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期 作者:老兵油子 (上) 一 雨是半路上下起来的。春季的林水市,雨总是说来就来。柳子青七点四十分 赶到林水日报社时,裤子已经湿了大半。 柳子青乘电梯到五楼时,整个楼层,只有新闻评论部一盏桔黄色的台灯亮着。 柳子青实习的政文部,编辑记者都还没有来。分发完茶几上当天的林水日报,柳 子青打开电脑,准备把昨天陪市人大杨副主任视察农资市场的新闻稿敲出来。 “你是实习生柳子青吧?”柳子青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我就是…”柳子青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回答。 “这篇政协委员考察美叶江源头的文章,是你写的?”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 编辑,指着林水日报上面一篇文章问柳子青。 “是我。”接过那位编辑递过来的报纸,看到发在头版头条的那篇政协委员 考察美叶江源头水源林保护情况,提议给沿江两岸农民建立补偿机制的文章,柳 子青点点头。 看柳子青不解的样子,男编辑口气温和地说:“我是新闻评论部的欧阳逸飞 主任,过两天我有一个美叶江源头水源林保护情况的采访,想带你去。不知你想 不想去?” “想去。不过,你要跟我们部主任打个招呼。”听说有编辑主动带自己去采 访,柳子青当然想去。前几天报社给实习生开会时,社长说,今年是林水日报创 刊以来实习生最多的一年,报社采编人员一共一百二十多人,却有四十多个人来 实习。柳子青实习的政文部,算上柳子青有四个实习生,其他部里也最少都是三 四个实习生。僧多粥少,许多实习生都争着抢着跟记者出去采访。特别是那些新 闻系的学生,来报社实习前,学院都有明确的上稿指标。那些小姑娘想尽法子跟 男记者套近乎。 按林水日报的规定,只接收新闻系和中文系本科第三年的实习生。柳子青是 唯一的例外。 柳子青是驻林水市某团政治处的报道员,能破例到林水日报实习,多亏林水 日报总编一句话。三年前,柳子青还在连队的时候,团里举办新闻骨干集训班, 请当时还是副总编的总编来讲课。课后,柳子青不顾众目睽睽,拿着自己写的几 篇稿子去请教,过后还几次跑去报社送稿子。稿子虽然最后都没有发,但总编被 柳子青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劲感动,抽空写了一封信鼓励他。 后来,柳子青把总编那封信当宝贝一般珍藏,并按照信中的指导,一点一点 地去做。没有想到,慢慢地还真发了几篇稿子。柳子青所在部队的新闻报道工作, 因为几年都没有完成上稿任务,被上级领导批评了几次。新上任的政治处主任听 说柳子青在林水日报发表过文章,便调柳子青到政治处搞新闻报道。 虽然发表过几篇文章,但柳子青对新闻却是一窍不通。柳子青拿着三年前总 编写给他的那封信,我到总编说,想到报社跟着记者学写新闻报道。两年没有联 系,柳子青找到总编时,总编已记不清他是谁。柳子青拿着总编当年写给他的信, 自我介绍后。总编没有想到自己随意写的一封信,竟会被一个战士精心珍藏,当 即答应了他的要求,让总编助理安排他到政文部实习。事后柳子青才知道,许多 大学来的新闻实习生想去政文部实习,都没能去成。后柳子青和部里另外三个实 习的女孩聊天得知,一个父亲是市第二人民医院的院长,一个哥哥是市委组织部 的秘书,一个母亲是市人事局的副局长。为此,柳子青感动好久,做事特别谨慎 认真。唯恐哪里做不好,对不起总编。 考虑到毕竟不是一个部,怕部主任不高兴,柳子青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 “你们主任那里我去帮你说,下班后你晚走一会,我把详细情况你介绍一下。” 说完,欧阳主任拿着那张报纸回到新闻评论部。 柳子青一边敲稿子,一边暗自琢磨欧阳主任为什么对政协委员考察美叶江源 头的那篇报道感兴趣。琢磨了半天,柳子青也没有琢磨明白其中的原因。 二 政协委员考察沟子山水源林保护情况的报道,是柳子青两个星期前陪政协法 制委考察时写的,前前后后去了两天。 沟子山在林水市所辖的枫林县境内,距离林水市有一百多公里。考察组当天 上午听市林业局的汇报,下午赶往美叶江源头的沟子山。途中,车停了几次大家 下来,不是互相照相留念,便是找地方撒尿。