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国庆结束,一切恢复了原样。草草既然说过要再考虑一下,沈备也没强求。他 张罗着把车还给公司,开着自己的宝马带草草四处游荡。日子过得如老夫老妻,虽 然基本上每天晚上有应酬,但是沈备总能保证十一点半之前回来。草草原本没指望 这个男人对自己有什么承诺,可是沈备这些举动却无端地安了草草的心,女人心里 那架精巧的小天平又稍稍地倾斜了一些。 沈备浑然不觉,按照自己的心意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周末载着草草,开着宝贝 车到野三坡爽了一把。呼吸新鲜空气,怀抱着老婆,沈备觉得分外踏实,意气风发 地吃掉整只烤全羊。草草受不了羊肉的膻味,在旁边拿着肉串做样子,招来男人无 情的耻笑。 沈备说:“你得给我生个儿子,不然家里没个抢吃肉的人,难受!”草草心尖 儿一颤,没有说话,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往这个男人身边又靠了靠。晚上, 沈备大概是累了,躺下没5 分钟就睡着了。草草洗完澡坐在床边,往脸上轻轻地按 摩着调配好的复方精油,在沈备悠长有节奏的鼾声里,身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第二天周日,两人准备回家。沈备抱怨了一句很久没运动了,草草灵机一动, 自己开着车在后面跟着,让沈备在前面马拉松长跑! 开始沈备只是逞能,跑到后来拉不下脸面,再后来却越跑越带劲儿。跑了五公 里的时候,草草看他只是偶尔补充些水,却还不停下来,有些害怕,叫了几次都被 沈备摇头拒绝。草草一脚踩油门蹿到前面,停在路边,锁上车子,拦下沈备。 沈备远远地看见草草叉腰立在路边,无奈地摇摇头,慢慢停下来走着。草草赶 紧跑上前来递给他水瓶。沈备打开瓶盖,一仰脖子全倒在自己的头上。草草“啊呀” 一声跳进路旁的草丛里,气呼呼地看着他,沈备连哈哈大笑的力气都没了,不过眼 睛里却是满满的笑意。 草草白他一眼,折回去把车停得更远一些,拿了毛巾和外套下来,站在车旁等 着沈备,直到他的汗差不多干了,这才给他穿上衣服,又让他稍微走了一会儿才上 车。沈备满足地叹气,“这比健身房舒服多了!”“那周末我们经常出来锻炼吧。” 沈备应道:“好啊,你也跑吗?”“不跑,累死人了。”“你不跑我也不跑。”沈 备有口无心地耍赖,放松地把头靠到后面。 “跑步会让小腿变粗的,难看死了,我做瑜伽好了。”“瑜伽?哦,就是那个 扭曲着身体的?平时做那么多了,周末换换花样。”沈备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看 着草草。 草草想了想说:“再说吧!”这意思差不多就是答应了,沈备又打开一瓶水, 慢慢喝着,“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武装越野穿着大皮靴子,身上背着18公斤的东西, 20分钟内跑5 公里,呵呵,那时候多年轻啊!”沈备无限怀念。 草草悄悄换算了一下,有点儿吃惊,“奥运会5000米的世界纪录才13分钟多一 点,你负重跑20分钟,怎么没参加比赛?”“这你就吃惊了?告诉你,部队武装越 野达标的标准是19分钟,我还算不达标呢!”草草更吃惊了,“这还了得,整个人 民解放军简直就是冠军大本营啊!马俊仁凭什么牛?中央军委主席才是奥运会上最 牛的人!”沈备眯着眼说:“差不多吧!”草草推了他一把,“去你的,净吹牛!” 沈备也笑了,“没有,是真的。就是能达标的人不多,像我这样的已经很不错了, 大多数士兵能控制在21分钟左右。”草草笑了笑,车子驶出山垭口,渐渐进入城市 范围,后视镜里还有隐隐青山,点点民宅,只是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沈备忽然说:“草草,明天我们去登记吧?”草草有些慌乱地保持着沉默,这 回倒是没有皱眉,反而耳根子都红了。沈备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知道已经八九不 离十,也不逼她立刻答应,回家后倒头大睡,休息得非常好。 长跑充分调动了沈备的生理机能和精神状态,草草对他愈发亲昵,经过一下午 的休息,到了晚上,沈备终于和草草在取环后“第一次亲密接触”! 草草算过日子,虽然现在不是安全期,但也不一定说有就有的,因此不是很紧 张。只是那种由里到外彻底的肌肤相亲的感觉再度出现时,草草心里的最后一道防 线也悄然崩溃,抱着沈备坚实的后背,草草使劲咬着他的肩头,不争气地哭了。 她不知道哭什么,为什么哭?就是很想哭,很伤心,还夹杂着一点儿开心。