底地绝望了呢?妈妈有什 么样的错让他这么地无法释怀无法原谅呢?爸爸死的时候一定很伤心吧,对于”幸 福“的绝望。那一年奔奔十一岁,十一岁的奔奔对于”幸福“的理解很简单,只要 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在一起。奔奔记得那时候的风,落后风叹息的风,声泪俱下的风, 仿佛”砰“地排闼而来,然后是雨,哭泣的雨,连夜不断的雨滴滴滴,滴下屋檐进 家门,滴穿漏洞百出的心。 奔奔记得爸爸死的时候是一月,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她跟在妈妈身后走在乡间 的土路上,路两旁的植株上都裹上了一层霜衣,一层浅浅的白,倒是非常好看。奔 奔看着妈妈把爸爸的骨灰盒埋到墓穴中,看着妈妈哭到声嘶力竭瘫倒在地,她看着 爸爸的坟旁一座座黑的墓碑,这里面都是些谁他们都爱过恨过谁他们死的时候是平 静还是绝望呢? 奔奔想起上个寒假,上个冬天,她和上海来的女生叶苏一起。叶苏说起她的家, 三代同堂,却没有男人--没有外公,没有姨夫,没有父亲。所有的女人都脆弱而 敏感,因为太脆弱,所以都有些歇斯底里。叶苏是那种婉淡如烟的女子,文文静静 的,说话的时候柔柔的,笑起来总好像有几份意味在里头。奔奔对叶苏的故事半信 半疑,她认为叶苏的叙述太传奇,生活如果变成传奇,可怕往往多过美好。叶苏也 是很安静的人。好几次,奔奔从外面回来,都见叶苏独自坐在床上,抱着膝--奔 奔像看见童年时候的自己,孤独安静的小孩子,坐在树下,在沙地上划字。孤单吗? 奔奔问。我很无援,叶苏说。 过年时她们都没有回家,两个人买了一袋速冻水饺煮着吃了,然后就互相说事 儿,说上海,说南昌,说小弄堂里和机关大院里的童年,说起那些过往年月里有趣 的人,说将来的愿望、十年后的愿望、明年要干什么、明天会怎么样,说起各自最 爱的和最讨厌的。平时话不多的两个人,不知为什么那天晚上特别能说,淘淘不绝, 你一茬我一茬,说得口干,不停喝水,不停上厕所,高声大气地说,笑得前仰后合。 过了十二点,彼此道一声?quot;新年好,一定要好起来!”亲切关爱的话语。然 后熄灯睡觉。叶苏在夏天里去了美国,这个冬天她会过得怎样?希望不要再无援了。 好多个寒假了,好多个冬天,奔奔都是在北京过的。孤单是很好的,至少安静, 至少心无旁骛,可是有时候会觉得很无聊,很伤心。奔奔想没有道理伤心呀,一切 都挺好的,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呢?妈妈都另外结婚了,有了另一个家,她的家。妹 妹也早已参加工作,成了社会的一员,上班族。自己回去也只是在屋子里,对着空 空的四壁,看电视,煮饭给妹妹吃,要不就是回忆回忆,想啊想啊,没边没际的。 安静的奔奔本来就没有太多经历,为什么匾淙从姓饷炊啵炕匾涑赏懦邵纾刂匮瓜 吕础;匾湓秸窃酱罅耍急季屠鲜窃诨匾淅锓裳椒桑嗵毂毯!⑺萍洹? 奔奔是喜欢十字头年龄的呢。二十岁的时候回忆自己十几岁的少年时,怎么说 都不应该有什么惆怅与沧桑的,的确也没有。奔奔在十字头的最后一年里就写下了 所谓的“回忆录”,她想等她将来长大了一些(比如现在),或者结了婚,有了小 孩,或者小孩也大了,有了小孩的小孩,而她也变成了一个老婆婆,那么再看到自 己曾经经历的十几岁,应该还是很熟悉很怀念的吧?应该想着想着就会微笑起来的 吧?毕竟奔奔还是个很容易感动的人呢,那时候应该也是吧,因为曾经年少而感动, 尽管,她的少年时代那么苍白和普通。 每个人都有他的年少时代。 每个人的年少时代其实都很普通。 只有自己纪念。 奔奔见过新爸爸的,五十岁的男人,非常憨厚的样子,什么都听妈妈的,脾气 好好的,那样的人应该和妈妈吵不起来的吧?奔奔想即使妈妈把她和妹妹带在身边 他也不会反对的,可是妈妈不愿意。