和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电视台的女 记。后来,柳子青才知道,那位女记者是林水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在电视台实习, 和柳子青一样是个“冒牌货”。 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山顶。柳子青事先不知道考察组要上山顶考察,上 身只穿了一件T 恤衫,到了山上冷得胳膊起鸡皮疙瘩。幸好宾馆有备用棉袄,平 时每件一晚收十元钱,听说柳子青是上山采访的“记者”,总台的小姐破例免费。 看柳子青要了一件免费棉袄,电视台的那位女孩也要了一件。吃饭时,柳子青听 大家纷纷议论明天早晨到顶峰看日出的事。一些来过的人描述在山顶看日出是如 何的美,如何的壮观,说得柳子青心里痒痒的。 第二天醒来时,屋外雾气茫茫,蓝色的铝合金窗户外层沾满了水珠,宾馆对 面昨天还能看得清清楚楚的电视转播塔,一点也看不到了。吃过早饭,考察组分 乘几辆车往顶峰走。半路上,雨淅淅沥沥下起来,到顶峰时,雨滴已成串地往下 流。因为没有准备伞,根本没有办法上山。带队的政协副主席说,人算不如天算, 只好等下次有机会,再请各位上山看日出喽! 说来也怪,下山不到半小时,便雨过天晴。从山下往顶峰上看,云在山中, 山在云中,果然宛如人间仙境,很是美丽。 看到山上天气变晴,车里的人便开始骂老天爷不公平。一位大肚子政协委员 笑着发牢骚说,市委市政府和市人大的考察组到国外考察,吃香的喝辣的,屁事 没有。政协好不容易逮个机会上山看个日出,腐败一下,连她妈的老天爷都不成 全。 大肚子委员的话像流行感冒一样,马上在车里传染开来,一些委员纷纷痛说 自己在政协的“委屈史”。 一位白白瘦瘦的政协委员说,前几天他从书上看到一幅写给政协的对联。 “他们猜猜咋写的?”等了半天,见没人猜,他自己忍不住说出对联的内容。 “上联是:无钱无物无人找;下联是:无事无非无烦恼;横批是:政协真好。” 那位白白瘦瘦的委员说出对联的内容后,车内半天没有笑声。 听美叶江源头的沟子乡政府领导汇报,找沟子山周围的村民座谈,是考察组 行程的最后一站。正式汇报没占多长时间。 汇报结束后,考察组在乡政府领导的陪同下,来到沟子乡街上的“山里人” 餐馆吃中午饭。吃饭时,乡长一手拿酒瓶一手拿酒杯,敬了一圈又一圈,喝得脸 像猪肝紫红紫红的。喝到最后乡长的话越来越多,摇摇晃晃的乡长端着酒杯坐到 政协副主席旁边,嘴唇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地说: “前…前几年,让乡里抓…抓经济发展,乡…乡政府贷款办了几个木材加工 厂。刚…刚刚打开销路,上面说为保护上游的水资源,必…必须立即关闭。关… 关闭,说得轻巧,几百万的贷款谁还……再说老…老是让保护好上游好资源,可 …可上游保护好了水资源又得到了什么好处?下游一些旅游公司大把大…大把赚 钱,上游的农民连温饱都成问题,别…别说农民想不通,我这个乡长也感到窝气。 妈拉巴子,凭…凭啥呀!” 乡党委书记见乡长越说离谱,喊人过来把乡长拉走。然后陪着笑脸说,现在 酒桌上流行“喝二两甜言密语,喝半斤豪言壮语,喝八两胡言乱语,喝两斤不言 不语,”乡长这是“八两状态”,纯属“胡言乱语”,希望各位领导不要介意, 继续喝,继续喝。 下午的村民座谈会,由乡党委书记主持,乡长没有参加。从发言的内容和口 气看,参加座谈的村民经过乡政府领导的“导演”,个个说起来头头是道。一个 村民还以他卖猪肉为例,说明为了响应政府保护水源林的号召,他家所受的损失。 那位村民说,以前乡里几个厂生产旺季时,他每天在村口要卖两头猪。现在厂子 都关闭了,他一天一头猪也卖不完。座谈会结束后,电视台的两位记者采访他, 让他谈谈砍树林对自己除了卖猪肉还有哪些影响,面对镜头那位村民说来说去, 老是说他卖猪肉的事。问了半天,电视台的记者见问不出什么,只好关上机子。 走时,乡党委书记给每人手里塞了一个信封,说是要大家百忙之中为他们呼 吁,这是乡政府代表沟子乡父老乡亲给大家的误餐费。看到电视台的记者坦然收 下。柳子青犹豫一下也只好收下。回报社的路上,柳子青打开信封,里面是两百 元钱。回来的当天晚上,柳子青把稿子写出来送给郝记者看时,趁机把信封给了 她。 出乎柳子青的意料,稿子第二天竟发了头版头条 三 中午下班后,柳子青和欧阳主任一起吃的快餐。吃饭时,欧阳主任告诉柳子 青。