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十全大补 星期六的早晨雾茫茫,学校里的车子排成行。当然都是自行车,像平时那样挤 在车棚里。好在只需忍受半天就行了,双休日和平时毕竟是有不同的。 济源中学在好的学校里算差的,在差的学校里算好的。什么样的学校吸引什么 样的学生,什么样的学生带来什么样的升学率,什么样的升学率造就什么样的学校。 要打破这个循环,照“灭绝”的话来说,就是“非补不行”。 自从高二以来,李萌他们就开始上五天半的课——以前是不加重学生负担,现 在是要提高教学水平,无论怎样都是响应教委号召。 “曹操的《短歌行》已经分析完了,哪位同学能试着背一下?”说这话的当然 是语文老师——一个三十尚不足二十已有余的“大女生”,而且还是这个班的班主 任。李萌在文科班,女生是三分天下有其二,让“小花”——她本叫马晓华,叫得 亲热些就成了“晓华”;再以讹传讹,于是变成“小花”——坐镇倒也很合适。 她从师范毕业没多久,赶上学校里提倡“大力培养年轻教师”,于是就成了班 主任。如果不是这样,这个位子多半是非“灭绝”莫属:她老人家已经连任了三届 文科班的班主任了。当大家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不是“灭绝”而是“小花”时,无 不长舒了一口气。再加上小花没有一点老师的架子,所以很受拥戴,大家也很合作 ——当然,上课提问时除外。 和每次提问一样,下面一片寂静。等了好一会儿,小花无奈:“又没人来?那 我只好点名了……李萌,你在干什么?” 大家的目光立刻刷地转到李萌那儿,只见他猛地抬起头,手还放在书桌里不知 在拿什么东西,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在查资料……关于课文……” “是吗?拿来看看。”小花走过来,李萌只好呈上一本书,用报纸包着封面, 不知是什么。 小花翻开一看,差点笑出声来,随口念道:“所以说做妖就象做人一样,要有 仁慈的心,有了仁慈的心,就不再是妖,是人妖............这就是你查的资料?” 教室里早就笑成一团,李萌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心里连连叫苦:高二以后,课外书 受到家里的管制,他只好用报纸把书包上,冒充是参考书带到学校来。这次语文课 上《短歌行》,他本想带《三国演义》,这样即使被发现也有借口。谁知忙中出错, 却拿了本《大话西游宝典》。 小花说:“这本书暂时放我这儿,你什么时候把课文背下来,我再还给你。” 正要转身走开,李萌忽然开口背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虽然一路跌 跌撞撞,但好歹全背下来了,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时,小花惊讶得说不出话 来:她哪里知道,李萌是三国游戏迷,那些诗句也就爱屋及乌地烂熟于胸了。 “马老师,我这么有诚意地看着你,你就把书还我吧?”李萌求道。 “我怎么说也是个老师,你说给就给,那我的形象不全毁了。”这话一出口, 刚刚静下来的教室立刻又哄堂大笑, 小花自己也笑了起来, 把书还给李萌,说: “光会背这个可不行,马上就期中考试了,你得好好复习。” 接下来是英语课。英语老师姓应,在课堂上说着一口字正腔圆的英语,不到万 不得已决不说一句汉语。有人开玩笑说应老师是“伦敦音(应)”,但无论是伦敦 音还是纽约音,对李萌来说都差不多——大半听不懂。英语是李萌最头痛的课之一, 从初一到高二,英语成绩从没上过80分。每次成绩发下来,他总是安慰自己:“我 没有语言细胞。”他是真这么相信的。在一次考试不及格后被“伦敦音”叫去训话 时,他就如此坦言。“伦敦音”也不生气,而是问他:“那你的汉语是怎么学会的?” 他想也不想就答:“就是因为学汉语才把语言细胞都用光的啊!” “伦敦音”是个老教师。说他老,因为他不仅年纪大,而且教学方法也很传统: 他总是把每一篇课文都仔仔细细地掰开、揉碎、蒸透、煮烂,再一点不漏地喂给学 生。几十年下来,他自己的英语水平倒是越来越高明,据说可以给克林顿当翻译了; 不过学生们也越来越坐享其成:上英语课就是记笔记,复习英语就是看笔记,考英 语就是背笔记——一切都是现成的,学英语越来越像是体力劳动。 一个上午终于过去了,大家都在打点行装准备回家。李萌一边慢腾腾地理书包, 一边在叹气:“可怜我,下午还有一场哪……”“什么什么?下午还要补课?”李 萌的同桌莫辽正要走,模模糊糊地听了他后半句话,吓得马上回转来询问。李萌摇 摇头,拍了拍莫辽的肩膀,说:“继续受苦的只是我。” 李萌的父母一向与他的老师保持密切的联系,数学课睡觉什么的自然不会不知 道。而据说在高考时数学和英语对文科班的学生来说是成败的关键,所以他们就张 罗着给李萌找了一个数学家教。 家教姓徐,是济源中学的退休教师。因为有好几个学生要补课,所以一到周末 徐老师的家就像私塾一样。他的家就在济源中学的边上,李萌虽然是第一次去,但 是很快就找到了。李萌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三四个人在了,都是外校的,一个也 不认识。 见面后,徐老师和蔼地说:“你今天是第一次来,先做做这张卷子,我看看你 的水平。”李萌瞟了其他人一眼,只见个个都在做卷子,而且每个人的都不相同。 他心里嘀咕:学数学就是做题目,我算是看透了。 他刚写了几个字,就听见几下敲门声——又有人来了。“徐老师好。”李萌觉 得这声音很熟悉,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同班的章婵媛。平时李萌与她并没有太多 的来往,但是在这里见到,就像“老乡遇老乡”一样,虽然不至于“两眼泪汪汪”, 但也感觉特别亲切。她冲李萌笑笑:“嗨,你也在这里。” 补课的一共有六个人,围坐在一张吃饭用的圆桌旁,埋头做题。做好后,徐老 师就当场批改、讲解;做题时有不懂的问题就提,马上就讲。这样,虽然六个人年 级不同,水平不同,但是徐老师应付起来还是游刃有余。 李萌手里的这张卷子比起“灭绝”的要容易,但是基础性强。可是明知是基础, 而李萌偏偏就是有一些做不来。做不出“灭绝”的题目,如同败给高手,虽败犹荣; 这里的题目做不出,那可真是要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了。卷子上有不少叉,但徐老 师的口气仍旧很和蔼:“基础不扎实。没关系,现在补还来得及,这里还有一张更 基础的,你做做看……”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饭时间了,李萌仿佛觉得比平时还累,也许因为今天是周 末的缘故。饭桌上,父母不停的问着关于补课的情况,李萌不停的用“是”、“嗯”、 “还好”来敷衍。饭后,妈妈拿出一瓶药,笑着对他说:“现在真是辛苦了,来, 吃点药补补身子。”爸爸在一旁插话:“不要乱补,补得太多反而有害的。”李萌 不置可否,心想:“道理你们不是不懂,可怎么就是做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