她让奔奔和妹妹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头,自己和 后来的丈夫住在了一起,每个星期回来一次。她想从过去的生活里跳出去呢,从她 们的生活里“嗵”地跳出,斩钉截铁。 妈妈一直在机关里工作的,新爸爸却是个工人。妈妈是党员,新爸爸不是。新 爸爸是北方人,喜欢吃面食,而妈妈是很顽固地爱吃大米的。这样的两个人,怎么 能够走到一起去,怎么还能够和谐地共同生活着?可是,妈妈好象安然多了。命运 真是无法解释的奇怪的东西呀。谁又能知道每一天每一个人会发生什么事呢?人们 的一生是怎样地在不停变啊变啊看不清怎样也琢磨不定。 奔奔好多个冬天不曾回家了,奔奔变了,她想妈妈是不知道的。刚来北京的时 候她是长发的,胖胖的,很骄傲很凌厉的一个小孩子,心事不多。现在她已经留了 很久的男生头了,瘦了好多,嶙峋兮兮的,孤独宁静。妈妈很少跟她打电话,信也 很少,但是每年都会给她寄很好的茶叶--她还记得奔奔是很喜欢喝茶的呢。她给 奔奔寄贺年片,写上吉祥祝福的话,奔奔也好好地回,挑最别致的图案。她的祝福 语只有一条:妈妈,愿你幸福。 此刻的奔奔走在这条无比熟悉的小街上。家、幼儿园、小学、中学,都在这条 街上。很小的时候,在这条街上,种满了一种会开粉红色花的树,每到春天浅浅的 粉红就轰轰烈烈地染得一街都是。树长得很高,常有花朵悠悠扬扬地飘落下,几天 下来就积了薄薄的一层,于是路也就变成粉红色的了。童年的她老爱在这花路上跑, 跑着跑着就突然停下,看又一阵粉红的花雨从眼前飞过。后来这些花树就被砍倒了, 粉红色的花和着污泥被踩得乱七八糟。花树被拖走了,又种下一批小樟树苗。如今 这些樟树已经长得颇有些规模了,比刚种下的时候粗大了好多。它是市树,四季长 青。奔奔走在这条路上会觉得有点不真切,会犯迷糊,也许是她再见不着春天里的 落花的缘故。 奔奔张大嘴,朝着天上哈出一口气,吐气的时候她尽量地使劲,白气喷得远远 的,射到透明的空气里,消散了。奔奔记得小时侯最喜欢和妹妹这样玩了,她们比 赛谁吹得远,她们称自己是大妖与二妖,会从口中吹出大风来。大妖与二妖占山为 王,打家劫舍,好吃好喝,日子过得痛痛快快的。奔奔当时是院子里的孩子王,她 一直是大妖,手下聚集了一帮忠心耿耿的小喽罗。 院里的大人看她一个半大女孩子居然总是带着一群小小孩胡闹,都觉得怪怪的, 也不怎么喜欢她。奔奔不在乎,她一直是那种外表非常普通不讲究修饰的女生,嘴 也不甜,见到大人从来都不叫,有什么话都直说,一点都不晓得隐藏。她不是讨大 人喜欢的小孩。 在同龄人里,她是个沉默而笨嘴的人,不投入,也不知道如何投入,人家的游 戏她加入不进去。很小的时候奔奔就这样了。但是奔奔不寂寞,她会在墙上画、在 沙地上画,画云、画山、画树、画长长的虫子、大大的包子,画蚂蚁兵,这一国和 那一国打仗,烟云密布干云霄,尸横遍野惨烈烈。奔奔总是能和比她小的孩子找到 默契,能够在一起玩得很高兴,能够释放,能够很开心。 大学里的日子太单调,奔奔也曾突发奇想,毕业了之后如果去当幼儿园的阿姨 会怎样呢?她一点也不觉得读完大学只想当个幼儿园老师有什么不妥当,至少快乐。 人们每天忙呀忙的,都知道自己来又去的为的是什么吗?奔奔真想要快乐呀,真想 彻底地释放开来,什么牵念都没有。 在北京的时候,每天,奔奔都要做一件事,就是跑到学校里的湖边,坐在一块 大石头上,想一些没边际的风景。比如有这么一条河,它很清很平静。河的上面是 天空,白的天(顺便说一句,她更喜欢白色的天空),河两边的岸上都长着草,草 上都盖着层层的叶子--有叶子便会有树,树就长在离河岸稍有一点距离的地方, 这样空出的地方就能对着河躺下了。于是她就躺在河边了,身下的叶子应该是黄黄 绿绿的,那么就让这些树是梧桐树好了,这条河就叫做“桐溪”。好一条河呀!那 是奔奔的河了,她想去的时候就义无返顾地去了,坐也好躺也好踩水也好,就是想 不开可沉下去死在里头也是美的。