三个月前,枫林县林业局的朋友告诉他,沟子山附近的村民近年来都发疯似 地上山砍树。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年,美叶江便会水源告急。将来林水市别说靠水 发展旅游,就是市民吃水都会成问题。后来,他和那位朋友在当地一位村民的带 领下去暗访。实际情况比他那位朋友反映的还要严重得多,从山下根本看不出什 么,进到山里一些山顶全都被砍得光光的。村民砍的树大部分都卖给沟子乡街上 的木材厂。他写了一篇稿子想在林水日报上曝光,社长看了让他改写一份内参给 市委。市委市政府的调查组去调查了一个星期,不了了之。市里的调查组走后, 那位带路的村民被乡政府领导喊去,威胁了一通。 欧阳主任边说边把他写给市委的内参原稿,从包里掏出来给柳子青看。柳子 青看完内参原稿,内心有一股说不出来冲动。 吃完饭,往回走的路上,欧阳主任对柳子青说,他已经把林水市沟子山,滥 砍乱伐水源林的情况,写信反映给北京一家电视台的曝光栏目。星期五,记者就 要赶过来暗访。出于安全考虑,记者要他找一个可靠的人随同协助采访。他观察 了柳子青好几天,觉得柳子青是军人能吃苦,纪律性强,关键时刻信得过,想让 柳子青去。 快到报社时,欧阳主任再三叮嘱柳子青注意保密,以防暗访失败。飞机晚点 四十分钟才到。 柳子青拿着写有约定暗号的牌子在门口等时,一位戴着墨镜留着披肩长发的 女孩,和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拖着三个大箱子过来。女孩摘下墨镜,过来问 举牌子的柳子青,谁是欧阳逸飞。站在柳子青旁边的欧阳主任说,我就是。女孩 说,她姓黄,男的姓杨,她俩就是要接的人。晚饭是欧阳主任一位法院的朋友作 东。餐厅在流过林水市的美叶江边,临江的包厢装饰得古香古色。那位朋友在欧 阳主任负责的理论版上,帮单位领导发过几篇理论文章,点的菜都很有特色。席 间,那位法院的朋友热情地向女记者介绍每一道菜的来历,女记者笑而不语,一 心吃菜。 饭后回到宾馆,因为女服务员的开门问题,女记者发了一通火。进大厅时, 满口酒气的欧阳主任,让女服务员打开两位记者住的房间。女服务员看欧阳主任 醉熏熏的样子,热情地跑上楼,打开了女记者住的房间。女服务员开门时,女记 者在旁边冷冷地看着女服务员,一声不吭。等女服务员开完门后,女记者冷着脸 训女服务员,说,她和男记者住的房间怎么随便,有人让打开就打开,连证件也 不检查一下。女服务员被女记者训得一头雾水,气鼓鼓地白了女记者一眼走开。 女记者打电话叫来经理,专门交待经理,她和男记者的房间,除了她和男记者, 任何人让开都不能开。进到房间女记者说,这都是出于暗访的需要。现在他们的 曝光栏目在全国反响比较大,每次下来暗访,当地老百姓知道后都吵吵闹闹找上 门来喊冤告状,当地被曝光的单位也千方百计打探行踪,什么意想不到的事都可 能发生。以前许多暗访失败,都是坏在这类不起眼的小事上。 第二天,那位法院朋友开车把他们送到枫林县公安局,便回去了。柳子青和 两位记者在公安门口等了半天,欧阳主任找来进山暗访的车才到。开车的是枫林 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姓蒋。上女记者在车上说,坐公安局的车又有解放军保护, 再也不用怕了。开车的蒋主任不明内幕,接着女记者的话说,他的车在枫林县没 有人敢查,不用怕。从沟子乡街上到采访的地方,有三十多里没有路,车子只能 沿着干涸的河床跑。高低不平的石头使车子左颠右簸,欧阳主任坐在蒋主任旁边 作向导,柳子青和两位记者坐在后面。本来男记者坐中间,柳子青和女记者从两 边,后来男记者说他的腿怕吹空调和柳子青换了个位置。车子颠来颠去,女记者 也随着车子情不自禁地不时倒在柳子青的身上,触到女记者软软的身子,柳子青 全身燥燥的。柳子青坚持着不向两边倒。 车到目的地,柳子青全身僵僵的,硬硬的。 四 上山没有路。欧阳主任走在最前面带路。 爬了一个多小时,欧阳主任突然停下来说,好像和他上次走的路不太一样。 女记者捂着肚子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说,千万别走错了路,误了事情。欧阳主任爬 到一个稍高的地方看了半天,下来说,他真的把路带错了。上来经过那条小溪时, 应该往左拐,报向右拐,正好错了一个方向。欧阳主任带错了路,多爬一个多小 时,才到计划暗访的地方。远远地看到两座用竹子搭起来的简易棚子,棚子旁边 有几座炭窑正冒着白烟。