这 种感觉让她觉得羞耻却无法阻拦,放纵和羞耻的感觉彼此鲜明地分开,却又一样的 强大,同时澎湃着、呼啸着压向她,一如沈备带给她的激情,除了承受无法抵挡! 沈备也很激动,早就忘了孩子绕着他的阴影,全身心地享受着这个女人带给他 的满足和安全。回味着水乳交融的感觉,那么的圆满! 中秋已过,月亮依然高高挂在空中,只是已有残缺。其实一个月30天,多半还 是这个残缺的月亮主宰着天空,日子也如流水般淌过,有喜有悲。 周一一大早,沈备从睡梦中醒来,刚刚打开电话,小乔就打了进来,“沈总吗? 出事儿了!检察院来人,在办公室等您呢。”草草看时间都快十点了,顾不得开自 己的手机,慌慌张张地冲进浴室洗漱。沈备拿着电话发愣:检察院来了?为什么? 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地卷过来,沈备想起被审查的那段日子,即使被放了出来, 走在路上也要被人指指点点,熟人打招呼都有些异样,更别提那些他曾经的部下, 甚至他的兵们! 难道要旧事重演吗? 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司机小张。 “喂,我是沈备。”“团长,”小张的声音很严肃,也很凝重,“不管别人怎 么说,俺相信你!”沈备的眼皮一点点下沉,“公司里传开了?”所谓的保密,在 检察院、法院、公安机关标着大字的汽车招摇地停在某地时就已经没有了。有时候, 谣言也是专政的工具。 小张说:“嗯,他们说是行贿受贿。”沈备冷笑,这年头谁不行贿,又有几个 不受贿的?他心似明镜,自己怕是被人盯上了。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看 看对方想干什么吧! “小张,谢谢你。”沈备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挂断电话,草草从浴室冲出来,见沈备神色凝重地愣在那儿,这样的他以前从 没见过。 “怎么了?没事儿吧?”看了一眼手机,刚才似乎有两个电话。 沈备如梦初醒,摆摆手示意没事儿,“我去洗漱。”一定有事儿,草草没有拦 沈备,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心里竟然有些疼。什么事儿可以让沈备如此恐惧? 洗完澡出来的沈备还在犹豫该不该和草草讲这些事,今天原本约好去领证,都 办不成了。草草递给他一杯热好的奶,一袋面包,“你手机响了好几回了,是不是 有急事儿?把衣服换了,赶紧上班吧。”“草草,”沈备有些为难,试图让自己说 得更平常一些,“今天……比较忙……可能去不了了!”说完才发现自己竟像那些 不负责任的男人一样选择了一个最蹩脚的理由。 草草面上一如既往,没什么特殊的变化,沈备想从草草脸上找些生气恼火甚至 怨恨的情绪,却一无所获,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草草帮他整理好衣服,说道:“手机、钱包、钥匙都带了?”沈备这才想起来 钥匙没带,随手一抓放进包里,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家门。 上了车,小乔又打来好几个电话,沈备让她告诉来的人少安毋躁,他在路上, 这就到公司。草草好像没有听见,偶尔会跟着收音机的音乐打着节拍。 沈备不由自主地握紧方向盘,若是他真的……草草会不会? 草草的眼角扫到沈备的手,原本骨节突出的手背绽露出根根青筋,伸手抚在上 面,自己的手竟然比他的白净那么多! 沈备想着心事,冷不防被草草一碰,手哆嗦了一下,扭头看去,草草正冲他笑, “我比你白好多。”草草本来想告诉他,无论多难终究会过去。可是看见沈备的眼 睛,那些话都说不出口了。他和她一样,不需要言辞,也不相信言辞,没有什么好 说的。等到他愿意说的时候,她不会吝啬自己的善意。但是现在,他不愿意说,草 草也不会勉强去拨动那根琴弦。 因此,关浩说草草不关心他,后来关浩又说草草太唠叨。直到离婚后,草草才 明白,时机是多么的重要,而自己恰好是最不会把握的人,既然如此也没必要追着 别人的想法走了。 走自己的路,看路边的风景,你来与我做伴,我能予你的只有这些。 沈备顺着草草的目光看到两人交叠的手背,再顺着草草的手背回到草草的眼睛 ——暖暖的带着几分俏皮。那些烦恼和恐惧变得不重要了,沈备想起来,今天还有 很多事要做,比如,草草白嫩小巧的手和她尖利的牙齿。 沈备觉得肩膀有些疼,草草昨天差点咬掉他的肉! “嗯,是啊,像你的牙一样白!”沈备不怀好意地笑了。 草草收回手,又从镜子里看看自己的牙齿,转身抚摸着沈备的肩膀,“还疼吗?” 