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节 畜生 “姐姐,我能养一只狼吗?”十一月的一个晚上,兰问楠。 “狼?”楠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摸向她的额头。 “没生病吧,你?”她甚至怀疑妹妹中了邪。 “没事,真的。”兰叹了口气。和她预料的一样,跟姐姐讲这些完全是对牛 弹琴,自己始终无法与她交流。要是把大灰狼的事儿告诉她,准把自己当成疯子。 “你不会是交上狼人朋友了吧?”楠神色凝重起来,她绝不许妹妹——自己 唯一的亲人——误入歧途。 “不是狼人,只是狼——漂亮的苍狼,漂亮的不象野兽。”兰确信大灰狼 (罗喉)不是狼人。最近他们几乎天天再一起,可没一天是圆月。 “你可别忘了咱们的家训……”楠还是不放心。“爹是死在狼人手中,爷爷 也是:我们家与狼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啊……”姐姐的谆谆教诲,兰听不进去,只 觉得心烦意乱。 “唠叨什么呀,你!都说不是狼人了,平时怎每见你那么关心我!?”心里 不满,口中自然不能说出来——楠毕竟是姐姐,有教训她的权利。不反驳什么, 兰只是抱着细瓷杯子,呆呆凝视着那袅袅升起的热气,目光迷离,神游一般。 一看兰的神情,楠就知道她根本每听进去。兰外柔内刚,她若拿定主意不理 自己,说破嘴也是枉然。仔细想来,自父母过世后,自己与妹妹相处时日越来越 少,感情也越来越淡漠。 两人间别说交流,便是谈话也很少,兰更是连声姐姐都不曾叫过。 “算了算了,由她去吧!也不是小孩子了,那还能不明事理!”楠是个粗心 的女人,虽然也发现妹妹有些反常,却没继续追问。“苍天汗国”与“流云川” 都有更重要的事儿让她烦恼,对妹妹,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得走了,茶毒那老家伙说要会见什么‘魔域’来得重要客人,我得亲自出 席,真不知他又搞什么鬼!‘魔域’岂是好招惹的?真怕他弄出乱子来。……这 几天我都不会回来,照顾好自己,天凉了,记得多加件衣服……” 楠匆匆走了,家里又只剩下兰一个人。 没去送她,兰仍在发呆——这也是打发寂寞时光的一种方式。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任由时间悄悄流逝,自己仿佛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连最基本的存在感也不需要……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自己只是空气吧…… ——透明的,无色又无相。 寒意叫醒了她,兰起身倒掉早已凉了的茶水,顺便关上窗子。搬着小板凳坐 到火炉旁,她觉得暖和多了。看看窗外,天与地之间模模糊糊的,像是隔了层白 纱窗——下雪了。 “11月14日,第一场雪。”随手记在台历上,兰叹了口气:“又是一年了… …”兰自言自语道。她感到实在无聊,天还早,不能驾驶“阿帕奇”去兜风,这 个时间,该是去找大灰狼了。 “下雪了,不会再等我……”当然,这只是个借口,真正让她犹豫不决的是 楠的那些话。 “狼”——> “狼人”——> “人”,兰有点儿迷糊了。这三者的关系本是 清清楚楚,可自从大灰狼出现后,竟一下子变的暧昧起来。 苍天汗国的百姓是人类,自己当然也是。 天狼族是狼人——无庸质疑。 我们是好人,狼人是坏人。 两者互不相容,所以有战争有杀戮。应该对战争负责的,自然是非正义的一 方——天狼人。 好吧,姑且承认这种过于武断简单的两分法吧。 那么狼呢?真正的狼。是好是坏?善还是恶? 假如我们憎恨狼人是因为他们吃人,那我们就更有理由憎恨真正的狼!可事 实上呢?似乎并非如此。大家讨厌狼人远甚于狼。大多数人当然不喜欢狼,可也 不把他们当成敌人。 狼不过是野兽而已,虽然危险,却不足以威胁一个国家。大草原上牧人们心 里清楚,狼通常并不吃人,汗国境内也很少有狼群——狼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因 此,对于牲畜来讲,他们也称不上是天敌。野兽自有野兽的生存之道,人类没权 利改变之,也就不想去打扰这些草原上的流浪者,彼此到也相安无事。 兰就不讨厌罗喉,甚至有点儿喜欢。罗喉不吃她,把她当成朋友;兰生性善 良仁慈,他也就不在她面前捕食其他小动物,宁可饿着肚子也不。而且,罗喉喜 欢吃她做的烤饼。 可兰还是痛恨狼人。 为什么?为何如此?只有一个结论:憎恨狼人的主要原因,并非来自于“狼” 的一方,而是来自于其“人”的一方。也就是说,我们真正怕的并非“狼性”, 而是“人性”。 阴险狡诈凶残狠毒的狼人啊?!可阴险狡诈凶残与狠毒,究竟是人性,还是 狼性!自私,贪婪,究竟是狼人的特技,还是所有生物的同性——包括人类。 最可怕的,难道反而是……人类自己!? 去年,结束了与free游牧联盟长达十数年的冷战,终于达成了盟约。 我们就不能也与狼人结盟吗?把他们当成草原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民族。 不行,当然不行!兰自己就不同意。“狼人是畜生,与他们结盟,不可能!” “狼人是畜生!”