女记者要大家停下来,商量暗访要注意的事项。听女记 者说了半天,蒋主任才知道欧阳主任那两位北京的朋友,原来是暗访沟子山砍林 情况的记者。蒋主任骂欧阳主任,不够朋友,拿他当猴耍。欧阳主任嘿嘿笑着说, 他怕蒋主任事先知道,没有胆量来。 蒋主任吐了吐沫说:球! 暗访出奇地成功。 那位黑不溜鳅的中年烧炭人,见漂亮的女记者热情地坐在他身边和他“聊天”, 高兴得合不拢嘴。女记者问啥,他说啥。见女记者问了半天,还要跟他“学”烧 炭,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烧炭有什么好学的。经不住女记者的再三要求,他喜 滋滋地带着女记者来到两座炭窑前,边做示范边给女记者讲解。男记者把伪装后 的微型摄像机,对着烧炭的中年男人一动不动。那位三十多岁的烧炭者自己讲完 后,又把女记者带到山后面一个更隐蔽的炭窑,指着一个正往炭窑里装木头的小 伙子说,他普通话讲得好,让他教。小伙子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从炭窑里钻出 来时,脸上一道一道的炭灰印。女记者使眼色示意男记者注意拍摄,然后站在小 伙子身边,让小伙子教她往炭窑里装木头。那位小伙子抱着一根粗粗的木头,教 女记者的要求来来回回地装。直到男记者点头示意,女记者才让意犹未尽的小伙 子停下。 拍完烧炭的镜头。欧阳主任又带路去拍源头的瀑布。欧阳主任说,源头原来 有个水流量很大的瀑布,近几年瀑布周围树林被砍光,现在只剩下一丝细流。大 家原以为欧阳主任准备山上吃的东西,结果欧阳主任什么也没准备。爬到半山腰 交叉口的时候,饿得头昏眼花的蒋主任说,他爬不动了,先慢慢下山。听说蒋主 任想提前下山,柳子青想把身上的大型摄像机让蒋主任带下去,减轻一些负担。 女记者说拍瀑布时还要用,柳子青只好继续背着。又爬了两个多小时才到源头瀑 布,看到只剩下一丝细流的瀑布,女记者用水洗了洗脸,从包里掏出镜子照了照, 站在只剩下一条细流的瀑布前,让男记者按她的要求拍摄。 拍完计划的镜头下来时,太阳已经落山。 七八个小时没吃东西,男记者有气无力地跟在胖胖的欧阳主任后面,一路埋 怨欧阳主任不准备吃的东西。女记者紧紧跟在柳子青后面往下走,因为下山的路 实在太滑,女记者连续滑倒三次。最后一次滑到后,撞在柳子青身上,如果不是 走在前面的柳子青急中生智用脚死死蹬住一丛竹子,用头顶住女记者的腹部,两 人差点滑进路旁的山涧里。双腿骑在柳子青头上的女记者,被满脸通红的柳子青 抱下来时,吓得瘫坐在地上哭起来。看到女记者屡屡遇险,柳子青只好等男记者 和欧阳主任赶上来,把摄像机交给欧阳主任背。他和男记者一前一后,扶着女记 者一路往下走。遇到太陡的地段,女记者乖乖趴在柳子青的背上,一点一点地向 下挪。隔着衬衣,女记者软软的乳房压在柳子青背上,压得柳子青渐渐忘记了饥 饿。 晚饭在山下一家野餐馆吃的,欧阳主任点了很多菜。吃饭时,女记者不时夹 了菜往柳子青的碗里放,口气柔柔地让柳子青多吃点。欧阳主任告诉女记者,木 材加工厂前面有门卫站岗,后面是山,左面是河,右面是墙,不好进去暗访。女 记者说,既然到了这里,一定要采访,不好暗访就硬闯。吃完饭,女记者用手机 往北京打了几个电话,说她准备强行采访,要那边做好救援准备。女记者让柳子 青跟在她身边,配合她和男记者进去采访。欧阳主任在门口观察情况,随时用她 的手机向北京方面报告情况。蒋主任在车上待命,万一情况不好,开车带欧阳主 任突围。看着眼前指挥若定的女记者,想起她刚才在山上哭哭啼啼的样子,柳子 青想,女记者的变化真快。 车子开到厂门口停下来。女记者把采访牌,从包里掏出来挂在脖子上,手拿 录音话筒冲进大门。柳子青把相机调速到自动档,跟在女记者后面,对着院里成 堆的木头和正搬运木头的工人一阵猛拍。出乎预料,厂里的人一看摄像机和照相 机拍照,马上跑得远远的,没有一个人敢上来阻拦。拍完院子里成堆的木材。柳 子青又拍正在加工木板的机器,正在偷懒的几个小伙子以为是电视台来拍新闻, 马上跑到机器边认真地干起来。柳子青正拍得起劲时,女记者让他去找厂里的负 责人。柳子青满头大汗跑到大门左边的厂长办公室,看到进来时还开着的门已经 锁上。 厂里的负责人找不到,柳子青和两位记者只好回到路边的车子旁,向围观的 群众打听。厂里的人远远跟过来看热闹。女记者问围观的群众,谁知道,厂里的 负责人是谁。围观的群众互相看看,没一个人吱声。女记者又问门卫,谁是厂里 的负责人。