都咬得流血了,草草拒绝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转眼到了国贸,下车前草草俯身去吻沈备,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沈备苦笑着看草草走进大楼,不知道草草会不会喜欢一个犯人? 草草心里发堵,在沈备面前尚可强装无事,一个人独处时,所有的不安都涌到 心口,沉甸甸地扣着心脏,压得人心慌。不知道沈备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小乔为 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电话,沈备口里的“来的人”又是什么人?一大堆的问题, 几乎把她逼疯,恨不得立刻给沈备打个电话,让他从实招来! “草草,来一下。”冯尚香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来,她总是喜欢这样吆喝人, 所里的人都烦她,唯一不烦的就是那个笑呵呵的从来没人敢吆喝的大牌鲁律师,人 称“菩萨鲁”、“鲁菩萨”。除了面和心善之外,“菩萨鲁”有一项本领是当之无 愧的,作为刑事律师,他这一生捞起了太多的游魂。 此人是草草的偶像之一。 草草走进冯尚香的办公室,冯尚香头也不抬,“关门!”草草不明所以,把门 关上。平时一般是不关的,小王说,那是为了方便她吆喝人。 草草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才见冯尚香抬起头,“这次给你个选择的机会,十 月份的工资和沈备的消息,要哪个?”“十一”前所里发过节费,还有奖金,草草 只拿到几百块过节费,心狠手辣的冯尚香把她的奖金砍得一分不剩。若不是心思都 在沈备身上,草草一定要和冯尚香理论! 见草草没说话,冯尚香笑了一下,“奖金照算,只是工资……”“消息。”草 草感觉自己的嘴唇沉了下去,两个字就简简单单地冒了出来。 “这个月准备给你加薪,如果你的司考成绩出来通过的话,可能会转成实习律 师,薪水可不少呢!或者,你又打算花男人的钱,把沈备变成第二个关浩?”“告 诉我消息吧!”草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可能就是那种不可救药的女人,掉进陷阱被刺得遍体鳞伤,好不容易爬出来, 看到同样的坑还是会往下跳。草草心里自嘲:我就是坑中动物,离开坑活不了的那 种。跳与不跳,意义不大! 冯尚香饶有兴趣地看着草草,“草草,你也算是高知女性了,又从事这种职业, 不需要我提醒你女人应该独立自主吧?沈备的事情他自己会处理好,不需要你插手, 你这种牺牲毫无意义。”“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然心里总惦记着。”“你 想帮他?”冯尚香摇头,“别指望我,我只是道听途说,然后为所里开源节流。” “不会麻烦你的,目前!”“以后要是麻烦我,可是有代价的。”冯尚香双手抱胸, “我很好奇和一个军人在床上是什么感觉,不排除找你们家老沈练练的可能。”草 草脸上热辣辣的,“冯律,玩笑开大了。”“我是认真的。男人可以玩女人,女人 为什么不能玩男人?要爽大家爽,草草,别跟我假正经,你敢说你没这样想过?!” 草草当然知道自己想没想过,而且她还身体力行地做了,只不过幸运地碰见了沈备。 人生要承认偶然,一个偶然可能就会改变方向,然后接下来会积累一大堆必然,等 到必然多得令人生厌的时候,突然又多了一个偶然……就这样不停地转啊转,一直 到不知名的地方,终结在那里。 她问过沈备,如果他们没有相遇会怎样?沈备却说,遇见就是遇见,看准了就 要下手,谁有空去想如果! 今天冯尚香这样问她,草草突然想起沈备的回答,有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以后再说吧,冯律,沈备那里出什么事儿了?”冯尚香歪着头打量了草草半 天,摇摇头说:“草草,男人会把你毁了的。”草草一耸肩,“希望老天爷可怜我, 给我一个好男人,我一定会抓住他!”“关浩算不算?”“显然不是。”“你差点 儿被他毁了。”“幸好活下来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彼此如较劲儿般拿着自己 最温和也最凌厉自信的目光看着对方。 冯尚香开口,“记得半年前那个高官的受贿案吗?有人告发,说里面有沈备行 贿的份儿。”“沈备有项目在里面?”“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自己去查。不过, 这个案子牵涉到高层,是彻查还是捂住目前的态势还不明显。因为我以前向检察院 那边问过,昨天他们告诉我的。