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 就象小时候学过的U形管,在那一声巨响以后。他觉得自己在向另一个地方充实。他 看到地面上,那个肮脏土坑里他侧躺着,没有抽搐。而所有的意识从U形管的底部流到了 空气中,它们没有散逸。 对自己五花大绑的身体他豪不吝啬,他厌恶自己的身体。看着那被拖进旁边那辆白 花花的车子时他几乎有快感,那是对自己的残忍的快感。 和其他人不同,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会有这条路的。当那坐在高高台子后的老头巍 然说出那会让人魂飞魄散的话后,他的表现是微笑。 下面的人似乎很失望,他们喜欢看刺激而戏剧的镜头。他被两个橄榄绿大个子提着 回小号的时候,他一直在笑。以后的日子他老抱怨时间过得太慢,没有人来看过他。他 知道老头子是不会认他这个儿子的,老娘呢?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他在一个人孤独等 待的时候写诗,那些读着赤裸裸可他觉得又很顺口的诗。用筷子蘸水写在墙壁上,然后 消失不见。 那些武警都说他是个疯子。 他感觉很自由,几十年来淤积的阴影全都一扫而光。他哪里都不再想去,也许灵魂 在释放之后会寻找心中的眷恋吧!他感觉自己在看着时光的倒搠,那感觉就象在哥们家 里重复看A片一样,一路倒了回去。他的感觉告诉他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越来越强烈 的感觉。看着自己在逐渐变小,他发现自己的表情总是一样:残忍,冷漠。唯一不同的 是那乖戾气氛的强度在逐渐变小,很缓慢的。 他看到他一次又一次地倒着走出局子的大门;四散的血飞回到惨叫人的手臂上,他 又将刀从那家伙的伤口里拔出,伤口马上就消失了。拍得粉碎的砖头变成完整的一块, 执在他手中;大口大口的酒从他口中流到杯子里,直至再变成整箱。 那女孩子的血污迅速消失,然后她从地下站起来。最后是她消失在远处的黑夜。 那让他象野兽一样残忍暴躁的气息终于消失了,他看见自己坐在房间里惊恐地听着 父母激烈的争吵。他看见一个男人倒跑进到父母的房间里,他父亲过一会倒着走了出来, 接着他看见自己在门缝里瑟瑟发抖,看着哼哼唧唧的母亲和那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他 记得,父亲是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病,不育症。所以他是个野种。父母谁都不会要他。 对了,就是前面,就是前面了。那感觉最强烈,那段镜头飞快地跃过,他走在记忆 的深处,他将那段记忆重新缓慢而仔细地经历了一遍。 小小的他,在夏天的弄堂里。天气很热,他穿着大大的背心,那洗得发黄的布在他 瘦弱的身体上耷拉下来。他站在他背后,看着,心头忽然有种发酸的感觉,那是他许久 以来所没有过的。 他在玩水,很专注地玩。他用从地上拾来的棒冰纸很细致地折成一只只小船,然后 放在小路边的小沟里。那是石库门边司空见惯的老式排水沟,由于是在酷暑,洗澡洗衣 的人很多。那里面始终流着清浊不同的水。他的娱乐就是将这小船从沟的一边放进去, 然后跑着看它经过这长长的航道,最后落到一个黑黑的窟窿里去。 他再做下一个,如此往复。 隔壁老太太走了过来,“阿婆好!”他很乖地叫。老太太的的皱纹舒展开来,“乖!” 她摸摸他的头,然后他得到一根棒冰。“谢谢~~”他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要小,说话 奶声奶气的。 那棒冰已经要融化,他还是舍不得吃。地上堆了很多暗红色的纸船,在阳光下闪耀 着刺目的光。 “强强阿哥好~~~!”他等的人,一个梳着两个很大辫子的小女孩提踏提踏跑了 过来,她穿着极大的拖鞋。 空中的他突然觉得那熟悉的感觉到了顶点。 “喏,给你!”他很大方地将那那几乎已经软了的冰棍送到她眼前。小女孩接了过 来,舔了几口,又塞到他的嘴里。 一半变了水化了,另一半他们愉快地分享。那张湿漉漉的纸也在他手中变成另一个 小船。小船在一个一个地漂流,他们流着汗,大呼小叫地跟着。他告诉她那些他听来的, 或者胡乱编造的故事,他们玩炒黄豆,他们在迷宫般的巷子里捉猫猫。直到天空黯淡下 来,他听见她的外婆在用苍老的声音寻找着她。 小船已经没有了,它们都被那黑色的贪婪的窟窿所没收了。她的大眼睛在灼热里扑 哧扑哧眨动,奇迹般的,她的手上出现了一枚大大的桃子。是那么大呀!她的小手几乎 拿不住。 “强强哥哥,这是给你的。这是我妈妈带来的,老甜哦~” 他撸了撸鼻涕,傻乎乎接了过来。用背心的下摆擦了擦。 “喀哧!”一大口,“唔,好甜,真的。”咀嚼着桃肉他口齿不清地说。 女孩笑了,她踮起脚,很夸张地亲了他一口。“啊?老面皮,香男小孩面孔?~~” 他大叫抗议。 “我以后长大给你当新娘子好不好?”她笑嘻嘻地问。 天空中他的心好象给针刺中了一样,几乎要呻吟。他一直以为在他的世界里已经没 有任何能留恋和回忆的东西。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一直将这感觉藏在最深处,藏在他 自己都几乎不能发现的地方。 那女孩子好象第二天就和父母去了外地,再也没有见过。她的外婆后来也去世了, 至于那片石库门老房。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存在了。他的记忆似乎一下子恢复了,对后面 的事他已经能够想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要,……”他看见自己在和那小女孩勾手指,“长大你一 定要嫁给我哟!”“你也老面皮,嘻嘻……” 她终于离开了,当她一蹦一跳远去的时候,透过傻呆呆站着,仍然在撸鼻涕的自己, 他看到了她背后的什么。 他记得自己和哥们喝多了,然后就打赌。在深夜里,他发疯般地拦截了一个路过的 女孩。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看着她在他身下扭曲,悲鸣。最后,当女孩的手指甲划破他 的脸时,他在迷糊中抽出刀扎了下去…… 他记得血泊中女孩那张未曾闭上眼睛的脸,哀怨而惊恐的眼神。就是现在小女孩背 后的魂灵的样子,他在他背后,她也在她背后。 她也来了!这也是她的记忆! 他一下子就崩溃了,死亡对这种感觉来说真是微不足道的了。 他决定去最深的地狱,或许也是远远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