门卫也摇摇头说,不知道。女记者生气地说,你这个门卫连谁是厂里 的负责人都不知道,你给谁看门呀!门卫咧咧嘴,嘿嘿笑笑,不吭声。蒋主任过 来悄悄对女记者说,县林业局的局长是他哥们,他已经用手机告诉林业局局长这 边的情况,过一会儿,局长就赶过来。女记者扫了蒋主任一眼说,来了也好。 县林业局长带着副局长半个小时后赶来的。 女记者说,现在找不到厂里负责人,既然林业局来了人,那就请一位领导出 面说明一下情况。蒋主任拉过林业局局长在一旁嘀咕了半天,最后局长过来对女 记者说,他刚从外面考察回来,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很熟悉,让分管这里的副局长 出面接受采访。女记者笑笑说,行,哪位领导出面都可以,把情况说清楚就行。 面对镜头,副局长不知是紧张还是心虚,接受采访时,老是躲躲闪闪往后退,拍 摄的男记者紧紧跟着拍个不停。 (下) 采访完副局长,枫林县副县长和沟子乡的乡长、乡党委书记也坐一辆黑色本 田起过来。副县长是个高高胖胖的中年女人,留一头短发,穿一身黑色套裙,鼓 鼓的乳房撑得上衣紧绷绷的。 女副县长下车后,在乡党委书记和乡长的簇拥下,走过来握着女记者的手, 装腔作势地说:“你就是北京来的记者吧,专程到我们这个偏僻的乡镇采访,实 在是辛苦你们啦!” “我们也是路过这里,台里打电话说,有人反映这里有滥砍乱伐的现象,让 我们顺路过来瞧瞧。”女记者语气故作轻松地说。 “采访得怎么样?还需要县里做哪些工作?”女副县长故作关切地问。“现 在就差厂里负责人没有采访。”女记者淡淡地笑笑。 “快去把厂里的负责人找来,配合记者的采访。”女副县长对身边的乡长厉 声喝斥。 乡长跑到一个墙角边,用当地话对着手机叽哩呱啦讲了一会,过来对女副县 长说,厂里负责人马上就到。女副县长冷漠地点点头,打开手机,扫了乡党委书 记一眼,朝她那辆黑色本田走去。乡党委书记紧紧地跟在女副县长后面。女副县 长和乡党委书记回来半个小时后,厂里的负责人才过来。 采访完厂里的负责人,女记者又要求采访乡党委书记。乡党委书记进去后, 女副县长问刚才接受采访的木材厂负责人,女记者都问他些什么。那位负责人说, 女记者问他厂子的办厂时间,有多少工人,一天平均消耗多少方木头。乡党委书 记出来时,脸气得红红的,全然没有了进去时的从容。 采访完乡党委书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女副县长拉着女记者的手说:“你们辛苦了一天,到县里吃个宵夜吧!”女 副县长不由分说,把女记者拉到她的车上,上车时,回头让乡党委书记招呼后面 的人。 车队在枫林县金碧辉煌的“大自然”酒楼门前停下。 下车时,女记者过来悄悄告诉柳子青,把设备随时带在身边。 肥头大耳的酒店经理亲自在门口迎接。拐过几道走廊进到包厢内,菜已经把 桌子摆得满满的,四个身穿红色旗袍的小姐满面笑容地站在桌子旁边。女副县长、 县林业局局长、乡党委书记和柳子青他们坐一桌。县林业局副局长、乡长和另外 一些人坐另一桌。见人都坐下来,穿旗袍的小姐过来倒酒。女副县长说,她这几 天身体不好,不能喝酒,让小姐给她倒了一杯矿泉水。两位北京来的记者,一人 要了一杯白开水。 女副县长说,她刚到县里分管林业不久,许多情况还不是特别熟悉。工作中 有不妥当的地方,请女记者看在同是女人的份上,多多体谅。女副县长说着,举 起倒有矿泉水的杯子,敬女记者和男记者。敬完两位北京来的记者,女副县长又 敬柳子青和欧阳主任。女副县长敬欧阳主任时,眼睛盯着欧阳主任说,早闻欧阳 记者的大名,今天在这个场合认识也是缘份,希望欧阳记者以后多来县里指导工 作。欧阳主任抿了一口酒,什么也没说。女副县长敬完一圈后,枫林县林业局局 长,沟子乡党委书记一帮人挨个来敬酒。 酒,两位记者坚持不喝。 闹哄哄地吃完饭。 女副县长对女记者说,她已经让人订好了房,明天亲自陪女记者到县里亲开 业的一家高尔夫球场放松放松。 “县长的盛情我们心领了,今天无论如何必须赶回市里,以后有事可以手机 联系。”女记者边说边写下一串数字递给女副县长,女记者用脚踢身边的柳子青, 示意柳子青带着设备下楼。 女副县长看柳子青带着设备强行下楼,只好说:“我开车送你们回市里。” “哪敢再麻烦县长,我们还是坐蒋主任的车吧!”女记者望了一眼正在临桌 低头喝汤的蒋主任说。 女记者下楼时,蒋主任被女副县长喊到另一个包厢内。上车时,女记者悄悄 告诉柳子青和男记者,等会到了车上,大家统一口径对蒋主任说,她和男记者住 在市里的林江饭店。