看样子,沈备是得罪什么人了。”“谁?”草草垂 下目光。 “我怎么知道!”冯尚香忽然一笑,无比轻松,“好啦,今年又可以省下一笔 钱了。发工资的时候我会告诉会计,直接算入我的咨询费。”草草无奈地点点头, “谢谢了。”冯尚香提供的情况少得可怜,还搭进去自己一个月的工资。草草有点 郁闷地坐回座位,孙南威精神饱满,满面红光,看起来既不知道亿艾科技和自己的 关系,也不知道沈备被询问的事情。草草希望自己同样无知,那样会幸福很多。 “草草,我听说了。”孙南威笑着趴在草草的桌子上,“听说国庆节你们要回 去一趟?”说得不明不白的,草草瞪了他一眼,“回哪儿啊?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嘿嘿,没什么,小雯有点不高兴,这么大的事,还是她牵的线,你们就这么定了, 也不通知她一声,她有点接受不了。”草草道:“嗯,这事儿……回头我请你们吃 饭,算我赔不是了。”“别啊,她可不怨你,是沈备不地道,做人做得那么差,还 能把你摆平,小雯想替你出气呢!”“随便怎么说吧,以后有机会一起吃饭。” “好,就今晚吧,叫上沈备,一定要叫上他!”草草想了想,“他最近很忙,可能 抽不出时间。这样吧,你和小雯说一声,等有空了,我叫上老沈一定请她,无论如 何给她一个出气的机会,好吗?”孙南威察言观色,仔细看了看草草,“怎么,出 事儿了?”草草惊讶孙南威的敏感,不得不小心掩饰,“有什么事儿?国庆后一大 堆事要处理,都一个礼拜了,我都没怎么见他,不好安排时间而已。”孙南威狐疑 地点点头,拿出一份资料,“这是亿艾科技的劳动纠纷,人家已经提请仲裁了,有 时间你处理一下吧。对了,成绩什么时候出来?”草草没接那份资料,“可能月中 吧,亿艾的案子我不做。”“啊!怎么了?”孙南威有些吃惊。 草草道:“亿艾科技的法定代表人是我前夫,委托你的这个财务执行官是他的 现任老婆,我们昨天才见了面,不欢而散。”孙南威有点消化不了,指指资料,又 指指草草,没有冒出一句完整的话。草草却明白他的意思,“不知道什么意图。不 过,关浩应该是公私分明的人,能选择咱们所必定有他的评估,况且你也担当得起 他们的委托。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这里面的问题,打个招呼。其实,你还可以 找别人。”孙南威终于闭上嘴巴,点点头,扭头对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小王说:“你 来!”小王站起来,笑嘻嘻地接了下来,等到孙南威走了,才对草草说:“草草, 你说的是真的?你跟那个女人PK了,结果怎么样?”草草把她探过来的身子推回去, “一败涂地!满意了?快回去干活吧!”“唉唉,别呀。”小王赶紧拉住草草, “是不是你前夫还留恋你,所以这个女人想着法儿地破坏来了。”草草脸一黑,丰 润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小王一缩脖子,嘟嘟囔囔地坐下,“好嘛,当我没说,当 我没说!”草草慢慢坐下,思绪上下翻腾,脑袋疼得厉害。 上午,没有一个沈备的电话。 中午,也没有。 下午,还是没有。 下班的时候,草草看着寂然无声的电话机,一丝怨恨爬上心头,凭什么自己在 这里担心得要死,他却还要硬挺着!或者根本没拿自己当一家人! 想到这里,草草的眼睛有些湿润,一股苦涩泛在口舌之间,嘴上说得花哨,到 了实际行动还是两家人。 正想着,门口传来争吵声,埋头工作的小王好像兔子似的弹起来,轻轻说了一 声:“妈呀,冯尚香跟人吵架了!”草草跟着跑了出去。从她们的办公间到前台需 要经过一段四人宽的走道,两侧都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室。跑出走道眼前一亮,是宽 大的前台接待区域,在前台接待员的后面是装饰成落地书架模样的墙壁,看起来充 满了书卷味和专业气息。 草草停住脚步,探头看去——冯尚香细细的胳膊被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高高地 拎起来,方才那声尖厉的呼叫就是从她的嘴里发出的。 “你敢!”“我是不敢,”那个年轻男子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放下冯尚香, “不过,你也不要以为我是好欺负的。”“酷啊!”小王带着颤音的花痴声低低地 飘了过来,草草看了看身边的“美少女”,叹了口气,希望冯尚香没有听到。 “你是律师,怎么狗眼看人低?我不打女人,不过打狗很在行!”说着年轻男 子嘴角挑起来,嘲讽地看了一眼冯尚香。 冯尚香的脖子都红了。她今天穿着一套雪白的套装,愈发衬得她面色黑红。