河上一定有黄的绿的叶子在漂啊漂,一定有很多 颜色在流动,一定有鸟儿藏在不知道的地方叫啊叫啊叫不停,多好多叫人怀念啊! 她想这些的时候通常都看着湖水,湖上总是漂着许多嬉闹的声音--这个湖, 沉着许多人的梦想和渴望呢。当她不再想了的时候,就把眼睛狠狠地一闭,再睁开, 然后骑着自行车,驶离一漾一漾的湖,驶到教学区或者宿舍区去。这里的路很拥挤, 人也多车也多,都在不停地走,他们真地很忙。这是一个忙碌的时代,电视里表现 “时代节奏”就是让街上的车灯快速流动,形成一道道亮的痕。时代在忙大家都急 匆匆的,很多时候我们会觉得很慌,很多东西都在瞬间流走了,抓不着更留不住, 我们只好呆呆地看着自己很无奈。 大人们总觉得奔奔生长得很缓慢,她的神情,她沉默和走路的样子,好象一直 是个小孩子。看着奔奔,老觉得即使十年前也像是昨日。而妹妹就不这样,她的人 生一直过得规规矩矩的,五岁时说五岁人会说的话,十岁时做十岁人该做的事情, 虽然普普通通,但是融入,和周围的人非常和谐,一滴水化在一滩水里,连痕迹都 没有。初中毕业读中专,中专毕业就工作了,上班下班加班,工资奖金福利。常常 和同事们出去吃个饭玩个卡拉ok什么的,当然也交了男朋友,平淡却温馨的情感- -也许几年后就结婚了呢?奔奔想。真好玩啊,和妹妹走在一起,不认识的人都以 为奔奔才是妹妹,而妹妹是姐姐。也许过了几年,等妹妹真的结了婚,有了自己的 小孩,而那个时候奔奔还是一个人,仍然孩子般地沉默,会不会那样呢?奔奔想很 可能就是这样了,她其实很害怕。不融入真的是不好的,奇怪的人,总在别人的生 活里“唰”地一下掠过--她好象只是个活在记忆里的人。 究竟能被几个人记住呢? 长大是一个人最委屈的事,如影历历。奔奔不知道自己还要长多久。 现在的天空已经很亮了,路旁的早点摊子正忙碌,团团的蒸汽在腾升,融融的 感觉,很亲切,很幸福。奔奔其实一直喜欢走在狭长而店面又多的小街里,她喜欢 看到这样的忙碌,这样的琐碎的紧张,这样简单的生活,弥漫着人间的味道。 她也想起了楼下开小店的阿姐。短短的利落的头发,红扑扑的脸,见人总是笑 呵呵地打招呼。她有两个小男孩,成天跟在她身后,老拖着长长的鼻涕,又经常吵 架,很热闹,但也让人觉得很可爱。奔奔喜欢吃果脯蜜饯梅子什么的,每次店里来 了新货,阿姐都会热情地说:进来看看,进来看看嘛!阿姐的男人在外地打工,她 一个人支撑着这爿店。奔奔有的时候会陪她一起看电视,帮她卖东西,或者逗她的 孩子玩,这时候阿姐就会很快乐,跟她说很多很多的话,哪怕奔奔一句也回不上。 奔奔喜欢这样的阿姐,奔奔喜欢周围平凡而亲切的人们。 奔奔买了一袋小烧卖,她是带给妹妹吃的。妹妹和妈妈一样,喜欢吃糯米的东 西。这个时候,她也应该起床了吧?奔奔不在家的时候,妹妹的早饭通常都是胡乱 对付的,给她带上爱吃的烧卖,她一定很高兴的吧?一定会吃得多多的! 快过年了。奔奔想,也该跟妹妹提议去买些年货了。昨天妹妹还说,下班的时 候看见路边有人卖红色的灯笼,很好看的。其实奔奔也看见了,总在行走着的她, 已经注意到了有好多小摊都开始挂出红红的春联了,还有各种吉庆的字样、红灯笼、 中国结……对,要买,要买上一大堆,把屋子里这儿那儿都贴满挂满,看着就热闹 --即使只有两个人的春节也应该好好地过。会好好的,也会热闹的,总会有希望。 年过完了离春天就不远了,就不冷了,也就渐渐能看到春天的模样。大家都还是更 喜欢春天的呀。 奔奔往回走,脚步加快了。她要让妹妹起床,妹妹会吃她带回来的早点,下了 班,就和妹妹一起去买年货,还要叫上妹妹的男朋友,也参考参考他的意见……突 然间,奔奔停住了。 她看见一个电话亭。迟疑了片刻,奔奔还是拨了那个她熟悉的号码。那头立刻 就有人接了,是那个熟悉的声音,问:“谁啊,您找谁?” “妈妈,我是奔奔。没事,我想你了。还有--和他一起回来过年好吗?”奔 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