蒋主任送到林江饭店,柳子青和两位记者下车,让蒋主任送 欧阳主任回家。然后,柳子青和记者再坐出租车回到记者住的地方。 男记者说:“没必要吧!” “我看还是小心点好。”女记者瞟了一眼男记者。 车开出县城,女记者不时悄悄向后看。 蒋主任把车开到林江饭店楼前,柳子青和两位记者提着设备先下车。蒋主任 要下车送女记者上楼,女记者连说,不用,不用,把欧阳主任送回家就行了。见 欧阳主任坐在车上不下车,蒋主任只好把车转过头送欧阳主任回家。柳子青和两 位记者站在路边,目送蒋主任的车走远,才重新要了一辆的士返回记者住的地方。 听说柳子青住的地方距离宾馆还有二十多里路,女记者死活不让柳子青回去。女 记者说,现在都快夜里两点钟了,回去路上不安全。杨记者的房间有两个床铺闲 着也是闲着,你们在一起睡,算啦!男记者也在旁边关切地说,今天采访,小柳 吃了不少苦,晚上就别回去了。爬了一天的山实在太累,柳子青没有再坚持回去。 回到宾馆,柳子青冲过澡,钻进被窝不久,女记者穿一身睡衣敲门进来。女 记者坐在靠近电视的柳子青床边,让男记者把白天拍的东西放一遍看看。时亮时 暗的电视光,映得女记者的乳房透过薄薄的睡衣若隐若现。躺在被窝里的柳子青, 看着脚边女记者若隐若现的乳房,嗅着女记者身上散发的香味,睡意全消。女记 者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录像,让男记者细心收好,对躺在被窝里的柳子青甜甜笑笑, 才回房睡觉。女记者走后,黑暗中,柳子青抱着被子很久才进入梦乡。 五 欧阳主任打柳子青的扩机让他下来吃午饭时,柳子青才醒。柳子青喊着呼噜 的男记者,男记者又给隔壁女记者打了电话。等女记者洗漱完毕下楼时,在大堂 等候的欧阳主任,看上去神情失失落落的。 吃饭时,欧阳主任说,昨天夜里蒋主任在车上说,女副县长让他转告欧阳主 任,大家都是林水市人,山不转水转,希望不要把事情闹大,不然对谁都不好。 停了许久,女记者说,事都到这份上后悔也没有用。吃完饭,女记者坚持到 总台结帐。 女记者说,感谢你们协助采访,这顿饭就算我请客了。 回到宾馆,欧阳主任问女记者下一步怎么安排。女记者笑着说,剩下的事她 自己安排,就不麻烦欧阳主任了,免得她们走后,欧阳主任不好过。 第二天下午,柳子青给记者住的房间打电话,打了很久没人接。打到总台问, 总台小姐说,客人昨天下午三点钟就已经退房。柳子青又按女记者留的手机号, 打女记者的手机,打了半天打不通。柳子青和欧阳主任联系,欧阳主任告诉柳子 青昨天下午两位记者坐四点半的飞机回北京了,到了机场,女记者才打手机告诉 他,并让他转告柳子青。 六 节目是在两位记者走后的第六天播出的。 节目播出时,柳子青正在林水市剧院,看文化局的一个文艺演出。看完演出, 柳子青回报社把稿子赶出来交给总编室的编辑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其实, 平时就是没有采访任务,柳子青也没有时间看电视。 第二天是星期天,报社不上班,柳子青约实习生陈雨一起去市人事局举办的 人才交流会采访。在约定的地方会面后,陈雨兴奋地告诉柳子青,他和北京记者 暗访的节目昨天晚上播出了。陪记者暗访回来后,柳子青左思右想了很久,还是 向总编和部主任分别做了汇报。总编听完柳子青的汇报,说,欧阳主任已经同他 讲过。部主任听完柳子青汇报后,嘴上没有什么,脸上却显出不高兴的样子。柳 子青以为部主任怪他事先没有打招呼,想着部主任知道新闻采访中的特殊情况, 慢慢会理解他的苦衷,当时也没有往心里去。部里其他三个实习生,听说柳子青 陪北京来的记者暗访了一回,个个羡慕不已,没有编辑记者在时,缠着柳子青询 问暗访时的详细情景。 柳子青拉着实习生陈雨到网吧查看报道,查了半天没有查到。网吧的负责人 说,可能还没有来得及上网,柳子青兴奋不已地打电话告诉欧阳主任。欧阳主任 听柳子青激动地说完,口气淡淡地说,他已经看过了。 放下电话,柳子青心里感觉像堵了一块东西似的,闷闷的。 星期一上班,柳子青破例第一次迟到,车胎在半路上被钉子扎破,推了好长 一段路,才找到补车胎的地方。上楼时,柳子青听到紧挨政文部的农村部、经济 部的编辑记者正在议论纷纷。听了一会儿,柳子青才听出他们是在议论美叶江被 曝光的事。 农村部一位黑黝黝的记者说:“美叶江这几年水位越来越下降,除了大环境 影响,主要原因就是沿江两岸树林砍伐太严重。在山上长了几十年上百年的树, 不是加工木板,就是用树根做木雕,现在的人想钱都想疯了。