和 草草不同,冯尚香的肤色是流行的健康小麦色,激动起来自然又黑又红。 小王凑过来低声说:“看,冯律多黑啊!”草草翻了个白眼,警告她,“小点 声!”冯尚香哪里受过这种侮辱,指着大门口尖声喝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年轻人瞥了一眼她,扭头看到草草这边聚集了三四个人,迈开步子向这边走来。冯 尚香不敢再和他有肢体接触,站在原地嘴唇咬成青白,草草怀疑她要哭出来了。 年轻人走到草草面前,草草下意识地往旁边挪挪,她和冯尚香的关系刚刚好转, 千万不要再搭上任何她不喜欢的事了。 草草一退后,让出一个空地儿,躲在她们身后的孙南威无可避免地露了出来, 呵呵一笑,挺了挺胸膛。 年轻人笑起来牙齿很白,“请问,邓律师在不在?是沈总让我来接邓律师的。” “刷”的所有的目光——除了冯尚香,都向草草射过来。 草草眨眨眼,决定先解决内忧,冯尚香以后再说吧。“我是。沈……你们沈总 呢?”年轻人黑黝黝的面庞挂着憨厚的笑容,不过草草却觉得,他的眼睛很深。 “我姓张,是沈总的司机。今天沈总忙,让我接您回家。”以前沈备也有赶不 及接草草的时候,那时草草都是自己坐车或者打车回去。今天竟然派司机来接,实 在是有点奇怪。 草草赶紧说:“哦,这样,那你稍等一下,我收拾收拾。”“嗯。”年轻人找 了个沙发,很随意地坐下。草草转身的瞬间,看见年轻人宽宽的肩膀和笔直的坐姿, 觉得似曾相识——沈备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种坐姿。 在各种目光中穿过,草草留心到冯尚香已经不在了。 上了车,草草说:“嗯……那个,张先生……”“哦,叫我小张好了。”年轻 人不卑不亢,稳稳地握着方向盘。 “沈备……”“沈总晚上有应酬,怕你担心,让我先送你回去。”“哦,他还 好吧?”年轻人没动,但是草草觉得似乎有人看了自己一眼。听他说:“好。”草 草已经知道,从这种人的嘴里问不出什么,干脆不问了。 车里是尴尬和沉默。 还是沈备以前那辆奥迪,只是交车以后,草草留在车上的小零碎都不在了。擦 得锃亮的车窗和散发着银色冷光的中控,再加上陌生的驾车者,感觉像是完全不同 的两辆车。 打开CD,传来的竟是新概念英语的声音。年轻人问:“您要听音乐吗?我给您 换。”“不用了,这个很好听。”英式英语的一板一眼在现在这个速成时代别有一 种沉稳,让人想起黑色的礼帽和绅士般的鞠躬。在张弛有度、重音突出的朗读声里, 躁动的心可以慢慢地沉下来。 “我总觉得英式英语是属于用纸写信的年代,写信的人有一双修长的手,嘴里 发出这样的声音,然后白色的鹅毛笔下是漂亮的花体字,最后加上一个红色的火漆 封缄,盖上花纹繁复的家族纹章——这样的信只能是一封情书,或者一封霍格沃茨 学校的来信,不会是账单或者广告!”草草沉浸在遐想里,自失地笑笑,转头问小 张,“是你学习用的?”小张憨厚地笑了,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准备考六级。” “你……是军人?”“嗯,复员的,原来在沈总的部队。”草草点点头,难怪总觉 得他们两人身上似乎有某种相通的东西,原来不仅是军人,还是一个部队的。 “我原来是狙击手,后来出了点儿事,手坏了,就回来了。”草草印象里狙击 手都是狠角色,属于冷血杀手类型,躲在阴影里常年不见太阳,突然地就给你一枪, 把你击毙了也不会出来检查死没死的主儿。可是,眼前的年轻人浓眉大眼,宽宽的 脸膛,光明正大,哪里有她想象中的阴暗? 草草的眼皮抖了两下,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夸奖人家。 小张笑着说:“真走运,回来就碰见沈总,他让我继续深造,还让我开车,有 份工作。”“你家是哪里?”“山东临沂,一个小城镇。”“哦,父母都在家乡?” “嗯,跟着我哥。”小伙子腼腆地笑了,“我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只能麻烦我哥 了。”草草点点头,不知怎么的想起关浩了,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时他们都 没钱。 草草费了些工夫把关浩从脑子里挤出去。小张不大擅长交际,见草草不说话, 他也就不吭声了。到了三元桥,路况有些拥堵,草草想起方才的事情,不知道冯尚 香怎样把这个憨厚的小军人惹急了? “对了,刚才你和冯律师……”小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淡的,“哦, 她姓冯吗?我正和前台的接待员说话,想问问您在不在,她就插话进来,态度非常 不礼貌!”