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细雨如丝 天下着小雨,一片灰蒙蒙的。济源中学背靠青山,烟雨迷蒙的,倒也有一番景 致。只可惜比起公园来,学校里的景色总是遭人冷落的。升学率高的学校有一片美 丽的景致自然是锦上添花,是“好学校”的典范;若是二者不可兼得,取舍起来也 是毫无争议的——就像经常亮相的“好学生”除了成绩外还总是多才多艺;成绩好 而别的方面不行的学生照样是好学生,可是另有专长而学习不理想的就是不务正业 了。 “山色空蒙雨亦奇”是苏东坡名句,可是不知如果他老人家在快要期中考试的 时候还能不能这么文采飞扬——反正李萌是不能,这会儿他正侧着头,无聊地看着 窗外的雨沙沙啦啦地从黯淡的天空落到黯淡的地上。 这节是计算机理论课, 对他来说比上机还要无聊。 尽管学校里的机子除了 WIN98等必要的软件外什么也没有, 但即使玩“扫雷”也比坐在这里听讲台上那个 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念课本有趣。 课堂上像他那样,对讲台和黑板之间的表演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大有人在。 这倒不是因为计算机在一夜之间普及开来,而是因为在几天后的期中考试中并没有 计算机这一门——都在“抓紧时间”用功:方涛在嘀哩咕噜地背着英语单词;莫辽 低着头,一脸痛苦地研究着解析几何;沈达在坐在后面,念念有词地正背着语文课 指定的几段经典。再远点儿的就看不清了,反正都是面孔向下,不是看书就是写字。 小马在上面讲得起劲,可下面却没什么反应——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杨瑾。当教 室里大部分的头都低着的时候,她还是仰着脸,一手拿着笔,一手支着腮,专心地 听着。 百无聊赖的李萌望着前面那个专注的后脑勺,心想:第一,她家里没有电脑, 否则就不会对这种内容感兴趣;第二,她对考试胸有成竹,否则决不会放弃这个临 时抱佛脚的机会。他的第二个推理其实很有问题,因为他自己就不在抱佛脚,而又 不见得有多少成竹在胸。不过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很少有人能把自己和他人完全平等 地考虑,更何况李萌的思想犹如游荡的野马,此时又跑到窗外去了。 济源中学的两幢教学楼和一幢实验楼呈品字排列,中间的空地里有一个水池, 还装了喷泉。每当重要庆典或是有重要人物来访,池水就会献媚似的翩翩起舞。李 萌透过窗户就能看到水池,他甚至还能听到雨点撞破水面的声响。一时间,他的脑 子里就像雨中的水面一样,大圈套着小圈,丰富而又混乱。 将这滩水激起惊澜的是一个瘦小的身影——“灭绝”从窗外走过,无意中两人 的目光对视了一下,顿时李萌感到胸前像是被重击了一锤,同时一股寒气沿着脊椎 直冲后颅,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住了,直到“灭绝”的身影消失许久,他还是 被“震”在那里。幸好下课铃声响起,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惊魂甫定,蓦地发现莫辽在激动地看着一张纸。凑过去一瞥,只见那张皱巴巴 的纸上写满了字,其中一行是很娟秀的字迹,一行是李萌熟悉得不用眼镜也能认出 的莫辽的字迹——想不到自己身边竟然是一条秘密热线的终端。还来不及发感慨, 忽觉自己的脑袋被人轻轻地敲了一下,转头一看,计算机老师正站在窗外,一脸严 肃地说:“不听我的课,那么复习功课也行啊,可不能浪费时间!” 雨一直在下,空气里弥漫着潮乎乎的味道,在外面走动的人少多了,一向热闹 的操场也只有雨水和泥沙做伴儿。不过这丝毫没有改变校园里忙碌的氛围,比如这 天中午,虽然大队人马向食堂冲锋的壮观景象没有重现,但食堂里照样是济济一堂。 李萌一边吃着饭,一边在为数学而发愁——这对他来说就好像例行公事一样, 尤其是在考试临近的时候。这天的菜是腊鸡腿,李萌向来对这玩意儿犯恶心,平时 遇到了总是悄悄地扔掉,宁愿吃一顿“素斋”。不过这天反正是食不知味,不知不 觉地就解决掉了——“灭绝”工做在教育岗位上,想不到也能为节约粮食做出贡献。 午饭后午睡(或是“午自修”)前的一小段时间,是一天之中为数不多的几个 空闲时段之一。教室里,李萌和沈达在抢一张报纸——考试前的“非常时期”,篮 球不能打、足球不能踢、闲书不能翻、电视不能看,至于游戏机电脑什么的更是想 也别想了。于是报纸就成了一些人“饥不择食”的对象,说起来也是“关心国家大 事”,对于中学生来说或许只有这个才有资格与大大小小的考试分庭抗礼。 这里正登着:“今后全国将逐渐扩大高考录取率”。李萌的目光马上被吸引了 过去。在看了一大堆“素质教育”、“减轻负担”之类的八股之后,依然乐观不起 来。录取率可以从百分之几增加到百分之几,可是对于每一个学生个人来说,从来 都是一样的——不是一,就是零。 莫辽这时兴奋地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小螃蟹。 这的确是一只小螃蟹,个头只有一分钱硬币那么大。两条后腿比其它几条要小 得多,显然是断了之后再长出来的。尽管下着雨,可它的身上已经有些干燥了—— 一定很长时间没有回水里了。这个小可怜儿无精打采的,一动也不动,若不是偶然 因为碰了它身上什么地方而使它晃晃钳子,李萌还真以为这是一只死蟹。 莫辽津津有味地讲着捉到这只螃蟹的经过,李萌则轻轻地逗着它。 “哎哟!”李萌叫了一声——原来莫辽刚才正讲到精彩处,不禁舞起手来,一 不小心,砸断了小螃蟹的一条腿。 莫辽也面露惋惜的神情,不过对李萌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别叫啦,以 后会长出来的。”说着还指了指它那两条畸腿。 因为会再长出来,所以就能随便弄断吗?李萌想。忽然,他说:“把它放了吧, 就放在外面那个池子里。” “别呀,我还没有玩够,”莫辽嘟哝,“再说,这么小的东西,有谁会在乎呢?” “它自己在乎啊!” …………………… 学校的水池虽然不大,但也有不少小鱼小虾,放到这里,小螃蟹也不会寂寞了。 当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水里的时候,李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想到自己也能掌握 一个生灵的命运,不禁有些自得。再看看那一池鱼虾,仿佛居高临下一般,感觉很 不错。 看着看着,李萌忽然有一种感觉:或许有别的什么人或是东西正居高临下的看 着自己,就像现在自己看着这水里的动物一样;而自己能否掌握自己的命运还很难 说,又有什么可得意的?眼看就要期中考试了,前途难测啊。说来说去,自己无非 也是一只小螃蟹罢了——自己放生了那只小螃蟹,可是有谁来放生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