这次被曝光,说不 完是个好事,可以促使市里下决心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问题没有这么简单,我看这事最多也是抓一两个倒霉蛋做牺牲品,根本的 问题解决不了。按政协的提议,给沿江两岸农民一定的补偿费,钱谁来出?这年 头,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涉及到钱的问题,都他妈的属乌龟的,脖子往后缩。 况且就是给了钱,能不能保证真正到农民手里?”经济部一位白白胖胖的女编辑 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说。…… 柳子青一上午都没有见到欧阳主任。 下午,柳子青实习的政文部接到通知,四点半派记者到市政府第一会议室参 加紧急会议。部主任让带柳子青的郝记者去参加,郝记者喊柳子青一起去。 会议由分管农业的副市长主持。一进屋,柳子青便感觉到气氛和往常的不一 样,桌上没有水果,墙上没有横幅。平时会议什么内容,墙上的红色横幅写得明 明白白。柳子青偷偷看看身边,平时大大咧咧的郝记者也小心翼翼,想问,忍了 半天没敢问。市委书记、市长、市人大主任、市政协主席都坐在主席台上。柳子 青坐下不久,主持会议的副市长看看会场,到市长身边小声跟市长说了几句,市 长点点头,然后,副市长又对站在门口的秘书点点头。两三分钟后,主席台两边 的大屏幕彩电开始放录相。 听到北京那位记者熟悉的声音,看到熟悉的画面,柳子青立即明白了会议的 内容。录相播放的是他和欧阳主任陪北京记者拍摄的画面,录相是翻录的曝光节 目。 录相放完后,会场出奇地安静,只听见空调细微的嗡嗡声。 足足过了四五分钟,脸色铁青的市长才说,录相大家都看了,有的同志可能 上星期六已经看过。市政府召开这次紧急会议,就是表明市委市政府在这件事上 绝不护短,绝不搞地方保护主义。虽然这次曝光给市里造成一定的损失和影响, 但从某种程度上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上级三令五申保护水资源,可在我们市还 是出现了这种滥砍乱伐的现象。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一些部门抓水源林保护的 力度还是不够,对水源林保护的认识高度不够。市长讲完后,市人大主任和市政 协主席分别做了补充,意思是要以这次曝光为契机,加大林水市环境保护的力度, 为林水市子孙后代造福。 市委书记是最后讲的话。 市委书记说,市长已经把市里的态度说了,我完全同意。在这里我特别强调 的一点,今后林水市的新闻记者,不但要讲新闻意识,也要讲全局意识,讲政治 意识。这次曝光听说日报社的个别记者参与了此事,这就是缺乏全局意识的表现 嘛!记者是“无冕之王”,你们有权力反映林水市工作中存在的不足,从另一个 方面促进林水市的工作,主观愿望应该说是好的。但是,同志们,你们不知道, 就因为这次曝光,沟子山申报国家级保护区泡汤了,外商和我市正洽谈的一项旅 游项目也黄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林水市经济上损失几百万啊!这还只是有 形的损失,还有一些无形的损失更多。当然,这也不能全怪那位记者,听说那位 记者给市委写过内参,是市委市政府个别领导对这件事处理不好,我们有责任。 但是关起门来说话,我还是希望新闻媒体的记者朋友,以后这样的大事先反映到 我和市长这里,如果我们实在没有能力解决好,我们支持你们越级向上捅。最后, 我再强调一点,我今天的讲话不作报道。说完市委书记特意抬头向最后一排的记 者席看了看。 市委市政府召开紧急会议后的第三天,省委省政府、省林业厅组成的联合调 查组便来到林水市,在分管农业的副市长陪同下进驻沟子乡。电台、电视台、日 报、晚报都派出了记者随同采访,日报派出了专跑市长线的肖记者。调查组在沟 子乡呆了七天,肖记者随调查组回来后的第二天,日报在头版头条位置报道了调 查处理结果。曝光的三位砍林烧炭者被司法机关收审,曝光的木材加工厂立即关 闭,对木材加工厂负有主要责任的枫林县林业局副局长、沟子乡党委书记、乡长 分别调离林业局和沟子乡。枫林县委县政府分别向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做出 书面检查,林水市将在全市范围内举一反三查找存在的类似问题。 