草草很奇怪,这样一个看起来没有喜怒的人,怎么会因为冯尚香的不礼 貌动怒,甚至动手打人? 小张继续说:“我原以为她可能认识您,问她也是一样,想不到她一听说是沈 总让我来接您的,就说……就说非亲非故的,也没听说您结婚,怎么就冒出个回家?!” 草草看见小张脖子上的大动脉剧烈地跳动。 “沈总才不是她说的那种人!”草草明白了,早就听说过个人崇拜,还以为21 世纪没机会见到了,想不到在沈备和这个年轻人之间还能看到。小张不允许任何人 说一句沈备的坏话,如果对方敢这样做,不管是男是女,他都要教训。冯尚香何其 走运,亲身体验了一次这种古老而纯真的情感。 或许他们之间的这种崇拜要更加深厚一些,比起那些明星偶像式的狂热和亲近, 这种感情更值得别人尊重,而能赢得这样感情的人本身应当有他的过人之处吧? 草草歪头想了想沈备的好处,眼前竟浮现出一个傻笑的大个子,带着点狡黠和 坏劲儿,让人尊重不起来。闭上眼再想想,却是情浓如蜜时那个满身是汗的性感男 人。嗯,反正尊重不起来。 想来想去,草草找不出沈备有什么值得崇拜的优点,心里安慰自己:好歹有人 敬重他,就算是骗来的吧,也算能耐了! 草草道:“冯律师说话是尖刻些,不过绝对没有恶意。不好意思啊,我代她向 你道歉。”小张赶紧说:“没有,没有。不过她那样说团长,还说什么连手下都是 一样,我觉得实在过分。”草草偷偷吐了吐舌头,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事情,冯尚 香干得不少。除了工作,生活里她其实是个性格很鲜明的人,爱了就爱了,恨了就 恨了。爱屋及乌,恨屋及乌的逻辑在冯尚香那儿是天然的真理,她现在对沈备又爱 又恨,见到沈备的手下,多说两句不奇怪,说得尖刻更不奇怪。草草怀疑,冯尚香 说话的时候是不是把这个年轻人当成沈备了? 不过,这些事情说了也没用,草草道:“哦,还有这样的事啊!实在抱歉,你 别介意。”小张笑了笑,没有说话。把草草送到楼下后开车离开。 草草边走边掏钥匙,忽听身后有个不确定的声音,“草草?邓草草!”熟悉的 声音让草草僵在那儿——是他?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草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过身子的。关浩走到她面前,一脸惊喜的样子,手 里转着一串车钥匙,“怎么是你?你……也住在这里?”关浩脸上有些尴尬,草草 却觉得诡异,突兀地问:“你怎么在这里?”“这句话是我先问的,应该你先回答 才对。”关浩笑着说,看不出什么居心。 草草看看单元门口,保安正探头探脑地向这边看。 “住哪里都有可能,怎么,住在这里不行?”关浩顺着她看去的方向,有些为 难地问:“你也住这个单元?”草草皱了一下眉头,关浩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突兀, 笑了笑。 “你怎么在这里?”草草问。 “我来找个朋友,听说他出了点儿事,看能不能帮上忙。”草草道:“那不打 搅你了,先走了。”“等一下。”关浩忍不住似的,“你真住这里?”“有问题?” “有点儿。”“和我有关?”“不知道。”草草看着关浩,关浩坦然地对视,眸子 里一片清明,以至于草草觉得自己似乎太粗鲁了。 “什么问题?”草草道。 关浩说:“我的朋友也住这里。”他看着草草,指了指楼门洞,“20楼,你呢?” 草草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独身,但是……”关浩仰头看着高楼,苦笑了一下,“和一位邓小姐,据 说是……算了,这种塔楼,一梯四户,一层三梯,对门都不认识。”他有点语无伦 次,“算我乱想了。”草草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一动,敌意突然变得没那么 强烈了。何必呢?要说错,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何必弄得跟仇人似的。 心里松动,便开了口:“你的朋友叫什么?”关浩看着她,慢慢吐出两个字, 清晰明确,“沈备。”草草觉得耳后有些潮热,又有些恼火。 她明白了,关浩一开始就知道,或者一开始就怀疑她和沈备的关系。说了半天, 不过是绕着弯子套她的话! 草草站直了身子说:“他是我未婚夫!”“是吗?”关浩哆嗦了一下,“怎么 没听他说过?未婚妻?草草,你不是开玩笑吧?你……你不是那种人吧?我记得你 不缺钱!”关浩的脸色很复杂,有点嘲弄,有点吃惊,又有点怜悯,甚至还有那么 一丝恶毒从他的话里钻出来。他的嘴张得大大的,摆出一副“你别开玩笑”的样子, 眼睛眯成了一条直线,好像说“我才不信”! 