——也是家训,首条家训。她一向对此确信不疑。 矛盾了,想不通了,兰就不想了。她不是个探求欲很强的女孩儿;欲求过强, 也大大有悖与她笃信的佛道。 放弃了没有结果的苦思,兰决定出去走走,散散心。只在附近,不去松林, 在没有理出个头绪前,她不能再与大灰狼在一起。既然不走远,那顶小红帽也就 不戴了。 说是不找它,不自觉的,还是来到了松林湖畔。 “果然不在……”兰有点儿失望。“今天太冷了吧……”悄然转身,兰想就 此回去。 “来了?”陌生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声音有点儿沙哑,是个年轻男人。 高大俊挺的罗喉含笑而视,笑的有点儿憨,不太衬冷俊的面庞。 “你是……”除了那双碧玉眸子,他对于兰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 “呃,吓着了?对不起,是我笑的太难看。……其实……不太会笑。”罗喉 乱七八糟的解释着。 的确不会笑,自小他就很少笑,爹娘死后就更没再笑过。可今天必须破例, 在他而言,来见“小红帽”自在兰可是件马虎不得的大事。对着人家女孩子,总 不能板着张脸啊,虽还不算是约会,可也不能让她讨厌自己。尽管他是族中出了 名的冰雪王子,为了她,也只好对着镜子学微笑。 于是学了整整一晚上,连做梦都在傻笑,本以为效果多少也该差强人意吧, 如今一看小红帽的表情,心里凉了半截。“完了!辛苦一晚,反而适得其反。” 气氛有点儿尴尬,为了打破尴尬,罗喉只好先开口。 “……今天……没戴帽子?”不见了小红帽,罗喉有一点点儿遗憾。 “大灰狼的主人?”没回答他无聊的问题,兰问道。主人,这是最乐观的猜 测;至于悲观的,就无须再说了。 “……算是吧。”紧要关头,罗喉说了谎,他不忍见兰一脸的戒备升级为鄙 夷与唾弃,他不想两人的友谊(其实是感情)刚刚萌芽就惨遭扼杀。 “为了她,为了那相聚一刻的美丽,还是做人吧……”儿时悲愤的誓言,就 在兰如释重负的微微一笑中烟消云散。 “……狼呢,怕冷?” “嗯,我代他来上班。”罗喉破天荒的幽默了一把。 “上班?呵呵~~怎会……”兰忍俊不禁。 她会心一笑证明了他平生第一次幽默,虽出自无心,却比那刻意为之(应该 是千锤百炼才对)的微笑更有效。 两个人找到了共同话题,尴尬也就渐渐消散。话不多,中心也只是围绕着大 灰狼,气氛却一点也不清冷,还满温馨的,倒有些像小夫妻在谈论自己那调皮的 小儿子。 “还真像,你们的眼睛。”兰盯者罗喉的眸子。她喜欢那深不见底的绿。 “其实我们……”罗喉不想再演双簧,要借此机会表明身份。 “不愧是它的主人。”兰自己先找到了一个经不起推敲的答案。 “干吗不给我机会……”呆了一下,罗喉只有苦笑。 兰在也不提这个敏感的话题了。罗喉怀疑她其实早已知道自己的底细,只是 不愿拆穿罢了。“既然‘小红帽’都假装不知道,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妄自坏了 大好的气氛。”罗喉只好得过且过。“管他是人是狼,有她相伴就好。 沉默了几秒钟,两人都想找点儿别的话题,可又都不好意思先开口——毕竟 还不熟。 “可要吃饼?”这回兰先开口了。罗喉说要。于是两人分吃了本该属于大灰 狼的烤饼。 “家在附近?” “在山上,也不远。”罗喉回答。 “山上?有点危险。小心狼人啊,可凶残了。” “凶残?”罗喉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我不怕狼人。狼人……狼人也不都是坏人。” “可他们都是畜生啊!?不讲道理的……” “畜生?!”罗喉放下了手中的饼痛苦的想哭。尽管不想承认,可他毕竟也 是狼人。 “我讲道理,我不是畜生!”他在心里呐喊,可呐喊就如同雨点落入大海, 迅速消失于心灵深处那无底的黑洞里,没一丝流到体外。 “年年都有人被山上的狼人杀死,孩子都不放过。”兰继续不遗余力的刻画 着狼人凶残的兽性,好象再警告罗喉:千万别说自己是狼人啊,即便是,也不准 承认!我可不喜欢狼人。 “别逼我……”罗喉不想再听她说下去,可又没法遏止。 “有个狼人哪,一口气吃了三个人——两个无辜的村民,还有一个可怜的孩 子,最后,连自己的父亲也不放过,一起吃掉,吓人吧!——没亲见,听人说的, 不过也假不了……” 兰像是在驱除自己不祥的预感,话多的出奇。 “你说,是不是禽兽不如!?” “……说的也是……”(那个禽兽不如就是我!村民不是无辜的,那个孩子 也是罪有应得!我爹……他……他……) “那么,先走了!”把剩下的饼悄悄藏在怀里,罗喉只想远远逃走。 一直都没想到,自己竟然“禽兽不如”;人没的做,甚至连狼都不如。别人 怎么骂他,他可以咬断他的脖子,可对小红帽,他能怎么办?只有强忍着痛楚, 黯然销魂。他真心喜欢她,他不能伤害她;不能解释,只有默默被她伤害。 “明天来吗?”兰恋恋不舍。她没有朋友,姐姐也不常陪她,对于罗喉,她 觉得很投契。 “嗯。”罗喉点头。“你也要来,别忘了——帽子。” 两人依依惜别,各奔东西。 “她都没问我的名字,也没问我为何会知道那顶小红帽……”罗喉满怀心事, 竟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明天,是月圆夜。 人去林空,不,林未空,两双邪恶的眼睛,一直悄悄盯着他们,直到两人离 去,才漏出狰狞的笑意…… -------- 科幻天空