报道中,没有提及关于给沿江两岸农民的补偿问题。 柳子青在曝光事件发生一个半月后,离开了报社。 市政府为曝光事件召开紧急会议后,政文部主任看柳子青的眼神多了一丝冷 峻。部里再有让实习生采访的任务,部主任安排其他实习生去,即使柳子青在, 也不说让柳子青去。以前,这类采访都是部主任点名让柳子青去,或者让柳子青 带其他的实习生去。 开始柳子青没有察觉出来。 一连几次,柳子青才感觉出来。柳子青便想离开报社回部队。 听柳子青说,要结束实习回部队。部主任神情有些不自然,问柳子青是否和 总编说过。柳子青说,等会儿就和总编说。柳子青上楼向总编告别时,总编正在 社长房间商量事情。总编回来听柳子青说,要结束实习回部队,神情一怔,问柳 子青是不是部队有事。柳子青只好含糊其辞地说,部队有突发任务,领导让他回 去。总编说,既然部队有任务,我让报社给你写个鉴定,你回去好向你们领导交 代。总编倒一杯茶让柳子青喝,然后给政文部主任打电话。打过电话,总编又和 柳子青聊了一会,让柳子青回去以后多给报社写稿。柳子青心酸酸地告别总编回 到部里时,部主任已经把实习鉴定表放在桌上,专门等他。 柳子青去新闻评论部,找欧阳主任辞别时,评论部一位正哼着“一条大河波 浪宽”的女编辑告诉他,欧阳主任借调到市委“三讲”办公室一个多星期了。柳 子青走出报社,感觉天灰灰的阴阴的,像要下雨的样子。 七 出乎林水市民的预料。 雨,从农历七月七日开始下,连续下了一个多月仍然没有要停的意思。 市内大街小巷都盛满了浑黄的水。一些交通要道因为水太深,公交车早已停 开。 地势低洼的居民楼被洪水淹到了二楼。 穿过市中心的美叶江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温柔恬静,像一位被丈夫抛弃的怨妇, 发疯地撞向两岸的河堤,发泄心中的怨气。浑浊的江面上飘满了从上游冲下来的 树枝、树枝和成截的木头。气象部门一位头发花白的专家,接受电视台女记者的 采访时,说,美叶江洪水泛滥除了受国际和国内大气候的影响,也跟这几年沿江 两岸滥砍乱伐树林的很大的关系…… 电台、电视台、日报和晚报每天都报道,市民最关心的美叶江的水位情况。 江中的水位警戒线不断超越历史记录。 居民区不断告急! 工厂不断告急! 医院不断告急! 林水市抗洪指挥部,向市民发出了全员抗洪的通知。 市四大班子领导深入县、区亲自指挥抗洪的消息,电台、电视台、报纸每天 都报道。 驻林水市的陆海空三军破例全部出动。 柳子青是随部队去堵林水市精神病院旁边的防洪堤时,再次见林水市市委书 记的。林水市精神病院和柳子青部队是共建单位,每年“八一”建军节前,那些 年轻的女护士都穿着露肚脐的演出服来部队礼堂慰问演出。她们在台上左扭右摆 的样子,总是惹得战士们兴奋好几天。 谁都没想到精神病院门前的防洪堤会出事。 那段防洪堤是前年刚修的,听说市里投资了几百万。水利专家说,这样的投 资标准可以抵挡百年不遇的洪水。 防洪堤决口时,精神病院的病人正在香甜的梦中。 值班的女护士正趴在桌上打瞌睡,洪水流到脚下浸湿了鞋,她才发现洪水已 经从院门口漫过来。值班护士是位二十多岁的女孩,护校毕业不到一年。女护士 被脚下的洪水冻醒,揉揉惺松的眼睛,看到洪水像千万条蛇一样哗哗地漫过来, 吓得哭出声来。 从睡梦中惊醒的精神病人看到满院的洪水,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哇哇大哭, 有的挣脱阻拦他们的护士医生要到水中洗澡。 被告急电话惊醒的市委书记,下身穿着沙滩裤,坐着抗洪指挥部的“三菱” 越野车赶来时,精神病院里已经乱成一团。 市委书记的指挥声、医生护士的喊声、精神病人的哭声和骂声交织在一起, 乱糟糟分不清到底哪是精神病人的声音。 柳子青随部队赶来时,洪水已经把防洪堤冲开两丈多宽的口子,发疯般地冲 向精神病医院,仿佛要淹没这个有病的世界。 见救援的部队赶到,穿着沙滩裤的市委书记过来和战士们一起跳进水中,又 扛沙袋,又搬石头,闻讯赶来的电视台记者,对着浑身是泥的市委书记一阵猛拍。 天快亮时,防洪堤的决口才被堵住。 当天晚上,林水市电视台的“林水新闻”播放了穿着沙滩裤的市委书记和解 放军一起扛沙袋堵决口的新闻。市委书记扛沙袋的特写,播放了几遍。 第二天,省电视台重播了林水市市委书记深夜抗洪的新闻,并加了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