可是,草草却觉得那条细细的眼缝里,黑洞洞的好像有个无底的黑暗世界,透 出嗖嗖的凉风,刺痛人的肌骨。她不知道是自己真的看透了关浩,觉得他没安好心, 还是因为过去有了成见。关浩这个样子,让她觉得分外恶心! “男未婚,女未嫁,我不觉得有什么。”草草道。 “可沈备不是那种人啊!”关浩有些着急,“草草,你……不是上当了吧?沈 备可是亲口跟我们炫耀他包了个女人。”“无耻!”草草断然截住关浩的话,“别 把你们那些烂词儿跟我说,脏了我的耳朵!”“可沈备就是那样的人!”关浩斩钉 截铁,“草草你上当了!我承认,他当过兵,有魅力,可不是所有当兵的都是好人, 何况他本来就是因为作风不正被迫转业的。从他一进这家公司开始,我就是他的供 应商,可以说我是一步步看着他怎么混的。草草,你太天真了,根本不知道他心里 有多恨女人,多讨厌女人!”草草垂下眼帘,淡淡地说:“是,我是很天真。”她 看着地面,“不了解沈备,不了解男人这种生物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以前不明白, 现在还是不明白。坦白地说,关浩,你的话和沈备的为人相比,我宁愿相信他。就 算我冲动吧。”长叹一声,又好像认命似的笑了,直视着关浩,“如果你是好心提 醒,我心领了。”关浩张口结舌,他没想到草草会如此固执,尤其是那么直白而轻 松地说,宁愿相信沈备!好像一个大耳刮子落在他脸上,热辣辣的,他却无言反驳。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草草说:“沈备不在,你改天找他吧,我先走了。”关浩 赶紧伸手拦住,“相逢不如偶遇,前一阵子我还以为和你联系上了,想不到又断了 消息,你的手机不会丢了吧?”草草看着他说:“有事吗?”“呵呵,终归有过缘 分,保持联系也是应当的嘛!”关浩说得冠冕堂皇,“你不也说过分手还是朋友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以前错了。”转身就想离开。 “别走!”关浩拦住她,手臂没动,肩膀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她的胸口,草草 触电似的跳到一旁,抿紧嘴唇。 “好好好,我说错了不行吗?嘿嘿!”关浩恢复得很快,轻松地笑笑,若无其 事地耸耸肩,缓步踱到草草面前,微微弯腰,和草草脸对脸地站着,“过去的都过 去了,就当我是你老公,嗯,未婚夫的朋友,进去喝杯茶总可以吧?我找沈备有正 经事儿。”草草看看手表,才6 点。抬头看了看一脸正经的关浩,掏出了手机。 “喂,沈备吗?”草草对着电话说,那边乱糟糟的,好像刚走进饭店,旁边还 有“请请”的声音。 关浩脸色一变,有些强自镇定。 “关浩来找你,说有事情。他在旁边,你和他说吧。”说着,草草把电话递给 关浩。 关浩的反应够快了,声音也有些发涩,“呵呵,老沈,你……我看见了。”那 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说,关浩揉了揉眉心,“算了,都过去了。打 你手机也不开机,后来找到小乔,她给我你这个地址……哦,是吗?她知道你在哪 里?没和我说啊,直接就给了这个地址,估计是你那时不方便吧?对了,我邀请一 下故人吃顿饭你没意见吧?好,我给她。”关浩把电话递给草草,草草沉着脸接过 来,电话另一端是沈备的声音,“草草——”便戛然而止。 “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我还在楼下。”“嗯。关浩问我介不介意请你吃饭, 我说没意见。”“知道了,我的意见会告诉他的。”那边是短暂的沉默,“好的。” 沈备挂了电话。 草草长叹,收起电话,看着关浩。 关浩的嘴角习惯性地弯起来,以前草草很喜欢看他笑的模样,可是现在她觉得 自己的手更好看。 关浩说:“怎么样,赏脸吃顿晚饭吧?算是上次不辞而别的回报。”“我晚上 不吃饭,减肥!不好意思。”“算是陪我。”关浩声音放轻,多了几分祈求的味道。 草草眼角发涩,这样的口气和很多美好温暖的东西连在一起,却似乎是上辈子 的事了! 真的,原来已经过去了。坏的过去了,好的也过去了。 低头,绕开,走过。 “草草——”关浩一把拉住她,“就算你讨厌我,可我们毕竟夫妻一场,我不 会害你!你信我一次,沈备……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的,那都是假的。他是个很有 心机的人,而且做事做人都不按常理出牌,你最好离他远点儿,他会伤害你的!还 有,这次他犯事儿了,你知道吗?他这次牵扯的事情大了,他没和你讲吗?”草草 看着自己的胳膊,关浩的指节牢牢地扣着她的胳膊肘,草草低低地说:“不需要讲, 我都知道。”关浩愣了一下,知道草草铁了心了。慢慢松手,冷笑,“邓草草,你 可真够绝情的!我有那么可怕吗?你扪心自问,都是我的错吗?你就一点儿问题没 有?我希望博博死吗?每年博博生日我都去看他,你呢,你去过几次?你凭什么相 信沈备那个浑蛋?我对你从始至终都是真心的,我根本就没想过跟那些女人过日子, 是她们缠着我的!做生意,谁没个应酬。你不觉得你才是最过分的那个?!”关浩 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草草,你仔细看看,我才是最爱护你的那个!”草草被关浩 摇晃得有点恶心,使劲地眨眼,等他话停了才说:“这个问题没必要再讨论了。对 也好,错也好,什么也改变不了了!”“可以改变!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还有机会, 博博还会回来。记得吗?我们的孩子博博,他还会回来做我们的孩子的。”草草眼 前几乎黑掉,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地说:“你再提博博,我……”她紧紧地咬住牙 齿,半天才说,“不管是谁的错,你要是再提,别怪我杀了你妈!”关浩愕然,草 草的身子在发抖,眼睛瞪得大大的,晦暗的夜色里,好像母兽疯狂的眼睛。他本能 地想为自己的母亲说两句,刚刚张嘴,草草尖叫了一声:“闭嘴!是我的错,我认 了!但是,你要是再敢提——”她没有说下去,关浩被尖厉的声音惊得后退两步。 两人看向彼此的目光都是惶恐!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关浩才恢复正常语速,“好,我不提,不提了。”他竭力 让气氛平和下来,草草也开始配合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只说沈备的事情。他这次恐怕一时半会儿逃不出去,我可以帮他。但是,我 不想让你受到牵连。草草,我和他在商言商,帮与不帮都脱不开一个利字。可是你 不一样,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毁了!”关浩深吸一口气,“草草,离开他!你离 开他,我就帮他。”草草抬头认真地看着关浩说:“关浩,我虽然天真,但还不是 什么都不懂。沈备这件事背后的水的确深,所以不管你这两年有多么通天的发展, 我也认为这种事情,还有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不是你能控制的。尤其是——如果 你也身处其中!”草草了然道,“至于我和沈备,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随时都可 以离开他,也可以陪着他一无所有,甚至他进监狱我也不在乎。我什么准备都做好 了。”草草的眼睛亮晶晶的,“关浩,你永远不知道我需要什么,这才是我们分手 的原因!如果早两年,也许我会被你打动,但是现在,你已经结婚。”她看着关浩 手上的戒指点点头,“却来和我谈什么破镜重圆,我只能认为你不过是故态复萌。 有什么事情你去和沈备谈,我和你没有交集。至于那天晚上,我很抱歉,打扰你睡 眠了。”草草退后一步,看见笑容僵在关浩脸上,“我不光傻,而且倔。认准的人 和事绝不会改变,这点你应该清楚。”说完,转身离开。 草草回到家里,才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得全身是汗。疲惫地靠在墙边,喘息一下, 打开灯,白色的窗帘微微晃动,秋风飘进屋里。鬼使神差地,草草走到窗边,从高 高的楼上看下去。 地面的绿草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在朦胧的夜色里,变成灰黑相间的条块。路 灯下的露出苍白的通道和绿地一角,安静得好像打盹的老妇人披着厚厚的麻衣,在 麻衣下面隐约可见陈旧的衬裤。车子好像火柴盒,黑的白的灰的,连红色的也披上 了一层黯然。 草草的目光定在一个开着灯的“黑色火柴盒”上,它的旁边立着一个小小的 “圆点”。草草的目光有些痴,以前的楼没有这么高,也没有“火柴盒”,但是那 个“圆点”也是这样仰着头,她那时可以看清大大的笑脸和一口白牙! 远了,现在远了。 楼高了,人也远了,心更远了! 突然,那个“圆点”伸出胳膊向草草这个方向挥挥手,草草尚在发呆,那人已 经钻进了“火柴盒”,打亮车灯,蜿蜒离开。 没来得及细想挥手的含义,“叮咚——”手机短信响了,草草以为是沈备,赶 紧打开——“我永远爱你,不管你信不信!”手机号陌生又熟悉,是关浩。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